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亞寧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這麼仔細地打量著一個和她血肉相連的小人兒,恍恍然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這就是她日思夢想、盼望巳久的“小祖宗”嗎?細細的眯縫眼,塌塌的小鼻子,小嘴唇難看地嘟嚕著,眼睛眉毛擰在一起,好像很不舒服的樣子。楚亞寧看得那麼專注,那麼用心,竟沒察覺到裴東平已經站在了她的身邊,也在認認真真地瞧著兒子。
趁著楚亞寧吃午飯的空隙,裴東平說他想回家一趟,楚亞寧隨口問一句為什麼,裴東平猶豫一下,才說剛才人工破水時,血水濺了他一身,得回去換換。
21
楚亞寧睡得迷迷糊糊的,聽見有人在旁邊說話,是中國話。一睜眼,果然看見林沁和韓露正圍著帶軲轆的嬰兒床逗凱爾玩呢。裴東平也在。
楚亞寧招呼道:“你們來了?”
林沁這才轉過身,說:“早來了。韓露三點半下課我們就過來了。一直壓著嗓子不敢高聲兒,到底還是把你給吵醒 了。”
“我也該醒了,吃過午飯就睡。”楚亞寧說著就要坐起身來,裴東甲趕緊用曲柄搖起床的上半部,又將凱爾推回到嬰兒室去,大家好說話。
林沁又說:“黎梅梅要等下班才能走得開。怎麼樣,我們的大功臣,感覺如何?”
“現在過了我才敢說,其實比我想象的容易。不過當時,我真的覺得自己快扛不住了。”楚亞寧開始一五一十詳詳細細地述說經過。林沁是過來人,不時地附和兩句,談談自己的經驗和體會。韓露本來就不愛說話,這時更插不進嘴了。
林泌說:“你們這可算是根正苗紅、全須全尾、不摻一點兒雜的中國孩子,怎麼著也該起個像模像樣的中文名字吧。”
楚亞寧說:“快別提這中文名字了,弄得我們東平幾宿都沒睡踏實。專門托人從國內捎來一本《新華字典》,翻得邊兒都快毛了,還是沒找著合適的。早先看著我哥我姐給孩子起名兒費勁,我還笑話他們呢,現在遇到一個比他們更甚的……”
裴東平生怕楚亞寧再往下編派他,便打斷說:“名字已經起得了。今天中午他們給我打電話,說:‘恭賀你喜得貴子。’我一想,喜得貴子,好哇,真是一個好名字。”眾人不解。裴東平就又賣一個關子,說:“這就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大家說:“行了行了,快說那名字。”
“得貴,裴得貴。多有意義。”
三個女人一起啐道:“去去去,什麼破玩意兒,太土了。”楚亞寧說:“你要這麼講,我也有一現成的。辛西婭不說今天是春季的第一天嗎?就叫個春生得了。”
林沁說:“打住吧,越說越沒正形兒了。”
韓露插進來,說:“現在國內給孩子起名兒講究標新立異,要別人沒用過的、別人想不到的字眼兒,但又不能太冷僻,不能太拗口,還得有個說法。”
楚亞寧說:“說得就是。我早想好一個。這孩子不是屬鼠的嗎?鼠吃什麼?吃糧食。又合著一個米老鼠的米字也是糧食。咱中國人又曆來提倡以糧為綱,所以我就在米字旁裏頭找。找來找去,你們猜我找到了哪個字?”也不等眾人答話,又接著說,“粟,裴粟,好不好聽?上邊一個西,下麵一個米……”
就聽有人在門口接嘴:“鬧了半天,你們家孩子吃的是西洋米啊。”大家一回頭,是黎梅梅來了,手裏捧一小束插在瓶裏的鮮花。黎梅梅說:“我躲在門口聽了好一陣子了。西洋米歸西洋米,裴粟這名字確實不錯。”
“哪兒又鑽出個西洋米?我査了,粟是小米的意思。唐代李紳有一首《憫農詩》:‘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粟字在這裏又泛指糧食。”楚亞寧說得很認真。
黎梅梅說:“若取兩句的尾寧,叫個粟字也行。”
裴東平偏要較勁兒:“你要是怕你那小耗子餓著了,還不如叫滿倉、滿囤呢。”
林沁在一旁見他們兩公婆各執己見,便插話說:“我也覺得粟字好聽,不跟人重名兒,還能講出個道道兒來。就這麼先叫著吧。反正也不用上戶口,過兩天叫膩了咱們再換。”
黎梅梅把花遞到楚亞寧手裏,說:“那我這就瞧瞧裴粟去。在哪兒呢?”
林沁說:“出門左手一直走到頭。十幾頂藍帽子中就一個亞洲孩子,一眼就能找得到。”醫院給剛出生的嬰兒每人戴一頂小帽子,小男孩是藍白條紋的,小女孩是紅白的。
裴東平說:“我帶你去。”
楚亞寧打量著黎梅梅送的花,說:“原來是隻奶瓶啊,我還當是花瓶呢。”一小束藍白相間的各式鮮花插在一個淺藍色的奶瓶裏,上麵飄一隻藍底白字的小氣球:“It’s a boy!”
林沁幫忙從花叢中翻找出用藍色玻璃紙包紮得像朵花似的奶 嘴,說:“回去以後換一個瓶兒。奶瓶奶嘴使水煮煮就能用,不礙事兒的。”
黎梅梅回來,照例誇了一番孩子長得好福相。林沁就問她:“你們公司真坐班,不到下班不放人?”
黎梅梅說:“也不是。今天是趕巧了,葉小坷約了我,耽擱了倆鍾頭,所以得把手裏的活計給補補齊。你們猜我在葉小坷那裏見著誰了?就是你們對過剛來的那個香港女人。”
“你是說丁玉嫻?”楚亞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