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2 / 3)

七點鍾,裴東平把手機遞給楚亞寧,楚亞寧不接,說:“我怎麼打呀?講不了幾句話又開始痛了。”裴東平說:“還是你打吧,這種事我說不來。再說你自己親耳聽見的比較好。”他幾乎敢確定林沁和黎梅梅都用過麻藥,但楚亞寧總擔心怕傷著孩子。裴東平趁著楚亞寧陣痛的間隙趕緊著先撥了林沁的號碼,楚亞寧接過電話居然聊了十好幾分鍾,沒事的時候說兩句,等痛勁兒上來了就聽林沁說,嘴裏光哼哼兩聲,裴東平在一旁看著也覺得不似先前般難受了。

等楚亞寧收了線,裴東平說:“不再接著聊一陣兒?我看你一打電話,那精氣神兒立馬就上來了。”

楚亞寧說:“人家麗思等著上學呢。撥黎梅梅吧。”

“林沁怎麼說,麻藥的事?”

“她用了。還說這有什麼好猶豫的,哪種藥沒有副作用,你不都照吃嗎?”

裴東平又撥黎梅梅的號,楚亞寧又聊了十來分鍾,放下電話說:“她也用了。還勸我說,醫生自知道掌握分寸,譬如你懷孕的時候要是有點傷風感冒什麼的,醫生不是沒給你開過藥嗎?”

“那你決定了?”裴東平問。

“就局部麻醉吧。”

裴東平將手裏的文件簽完字交給護士,不到五分鍾,麻醉師就推著小車兒進來了。此人人高馬大,穿深藍色短袖套頭手術服。楚亞寧先是看見兩條胳膊和手背上長長的密密的金毛,活像金絲猴的爪子,再看見連大號口罩也沒能蓋全的濃濃的髭須,不由得想起廣屠夫。“屠夫”講話倒是蠻和藹的,也挺風趣。他戴上乳膠手套,在楚亞寧的後腰部抹了涼津津的藥水,舉起針管說:“這恐怕將是你所有與醫院相關的經曆中最不好玩的部分。不過過了這一關,我發誓,你就解放了。”

楚亞寧覺得一支針頭紮進了腰椎的骨頭縫裏,就像有人使勁往裏鑿一顆釘子,疼得骨頭都快碎掉了。後來她對裴東平講,假如早生二三十年,進了白公館渣滓洞,敵人要是給她來這麼兩下子,她沒準兒就招了。

楚亞寧緊張地盯著身邊的儀器,看見顯示屏上的圖譜線升上去,持續一會兒,又降下來,那就是一次宮縮了。果然,她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疼痛或不適。“屠夫”正在擺弄一台儀器,那是剛和插在楚亞寧背部的一條線連上的。他對旁邊的裴東平解釋著什麼,好多專業名詞裴東平都聽不太懂,隻籠籠統統地知道該儀器可以根據陣痛的時間和強度調節麻醉劑的流量。楚亞寧特別不願意看見他們倆站在一起說話。裴東平其實有一米七幾,但與“屠夫” 一比就顯得又矮又小。

“屠夫”留下儀器走了。此時已經過了八點,裴東平和楚亞寧往各自的辦公室打電話請完假,接下來就沒有什麼事情好做,隻剩下等待了。

楚亞寧突然覺得特別渴,但護士不讓她喝水,隻給了她兩塊冰在嘴裏含著。護士長得很好看,挺活潑的小洋妞那種,亞麻色的頭發,棕灰色的眼睛,皮膚略帶黝黑。她坐在產床的另一側,也許是因為無聊吧,開始和裴東平夫婦長一句短一句地說話。她說她叫辛西婭,住在離弗萊斯西北八英裏處的空軍基地,丈夫在那兒做飛行教官。辛西婭原先也是軍隊的護士,複員後就到了聖約翰紀念醫院。還說她的技術很好,遇到順產,自己就能接生。

等待中的時間總是過得很慢,還不及爬行的蝸牛。一直到十點半,辛西婭又替楚亞寧檢查了一次,說已經開到了十指,小孩的頭發都能隱隱看見了。她讓裴東平套上一件手術服,又遞給他一雙塑膠手套戴上,問他準備好了嗎,楚亞寧聽見裴東平說:“Yes。”辛西婭不知使什麼工具弄了一下,楚亞寧覺得一股熱流噴湧而出,就見裴東平的身子往旁邊一閃,像是躲避著什麼。辛西婭讓楚亞寧抓住產床兩邊特製的把手,提氣、使勁、冉提氣、再使勁。不到十個來回,楚亞寧已是大汗淋漓,精疲力竭,再也動彈不得。

這時候,大夫帶著另一名護士進來了,和辛西碰,還有裴東平,幾個人一起折騰了好一陣子,終於,楚亞寧聽見一聲嬰兒的啼哭。那是我的孩子,楚亞寧想,激動得直要哭。又聽得大夫的聲音:“Go ahead , Daddy(請吧,父親)”和裴東平一迭聲的 “No,no,no。”最後一聲金屬碰擊的聲音之後,大夫抬眼望了望牆上的掛鍾,對身邊的護士說:“11點22分。”然後走過來緊緊地握住楚業寧的雙手:“恭喜你,一個健康的男孩!”楚亞寧大喜過望:“真的!”頓時忘記了疼痛和疲勞。

裴東平後來告訴楚亞寧,大夫是請他給孩子剪臍帶,這在美國是做父親的殊榮。但是他不敢。

護士一邊在病案上記錄著什麼,一邊問孩子的名字可已經起好了?楚亞寧答:“凱爾·裴。”

大夫帶著護士走了,辛西婭把嬰兒抱到另一張台子上擦洗包裹。裴東平對楚亞寧說:“我出去一下。”楚亞寧見他臉色蒼白,正待要問,裴東平擺擺手,捂著嘴,頭也不回地疾步離去。

辛西碰將孩子收拾幹淨,抱過來交給楚亞寧,告訴她孩子重 7磅10盎司,身長20英寸,還有血型什麼的,都記在孩子手腕上的名簽上了。又說今天是3月20日,春分的第一天,你知道嗎?很有意義的。說罷象征性地在楚亞寧的臉頰上吻了一下,推著大大小小的儀器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