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之峰涼的放學後
一
「咦,好奇怪喔。」同班同學高林奈緒子——簡稱小奈緒的她停下腳步。「體育倉庫的窗戶怎麼會冒煙出來……該不會是……火災!?」
「怎麼可能,一定是不良學生在抽煙啦。」我將臉湊近體育器材室微開的門口,一邊說:「一直以來,不良學生的抽煙場所,就屬體育館後麵和體育器材室最熱門嘛。」
那是發生在第六堂遊泳課結束後的事。正好是我們在女子更衣室換回短袖襯衫和迷你裙,回到教室途中的時候。
鯉之窪學園的女子更衣室和體育器材室等都位於一棟古老的建築,那是在遊泳池旁邊,操場的角落。為了不造成誤會,我話先說在前頭,女子更衣室是女生換衣服的地方,換句話說,我是女生。霧之峰涼,十六歲,我的頭銜是偵探社副社長,閉月羞花的本格派女高中生。
順帶一提,所謂的偵探社,說來話長,在此割愛。但就如同棒球社會做什麼,英語會話社又會做什麼?以此類推,就不難理解偵探社的真麵目,至少,不會是督促不良學生不要抽煙的團體。即使如此——
「也不一定是不良學生在抽煙,搞不好是火災。」
被身為班長的小奈緒這麼一說,我也多少擔心起來。沒辦法,去確認一下好了。決定想法後,我打開體育器材室的大門。
「不好意思,有人在裏麵嗎?」
我一邊漠不關心地叫著,一邊走進去。倉庫中積滿灰塵,光線昏暗。裏麵可以看到平常熟悉的跳箱和軟墊,平衡木和跨欄等道具。還有裝著籃球和排球,網球等球類的籃子,畫白線的石灰袋等。裏麵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隻是一個普通的體育器材室。沒有火災,也沒有在抽煙的不良學生。
「——真奇怪,那剛才的煙是什麼?」
「是你多心了吧——咦,掃把沒收好。」
小奈緒拿起靠在牆壁的掃把,「幫他們整理一下好了。」說完拿到倉庫的角落。那裏有個生鏽的櫃子。是放打掃用具的地方。小奈緒無意間打開門的瞬間,悲劇發生了。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打掃用具的櫃子中有一個人。仿佛在棺材裏麵看到幽靈般,小奈緒放聲大叫,站在原地不動。櫃子裏的怪人——我們姑且叫他「櫃子裏的太郎君」——那家夥想讓小奈緒安靜下來,將手伸到她嘴邊。
「危險!小奈緒,讓開!」
大叫後,我立刻拿起最近的籃球,朝著「櫃子裏的太郎君」連丟五六顆。一球打到臉,另一球打到要害,「櫃子裏的太郎君」雙腳夾緊,從櫃子裏滾出來。小奈緒趁機拿起竹掃把死命地一陣亂打,「櫃子裏的太郎君」完全喪失鬥誌。應該說,感覺上「櫃子裏的太郎君」一開始就失去鬥誌,任由我們這邊窮追猛打,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人到底是誰——「啊!這不是荒木田嗎?隔壁班的。」
「什麼,荒木田聰史!?」小奈緒揮舞的竹掃把剛好在他頭上停止。「什麼嘛,太好了,果然是不良學生。」
小奈緒最後輕輕地把掃把往他側腹一丟。男生嗚地發出呻吟,抬起頭。荒木田聰史是我們這個年級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有名的不良學生。
「喂,你們這些家夥,到底想幹嘛啊,把人當成落水狗一樣打。」
荒木田搖搖晃晃起身想威嚇大家,可是大概是胯下太痛了,最後隻能跪著不動,一點魄力都沒有。
「對不起,我還以為是變態。」小奈緒道歉的語氣不太像是道歉。
「唉呦,我根本沒想到荒木田會躲在打掃用具櫃裏麵嘛,你說對吧,涼。」
「對呀,欸,荒木田,你為什麼要躲在這種地方?那裏麵放打掃用具的地方喔。」
「我知道啦!」荒木田駁斥道。「我察覺入口處有人進來,還以為是老頭來了,所以才躲起來啦!」
「嗯,所以你怕被老頭——不,老師看到就不妙了,所以才躲在那是吧。」我正麵盯著荒木田的臉追問:「該不會,你偷抽煙——」
「我才沒抽煙咧,我怎麼可能抽煙。」
荒木田聰史,一個不會說謊的家夥。看在他純粹地笨到無可救藥的地步的份上,這次就放過他吧?剛這麼想完,我後麵忽然傳來一陣敲鑼般的嗓門大叫:
「我聽到你們說話啦,喂,荒木田!你這家夥有抽煙對吧。在校內抽煙的話,以停學處分!」
回頭一看,站在那裏的是一個穿運動服的中年男子。他就是即使在粗獷的體育老師中仍獲得武鬥派這個異名的柴田幸三老師。他應該是發現體育器材室不太對勁,所以才趕過來。
這下事情不妙了,我咂了咂舌頭。本來想私下了結這樁事,看來不可能了。一旦被平時熱心指導學生的柴田老師看到,荒木田已不可能逃得掉,他被停學處分定了。
「開、開什麼玩笑啊。」荒木田怒氣衝衝,猛烈逼近老師。「你有證據嗎?證據!我在這邊抽煙的鐵證,您、有、嗎!」
有此一說,沒有比不良學生使用敬語更能激怒老師的事了。實際上,荒木田的敬語果然效果滿點,用來激怒武鬥派體育老師綽綽有餘。
「你那什麼態度啊!好,既然你敢這麼說,我要檢查你身上的東西,把口袋中的東西拿出來——隻有這些?沒有藏其他東西吧,你敢藏就試試看。」
柴田老師檢查荒木君的口袋,毫不留情地翻弄著他厚重的製服。結果檢查身上東西的作業完全撲了個空。也難怪啦,如果荒木田把香煙藏在口袋的話,就沒必要特地去挑撥老師。這事在預料之中。
「既然不在你身上,那一定藏在器材室的某處。我隻要找出你的香煙和打火機,就是鐵證,沒錯吧。」
荒木田臉上一瞬間出現動搖的神色。但他立刻像要蓋過這份情緒似的高傲地抬起下顎。
「好啊,要搜給你搜。」
「我當然會搜,順便問一下,你的香煙是什麼牌子。」
「七星,打火機是ZIPPO。是金本擊出兩千支安打的紀念款ZIPPO。」
「好,我知道了,我一定要搜出來!」
喂,老師,不管你要不要搜,荒木田不是已經先自己承認了嗎?我和小奈緒互相訝異地看著對方。可是,柴田老師還是打算找出證物的樣子,馬上把頭探進打掃用具的櫃子。
「喂,別光站著看啊,你們也一起找找!」
「什麼?我們也要找?」
無妄之災。這種情況下不太適合違抗老師的命令。雖說如此,如果真的太認真幫忙一定會惹不良學生不高興。沒辦法,我和小奈緒姑且敷衍地照著老師的話去做,翻翻東西,將裝著球的籃子移開等,進行著毫不認真的搜索活動。不知是否因為這樣的關係,香煙和打火機都沒被找出來。剛開始充滿自信的柴田老師,臉色也開始著急起來。
「可惡,到底藏到哪裏去了?一定有,不可能找不到啊。——喂,霧之峰,你去搜那個跳箱。」
柴田老師手指著器材室最裏麵的地方。裏頭的那麵牆壁隔著女子更衣室和體育器材室。一個老舊跳箱剛好緊緊靠在那麵牆壁上。跳箱前麵放著軟墊和棒球道具等障礙物,很難從器材室裏麵拿出來。其實最近除了體育祭等特別的活動之外,本來就很少用那個跳箱。
「那個我已經檢查好幾次了啦。」我一邊說著,一邊將跳箱最上層抬起來,看看裏麵。雖然我嘴上說檢查好幾次,其實是第一次檢查。跳箱底部隻看得到地板,並沒有特別奇怪之處。「什麼都沒有!」
我失望地抬起頭,看到小奈緒不開心地開口道:
「老師,找成這樣差不多夠了吧。難道你要為了區區一包煙,就把整間器材室都翻過來找嗎?」
區區一包煙,以小奈緒來說,這口氣算大膽了。可是,事實本是如此。這樣找下去沒完沒了。柴田老師應該也知道才是。老師露出悔恨的表情,最終也隻能聽從小奈緒的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不願認輸,柴田老師虛張聲勢般抬起下巴,撂下話:
「嘖,沒辦法,今天先放過你!下次要你好看!覺悟吧!」
到底誰才是不良學生啊?
二
回到教室,當我和小奈緒還沒回來時,輔導課已經結束了。我們跟班導說明事情經過,獲得諒解,終於我們也放學了。
兩人並肩走向校門,話題仍舊是體育器材室的事。
「結果根本沒找到香煙。荒木田到底藏在哪裏?」
「對啊,他這種人藏東西的方式應該不會太複雜才對。」
「嗯,雖然體育器材室很小,可是有很多地方可以藏。」
「對啊,就算頭腦笨得很,隻要稍微下點功夫就能不被發現。」
小奈緒對荒木田還真不留情啊。我才剛這麼想,就在快接近校門時,她的腳步停了下來。怎麼了?我看著她的側臉。
「糟了。」小奈緒手指著左側門柱。「是荒木田。他埋伏在那裏。一定是因為剛才的事情。怎麼辦?」
仔細一看,的確,荒木田一個人躲在門柱後麵。但他隻是站在那裏,很難判斷是不是為了埋伏我們。
「不要在意,我們又沒做錯什麼,走吧。」
我大步向前試著從正麵突破。小奈緒畏畏縮縮地跟在我後麵。然後,應該說預料中事嗎?就在我正要穿過門柱旁邊時,荒木田大聲地叫住我:「嘿,等一下。」
嘿,等一下——是怎麼樣?你以為你是拿著吉他的小林旭嗎?荒木田對著在心中念念有詞的我接著說下去:「我們好好聊一下吧。」
小奈緒逞強似的大聲道:
「你、你想對我們做什麼……你沒理由怪我們吧……放、放我回去。」
「嗯,什麼啊,高林在這裏啊。」荒木田仿佛是第一次確認小奈緒的存在般看著她。「喔,你隨便啦,快點回去,我有事找霧之峰聊聊。」
「你說什麼——真、真的嗎?」小奈緒轉頭看我,「既然如此,那我回去了。剩下的就交給涼了,你的話絕對沒問題,一定有辦法的,拿出自信來。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欸,等一下啦,小奈緒……」
我名字還沒叫完,高林奈緒子這個渾蛋已經一溜煙地從我眼前消失了。
可惡,女生的友情還真不值!落單的我臉色不安地看著壞男生的側臉。荒木田沒有看我,低聲說了一句:
「我要跟你說聲謝謝。」
謝謝?難道是要跟我算帳?(注:霧之峰將荒木田的「禮」(道謝)理解成「禮參り(算帳)。)該不會要用拳頭製裁我吧。可是,為什麼隻有我?我簷心地看著壞男生的側臉。沒想到他接下來問我一個意外的問題:
「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廣島鯉魚隊,討厭巨人隊,阪神隊是最近開始討厭的。不,荒木田大概不是問我喜歡的職棒球隊。他應該是問我喜歡吃什麼東西吧。為什麼他想知道這個,我完全無法理解,總之我老實地告訴他自己最喜歡吃的食物:「——培根。」
「培、培根!?我以為你會說聖代還是可麗餅什麼的。培根啊?培根是好吃啦。可惡,忽然出了個難題,等我一下。培根培根……呃,快點想,快想出來啊,荒木田聰史!」
欸,荒木田,不用想得那麼認真啦。我也很喜歡吃聖代和可麗餅啊。我正打算這麼說,他忽然像是發現什麼似的豎起大拇指。
「好,培根是嗎,我知道了。跟我來。」
沒多久,在學校附近的咖啡店『龍血樹』一角,我和荒木田麵對麵坐在的小包廂中。在我麵前的,是剛步入老年的老板帶著熱情和執著,豪放堆疊出來的究極逸品。
從上麵數來是,麵包、生菜、培根、生菜、番茄、麵包、生菜、番茄、培根培根、生菜生菜生棻、培根培根培根……
「好厲害!簡直就像培根和生菜的千層派嘛——」
我看著老板特製的培根生菜漢堡,歡聲讚歎。
「別說這些廢話了,趕快吃吧。」荒木田啜了一口眼前的咖啡。
「真的可以嗎!?哇!可是要怎麼吃啊?你看,它大概有我的臉這麼大喔。我要開動了!」我把嘴巴張到整個臉那麼大,然後一口咬下眼前的誘餌。「嗚姆嗚姆——口速,方木舔,為什麼你要七我呢?」
「吃完再說話啦!或者說完再吃!嘴巴都是東西時不要說話啦!不過,那個東西一般都是用刀叉吃的!」
喔,原來是這樣。我吞下口中的食物,喝口冰咖啡滋潤一下喉嚨,重新說一次剛才的話:「可是,荒木田,為什麼要請我呢?」
該不會是……愛的告白吧。如果是這樣,很抱歉,我喜歡培根勝過你喔。——我才剛這麼想,他忽然意外地說出完全不同的回答。
「為什麼要請你,呃……就是剛才那件事情……」
「剛才那件事?你是說體育器材室的事!?對了,荒木田你果然有偷抽煙。你還真會藏耶,被老師看到的話可是停學處分喔。沒被找到真是太好了。」
「不,也不是我很會藏,剛好看到那邊有……總之,該怎麼說呢,受人恩惠就要報答,這是人之常情……事後被罵的話也很麻煩……先別說這個了,快吃快吃。」
他說話斷斷續續的,聽著聽著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不過大概知道他是在說體育器材室的事件。可是,什麼叫做受人恩惠就要報答這是人之常情!?我稍作停頓,再次大口咬下巨大漢堡,配了一口冰咖啡,然後歪著頭。
「荒木田,你到底在說什麼!?我沒有做什麼值得你請客的事啊……隻是照平常一樣做而已……」
「是、是嗎?喔,這樣就好。」從剛才一直表情僵硬的他忽然鬆懈起來,變得開朗。
「既然你都這樣說了,那我就放心了。霧之峰,你這家夥還真有男生的義氣,我喜歡。」
說什麼蠢話,這麼可愛的女生有什麼男生義氣?而且,被你喜歡我也很困擾。
「哈哈,原來霧之峰是這麼明事理的人啊。」
是嗎?荒木田,我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為什麼咧?
荒木田一副談話到此為止的樣子,深深吐口氣。「好了,快吃快吃。」像是勸進旅人吃壽司的森之石鬆(注:幕末時期的俠客)一般,催促我吃巨大漢堡。
我還有很多事想問他,此時我的手機來電答鈴響了。
是高林奈緒子打來。我離席,走進店裏麵的洗手間接電話。我心想:也該對丟下我一個人落跑的薄情友人抱怨幾句才是,接起手機,「涼——,救命啊——」忽然傳來她的哭泣聲。「情況危急啊——我現在回不去!」
「發、發生什麼事了!」
「就是那個,我離開你之後,走到車站前的家庭餐廳吃飯,然後點了很多東西,付錢的時候翻開皮包才發現,裏麵隻剩下三百七十塊。你懂我意思嗎!?好像我吃飯不帶錢一樣,根本就是吃霸王餐嘛——」
「喔。」完全,不是什麼大事。「那你就跟店員說明情況,晚點拿錢回來給他不就——」
「我不要!我絕對不要!我才不會做這麼丟臉的事!與其做這種事,倒不如默默逃出去吃霸王餐——」
「不行啦,小奈緒,你先不要急!我知道了,我拿錢過去給你,你再點個飲料什麼的撐一下。那我要帶多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