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晉川慌忙擰亮門廊的頂燈,將韓露讓進屋。一個多月不見,韓露的兩隻眼窩兒已經瞘?了下去,顴骨也顯出了形兒。李晉川想說什麼,卻不敢造次,隻得複又將大門關嚴了,在旁邊垂手而立。
韓露一顆一顆解開風衣的扣子,一麵四下裏張望。李晉川接了風衣搭在樓梯的扶手上——他還沒來得及買衣架裝掛鉤——然後摁下一溜兒開關,兩側的大廳立時很輝煌地亮起來。雖說是空空蕩蕩,一件家具擺設也沒有,但房子本身的氣勢和派頭卻讓人盡覽無餘:用大理石斜拚的地麵,弧形的牆壁,高大的窗戶,還有牆上幾根半凸的雕花羅馬柱。
李晉川說:“你是想看看房子?”
韓露搖搖頭:“帶我上去吧。”
進得臥室,李晉川雙膝一軟,跌跪在韓露麵前,頭臉深深地埋進她長長的裙裾,兩隻肩頭不停地聳動。韓露微微彎身,將十指插進李晉川的頭發林裏,一邊輕柔地梳理,一邊像哄孩子一樣細言道:“好了好了,一切終會過去的。等過了十年二十年再回頭想想這些事,你就覺得不值當什麼了,真的。”
李晉川的身體卻越發如風中的葉子一般,瑟瑟顫抖。
這一宿,李晉川睡得特別踏實,直等到日上三竿,太陽曬了屁股才醒來。樓上樓下,已然不見了韓露的影子。但李晉川並不是特別介意,他很愜意地躺在陽光裏,盤算著自己的計劃。林沁說得對,先要請人過來丈量尺寸,把窗簾做好了掛起來,然後讓家具商推薦一位室內設計師給策劃策劃,看看各個房間裏都需要什麼樣的擺設才合適。自己對這些並不怎麼在行,用林沁刻薄的說法,隻是個腰纏萬貫的土財主,所以等方案出來了,還是要請林沁楚亞寧她們幾個給掌掌眼兒。女人在這些方麵好像就是比男人有品位,你說怪不怪?
李晉川就這麼胡思亂想著,不知道幾個女人已經在那邊炸開了窩了。
這天早晨六點過,楚亞寧接到韓露的電話,說她正在弗萊斯機場準備登機,這就要回國去。一開始楚亞寧隻是有些詫異,問:“你怎麼現在走?這暑假說話就要放完了,學校也該開學了。是不是家裏出了急事?有誰病了?”
韓露在電話的另一端低了半日頭,才說:“我這回去就不來了。”聲音輕得如同耳語。
楚亞寧唯恐自己聽岔了,又連問兩遍,方明白韓露確實是要走了。楚亞寧財語塞,竟怔在了那裏,過了好一會兒才發出一串連珠炮似的問話:“你這是為什麼呀?怎麼就一直沒聽你說起過?你的博士不念了?……”
韓露好不容易趁了個空當兒插進話來,先揀那要緊的趕快說了: “亞寧,你拿了紙和筆嗎?我給你留個電話。”
楚亞寧讓韓露等著,這邊就手忙腳亂地去找,又招呼裴東平過來看著凱爾喝奶,不要把杯子打翻了。楚亞寧一向不是這樣慌張的,但韓露說的話讓她心神不定,猜想一定是出了什麼事,而且是大事,否則韓露不會像這樣匆匆離去,幾乎是不辭而別。
等楚亞寧記下號碼,核對兩遍無誤後,韓露說:“這是我娘家的電話。雖說我們把家安在了婆婆那裏,但劉煒不在的時候,我大部分時間都會住在父母家中。你知道北京的區號是10,有什麼事盡管找我。我到了那邊也再替你打聽打聽。你不要太著急,真的,凱爾的事我會放在心上的。”
這時候的楚亞寧已經顧不到什麼凱爾的事了,她捧著話筒急切地說:“韓露,是不是醫學院裏出了什麼麻煩?他們把你的獎學金給卡了?還是跟導師鬧了意見?我知道,美國人有時候是很不講道理的……”
“不是,都不是,是我自己要求退的學。”
“那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誰給你委屈受了?”
“亞寧,沒事的,就是我自己想回去了。”
“唉,韓露,”楚亞寧那頭一聲歎息,知道也不會問出個所以然來,便說,“你雖說才來了兩年,我倒是覺得好像和你一見如故似的,心裏頭早已經把你當成了親人。隻是剛好有了凱爾這個拖累,也沒得空好好地照顧你,哪怕開車帶你去各處玩玩呢。你這一一走……”
韓露生怕楚亞寧再講出什麼令人傷感的話來,就趕緊說道:“亞寧,我真的得走了,廣播裏已經叫了兩遍登機了。再見了,亞寧。I’ll talk to you later(咱們再聯係)。”
楚亞寧放下電話就用手捂住了嘴,她真的覺得自己就要哭出聲兒來了,也不顧裴東平在一旁催著“該走了”,一頭紮進衛生間裏,半晌才出來,兩隻眼圈兒仍是紅紅的。
到了班兒上,楚亞寧趁空兒給所有想得到的人,主要是女人們,或打電話,或發電子郵件。一天問下來,除了她自己,竟沒有一個人知道韓露回國的事兒。林沁聽說了也是又跺腳又歎氣,在電話上和楚亞寧猜測了半天,又轉著圈兒地向各處打問了半天,最終還是一頭霧水。隻有黎梅梅聽完了先是一驚,然後就不再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