走廊裏靜悄悄的,眾人或坐或立,或來回走動,卻始終沒有一個人說話。隻有當費奇或黎梅梅去觀察室看望林沁回來,才低聲和大家交談幾句,問問兩邊的情況。後來趕到的人們從已經取消的春節聚會上帶來了些食品,但除了凱爾和幾個小孩子,大人們誰也沒有胃口。
就這樣挨過了下午四點,手術室緊閉的大門終於又打開了。兩位大夫疲憊地摘下口罩,搖搖頭,神情黯然地說了一句:“We are so sorry(我們非常抱歉)。”
剛剛站立起來的費奇·崴勒又頹然坐了下去。不到半日,這個高大的壯實漢子已然老去了十多歲。費奇久久地將雙臂支撐在膝蓋上,十指深深地插進花白卷曲的頭發。他低頭無聲地啜泣,不時用粗糙的大巴掌在滿是皺紋的臉上抹一把,或是用拳頭在鼻子尖兒上揉一揉。另一張椅子上,楚亞寧和黎梅梅早已上氣不接下氣,哭成了淚人兒一般。
一位五十歲左右的老護士拿著書寫夾板過來讓家屬簽字。她神態平靜,做事一板一眼,不帶絲毫感情色彩。楚亞寧突然想,她這一輩子見識過不知多少次死亡,今天這兩個小女孩也許隻不過是她值班日誌上的兩個數字而已,渾身上下不禁又掠過一陣顫栗。
眾人跟著老護士朝太平間走去。老護士很胖,走起路來屁股一扭一扭的。費奇與她並排而行,偶爾低下頭和她說幾句話。楚亞寧和黎梅梅帶著凱爾走在人群的最末尾。剛到太平間門口,裴東平已經從裏麵出來了。他伸手一擋,說:“別進去了,快走吧。”又一個勁兒地搖頭道,“沒法兒看,簡直沒法兒看。真的是慘不忍睹。”
三個人在外麵一直等到費奇出來,才循原道兒返回醫院的主樓,一路盤算著林沁醒過來了怎麼跟她說。費奇又細細地詢問了一遍當時的情景,幾個人都不在現場,都說等得知音訊從春節聚會裏跑出來時,林沁已經昏過去了。聽阿蕙講,林沁撲到地上後抱起麗思晃了兩晃,大概是不見反應,人就立馬不行了。費奇想了想說,我猜她當時可能以為麗思已經死了,不然也不會受到那麼大的刺激。既如此,咱們就索性瞞過後麵這一段,暫時不跟她提在醫院裏搶救的事兒。等她什麼時候緩過勁兒來了,我再慢慢說給她。眾人都說行。
林沁聽見楚亞寧的聲音,便微微地、不易察覺地點了點頭,但楚亞寧看出來了,忙說:“都快十個鍾頭了,你知道嗎?”這一次,林沁沒有理會她,隻拿目光在幾個人的臉上來回地掃。她一把抓住費奇伸過來的手,費勁地吐出幾個斷斷續續的字:“麗——思——呢?”
楚亞寧、黎梅梅和裴東平麵麵相覷,卻見費奇在床邊跪下,將林沁的右手緊緊地握在自己的兩隻手裏,強壓著悲痛,盡可能平靜地說:“醫院的化妝師正在替她整容呢。”
“你是說,她真的已經……?”
費奇點點頭。
林沁猛地坐起,火叫:“我要去看她!你們帶我去看她!現在就去!”
費奇一把抱住林泌:“現在還不行。醫生說,你需要靜養。”
林沁在費奇懷裏拚命地掙紮著,撕扯著,先還是哭,是喊,後來就變成了聲嘶力竭的嚎。她不停地用兩隻拳頭擂打著自己的腦袋,大放悲聲:“我害了她,都是我害了她呀!我為什麼沒有拉住她?為什麼沒有和她一起過馬路?為什麼沒有和她一起去死?……”
楚亞寧和黎梅梅先還幫著費奇勸解幾句,說著說著就忍不住哽咽起來,抽泣起來,最後跟著林沁一起大哭起來。等三個女人哭夠了,也哭乏了,費奇才說:“沁,你好好聽我說,你不必如此自責,這一切並不是你的錯,真的不是。你想想看,這件事從頭到尾,自始至終,你到底做錯什麼了?什麼也沒做錯。當阿蕙找到你的時候,你難道不應該停下來和她說話嗎?今天上午在樓道裏,阿蕙和她的文夫跟我們兩家人道過好幾次歉,一個勁兒地sorry,也一個勁兒地抹眼淚。我就對他們說,你們用不著講這些話,也用不著感到內疚。你當時有急事,找沁去說是應該的,況且你也不是為了私事。所有的事情都剛好發生在那一刻,那是誰也沒法兒預料的。真的,純屬偶然。”
“那位肇事的司機呢?”林沁仍在流著淚,有氣無力地問。經過了剛才的那一番歇斯底裏,她顯得異常疲憊。
費奇將事情的經過大致講了一遍,說:“下午警察來過了,來了解一些受害人的情況,你知道,例行公事。他們對我說,兩位司機都不算違章。隻是,嚴格地講,第一位不該在路中間停下來讓孩子們過馬路,雖然他也是出於禮貌和好心。至於一第二位嘛,他要是能在開車的時候多一份小心,多注意左右的情況就好了。不過話說回來,誰會想到半道兒上突然衝出兩個孩子?”
“你這麼一說,我們孩子的命就算白送了?我就想不通,這一切到底是因為什麼?”
“沁,這世界上有好多事情是沒有原因的,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如果我們非要去追根究底,隻能是自尋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