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蒼蒼,是愛情最奢侈最殘忍的結果。

我們一起走向未來,一起承接死亡。

等到有一天,山水都已經不再是原來的樣子。我還能聽見你的笑聲,我就可以很滿足地告訴自己,我有多幸福。——江南。

丁區十四號的門口往南走,是一條青石板鋪就的三米寬的小路,兩旁種著高大的香樟。整個炎熱的夏季,那些枝繁葉茂的香樟在空中縱橫交錯,把整條路都放在它們的陰影之中。在路的盡頭,左邊是一棵朝開夜合的合歡,右麵是一棵從開花就開始落花的櫻花樹。它們站在路的盡頭,向過往的人招手致意,訴說著一年四季的悲歡離合。

童以西站在合歡樹下,已經落盡了花朵的合歡樹在微風中輕輕搖擺,這個季節它的花離開了,它的葉子也馬上完成使命離開這個世界。香樟樹下有許多的落葉了,但是這麼多的落葉香樟還是一如既往地生機勃勃。這是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的生命,它的體內沒有春夏秋冬的更替。抬頭還是那些遙遠的寒冷的星空,還有那孤獨的路燈執著地散發出柔和的白色燈光。童以西一直看著,眼光遼遠沒有任何焦距。

小時候麥田裏有稻草人,孤獨地立在那裏遙望著遠方。不知道他在等待這什麼,守望著什麼。直到麥田變成了一片燒焦了的大地,稻草人在衝天的火光裏化為灰燼。童以西總感覺稻草人是有生命的,他立足在大地上,守著他的麥田執著地追求著他到不了的遠方。那是他的信仰,所有的夢都破裂的時候,他的生命也就走到了盡頭。遠方,遠方是什麼呢?稻草人的心裏一定有一個完美的構想。

想像與現實的距離,是人生無法跨越的橫梁。童以西此刻感覺自己就是一個稻草人,一個走出了麥田到了遠方的稻草人,可是他的心已經開始想念那片充滿了希望的麥田,想念幹淨的回旋的風,想念潑墨似的晚霞和孩子天真的笑臉。可是一切已經變了模樣,再也回不去,回不去。

為什麼要留下他呢?童以西問自己,為什麼要挽留?讓他走,對兩個人都好,不是嗎?

他的愛是赤裸裸的,像是一場挑釁,這樣的孤注一擲。她在他的心裏播撒下一粒希望的種子,萌芽以後卻不肯讓它繼續生長,她是何等的殘忍。然而,他卻是滿足的,做不了男朋友,讓我最你最好的朋友也可以,讓我看著你走下去,陪著你,哪怕是萬劫不複都無怨無悔。

江南,江南,那是一個詩意的世界。在那裏,會留戀,但不會忘返。江南擺弄著手中的擎天柱,那是童以西送給他的第一件禮物,那時候她還不是默辰的,她隻是她,他們是自由的,她說,不願意告訴別人的話,可以告訴擎天柱。

江南對擎天柱說的第一句話是,擎天柱,我好像喜歡上一個女孩子,我要和她在一起,給她幸福。你會保佑我們的,對不對?

江南喃喃地說,擎天柱,看來你還是保佑我們的,是不是?其實我沒有再想過要跟他在一起,我隻是看著他幸福,看著他和默辰一起開開心心地生活,雖然那樣我的心比死了還要難受,但是我很滿足的。隻不過,默辰現在不在她的身邊,我總是忍不住地去表達我對她的愛,我知道那是不對的。我忍不住啊,擎天柱,你說我該怎麼辦?

擎天柱隻是那一個動作,看著碎鑽一樣的光芒慢慢地熄滅下去。

高層建築上的風永遠都是潮濕的,在方向上給人很深的錯覺。讓人清醒又讓人迷茫。童平海俯視下麵的點點燈火,這個打了半輩子江山的男人眼中冷肅的光芒開始慢慢地溶解,變得有些空洞甚至頹廢。伸手出去想要抓住點什麼,經過的隻有風和潮濕的水汽。

“大哥”楊亞航掩住門,走了進來。濕漉漉的劉海兒穩穩地貼在額頭上,赤裸著上身,一條浴巾綁在腰間,沒有一絲一毫的贅肉,很健壯的身材。沒經過招呼,自己去冰箱裏拿了啤酒,坐到沙發上。童平海沒有回頭,依舊看著夜空,眼中的光芒開始漂移不定。

“大哥,你在看什麼?”楊亞航漫不經心地問。“江仁貴想讓他兒子接替他管理江氏集團,我想可以,他的兒子在那裏很有威望的。聽說還娶了個相當賢惠的兒媳婦,已經懷孕有一段時間了。”

“我看我們要去算算命”童平海沒有聽那些工作報告,苦笑著回頭,“天上的星星運動了,看起來對我們很不利。”

“大哥也信這些,江氏集團我們隻有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他們問問我們也不過是情麵上的事情。我也沒有表示多大的態度,讓他們自己決定還好。上個月我們的客運公司一共交上來兩千九百四十萬的賬目,我懷疑這裏麵有很大的問題,決定要去查一下。”

“以前不信,現在有點信了”童平海還是無心聽那些工作上的事情。“剛才你說江仁貴,他的兒子是不是江南,結婚了?”

“不是,那是他的二兒子,他的大兒子叫江北。我從來沒信過,我想其實沒什麼,他們也不過是一部分的事情,倒是他們新蓋那幾幢小洋房挺不錯的,我看大哥的新房不如就在那裏怎麼樣?隻不過不在市區裏,以後來來回回可能要多花一點時間。”楊亞航喝完了整罐啤酒,又起身去拿。

“別一直喝,對身體不好。我不是說在亞和小區嗎?那裏的房子靠近市區,方便。”童平海輕輕皺眉,提醒了一下。

“還是在江家蓋的那裏給你弄套洋房吧,大哥送給女兒一棟房子,那麼華麗,給妻子的也不能遜色太多。亞和雖然在市區,可那是高層建築,到底沒有獨立的小房子住著舒服。大哥的婚禮已經安排好了,在友賓酒樓,人都差不多請到了。”說著又一罐啤酒被拉開了,白色的泡沫湧了出來。

“隨你安排的辦吧,那裏買的別墅也好,就買到小喜的名下。等到我們分開的時候,也算是一點補償。天九那裏怎麼樣?他運的那批貨怎麼還沒到?”看起來,他並沒有真心留莫小喜在身邊。早就預料到,他們遲早有一天要分開的。

“恩,天九你還不放心嗎?估計在那裏耽擱了,晚點就是了。”剛喝了一口,似乎想到了什麼。“那個,以西會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