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篇 九畫(3 / 3)

欠,據《警世通言·玉堂春落難逢夫》用作牽掛、想念,本字當是“牽”。《廣韻·霰韻》苦甸切:“牽,牽挽也。”

親候

“你退休工資每月發,我的錢也由你當家;煙酒補品姑娘買,還有孝順的女婿伢;三天兩頭來‘欽厚’你,問你工資夠不夠花?”

這是武漢報紙上登載的漢味小品中的一段,內容精彩,詞句也很生動。其中有個打了引號的詞——欽厚,可能是一時想不出合適的字,借用了同音的字,這種權宜的辦法,在轉寫方言、口語時是常見的。小說《西遊記》裏有許多例子。

這個詞,寫成“親候”也許比較合適。據學者考證,《資治通鑒》裏有“太後旁弄兒病”,“(王)莽自親候之”;《南村輟耕錄》裏有李玉溪“就浴室,久之不聞聲”,主人趙琪“親候之”;《紅樓夢》裏有“薛寶釵在家養病”,賈寶玉“未去親候”(以上見蔣宗福《四川方言詞語考釋》)。現在,除湖北外,四川方言也用“親候”一詞。所以,作家李劫人的小說裏有“主要目的是來親候三小姐的”、“我還到他公館裏去親候過”這類說法。

在武漢,時常可聽到這樣的對話:“好些時冒來親候你了。…哪個要你親候沙!”

這裏的“親候”二字,“親”是親近(《倉頡篇》:親,近也),“候”是問候(《字彙》:候,訪也)。合起來,就是拜望的意思。而“欽厚”二字則不好理解。

炸雷

武漢常用“半天雲裏一炸雷”來比喻突如其來的情況。如說“談得好好的,他半天雲裏一炸雷,把我們弄得糊裏糊塗”。炸雷,普通話叫霹靂,因其響聲很大,能對人畜、植物、建築物造成很大危害,故稱。文獻上的解釋有“迅雷”(見《續一切經音義》引《字書》)、“雷之急擊者”(見《爾雅注》)。

“炸雷”一詞,文獻有多種寫法,《老殘遊記》作“炸雷”(第十六回),《西遊記》作“咋雷”(第五十二回),《躋春台》作“乍雷”(卷四)。循名責實,當以“炸雷”為好。乍,僅有暫、忽、猝義;咋,多音多義,在這裏可理解為大聲;炸,突出了破的特點。《漢語大字典》引《西遊記》第四十七回“聲響如雷咋”作書證,指出這個“咋”是用同“炸,突然破裂”,即是說“咋雷”的“咋”是“炸”的借字。同理,“乍”也是借字。既然如此,當然以用“炸”字為好。

“炸”字大約在明代才出現,方以智《物理小識》提到:“燒炭若爆,灑(撒)鹽自止,此以炸止炸也。”這個“炸”與“爆”同義t讀去聲。此後,大約在清代,又以“炸”代替“堞”,本為人聲,今讀陽平。

涎(水).饞

唾液,是口腔中分泌的液體,以使口腔濕潤,使食物變軟易咽,還能分解澱粉,有部分消化作用。通稱“唾液”或“口水”。古稱“口津唾”。也稱“涎”,杜甫詩“道逢麴車口流涎”,陸遊詩“勿為畫餅流饞涎”。

《本草綱目》卷五十二“口津唾”條:亦稱“靈液、神水、金漿、醴泉”,李時珍引秦越人難經雲“腎主五液,人肝為淚,人肺為涕,入脾為涎,人心為汗,自人為唾矣”。武漢即稱唾液為“涎”或“涎水”。《廣韻仙韻》夕連切:“次(涎同).口液也。”武漢話還有“流涎搭鼻子(鼻涕)”(拖泥帶水)、“牽(欠)得涎直滴”(垂涎三尺)。《現代漢語詞典》將“涎”作為通用語,舉例為書麵語(垂涎三尺、口角流涎),將“涎水”作為方言詞。武漢口語兩者都有。

另外,武漢郊區和其他有些地方把唾液稱can或chan(陽平),或寫作“涎”,這叫“訓讀”(用同義字代替讀音不同的字);或寫作“潺”,這是借用同音字。

也有寫作“饞”的,卻有一定的道理。據《本草綱目》卷四十四“海豚魚”條,李時珍指出:海豚魚“又名饞魚,謂其多涎也”。涎(唾液)有時是因饞(《集韻》:饕也)引起的。成語有“饞涎欲滴”、“饞涎欲垂”、“饞口流涎”。有的方言還用“饞滴滴”來形容或比喻貪吃哩。

洋筆·鉛筆

古人以鉛寫字,叫做“鉛筆”。鉛,《廣韻·仙韻》與專切(音同“緣”):“《說文》曰青金也;一曰錫之類也。”鉛是一種金屬,銀白略帶藍色,質軟而重,延性弱,展性強。

現在的鉛筆,卻是用石墨或加顏料的黏土做芯的筆,前者是黑鉛筆(普通鉛筆),後者是顏色(紅、藍等)鉛筆。

小小鉛筆,人人都用。它的名稱在武漢卻幾經變化。

20世紀20年代,人們稱鉛筆為“洋筆”,無疑是因為它是舶來品。後來受當時“國語”書麵語的影響,改稱“鉛筆”。

剛開始,“鉛”音“緣”,這是傳統的古音。到20世紀30年代中期,“鉛”改音“刊”,這是受上海音的影響。到20世紀40年代,“鉛”開始改音“遷”,這是受北京音(標準音)的影響。

如今,一般中青年已經不知道“刊”音,更不用說“緣”音了。

從洋筆到鉛筆,從人們對“鉛筆”的稱呼的變化中,不難看出20世紀上半世紀武漢方言的發展,也顯現出我們國家由衰到盛的曆程。

到了21世紀r有人把鉛筆芯叫kang陰平(一康),當是“刊”音的回歸(但有訛變)。

洋盤

武漢報紙載文《說“楊絆”》,指出武漢人對辦事馬虎、傻裏傻氣、吃虧上當的人稱作“楊絆”,並指出“楊絆”一詞來自傳統楚劇《楊絆討親》。把它當做了“土產品”。

還有人寫成“洋派”(見《武漢通覽·方言》,武漢出版社1988年)。

其實,這個詞來自上海方言,興起於20世紀之初,現在吳語地區普遍存在。其意義,正如《現代漢語詞典》第3版指出的:“對都市中普通的或時髦的事物缺乏常識、經驗的人。”或者說,跟“外行”同義,大約相當於北京話的“冤大頭”,武漢話的“紅帽頭(坨)”。有人認為這是英語rawband(生手)的音譯(見《語言大典》),或英語youngboy(乳臭小兒)的音譯(見李靜遠《關於“洋盤”》);也有人認為,舊日(1918年以前)上海人與洋人交易,暗中抬高價額,稱為暗盤,對洋人則叫做“洋盤”,以後以之作為外行的代稱(見汪仲賢《上海俗語圖說》)。

至於楚劇《楊絆討親》,因其為後起,“楊絆”是從異方言引進的,顯然不可能是來源,隻是表明該劇創作時利用了流行的“洋盤”,虛構了一個諧音的姓名,加強了諷刺意味。所以,這個詞不能以“楊絆”作為正式寫法。

“洋盤”的“盤”,武漢念去聲,有人寫成“判”。相比之下,“判”較合適;而“絆”,按武漢音念“判”,按標準音卻念“半”,離“盤”更遠了,倒不如照原樣寫作“盤”為好。

近年武漢話出現了稱打為“扁”,如說“~了他一頓”,“你招呼挨扁咧”等。《武漢年鑒·社會生活·方言》(2001年)收了一條:“扁——打,揍;整治(使吃苦頭)。”

這“扁”,來自江湖隱語。《俚語隱語行話詞典》(1996年):“扁——舊時江湖指打。”《中國民間秘密用語大全》(1998年):“扁——揍,打死。”《黑話探秘》(1993年):“扁——即揍。此語流行於我國中南部分地區的江湖客中。”

西安方言“扁”也有“打”的意思,如說“叫我把奈(那)扁咧(了)一頓”(見《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

禰衡

禰衡其人,跟武漢大有關係,擊鼓罵曹、被殺、安葬都在武漢。

他的姓——禰,據《說文解字》、《玉篇》、《廣韻》、《集韻》的反切(泥米、年禮、奴禮、乃禮)折合今標準音都讀nr(一你、擬),《國語辭典》(1937年)、《辭海》(1979年)、《現代漢語詞典》的注音都是mi(一彌、迷),而武漢老派卻念tiao去聲(一跳、糶)(徐明庭先生告知)。

清·吳乘權等輯錄的《綱鑒易知錄》(揚宗珙先生告知)“東漢紀考獻皇帝”條下記載孔融與禰衡交往。“禰”字旁有注音“祧”。而祧,按古音折合今標準音為tmo(一挑、佻),而按武漢方音編的《漢音集字》(1899年).“桃”有陰平、去聲(=跳、糶)兩讀。

這些都跟戲劇界有關:京劇界,禰讀mi,漢劇界,禰讀tlao去聲。都很特別,突破了傳統。

架~勢、~五~六、~棍子、~滿了

武漢的報上有文章提到武漢最常聽到的方言詞“尬”,舉的例子有:“尬事(開始做某事)、尬五尬六(硬充內行、大大咧咧)、尬棍子(用棍子)、尬滿了(放滿了、塞滿了)”,雲雲。這個“尬”,是據方音ga(去聲),在字典裏找了一個同音字來代替。尬,是聯綿詞“尷尬(ganga)”裏的一個字,一般不單用。如果找不到本字,借用一下也無可厚非。然而,這裏涉及的詞卻是有本字的,即“架”。

架,《廣韻·榪韻》古訝切,武漢可以讀成Jla去聲或ga去聲。至於意義,從《廣韻》所注“架屋”來看,有構築的意思。

現就上麵所舉4例來分析:

“尬事”,其實是“架勢(式)”,指開始、動手,如說“一架勢就不順暢”,“我們架勢吧”。

“尬五尬六”,即“架五架六”,有鋪攤子過分造勢、胡鬧一氣之類的意思。

“尬棍子”,即架棍子(敲)、架刀子(切)、架汽車(拖)、架手(拿)、架水(洗)等,架意為用。

“尬滿了”,即架滿了,沒有空隙了,架即置放、充塞。

附帶說一下,“尷(尷)尬”,據《廣韻》,“尷”為古鹹切,今讀gon陰平;“尬”為古拜切,今標準音讀ga去聲,而武漢卻讀gai去聲,作為ga(去聲)的借字並不合適。

結詬

漢劇《下書路會》中有“楚平王與我結下詬”,《三哭殿》中有“他二人在金殿結下垢”,《楊家將》中有“娃娃,你不要與老夫結媾”(見《湖北地方戲曲叢刊》)。

以上三處中的“結詬”、“結垢”、“結媾”,據《漢音集字》,詬、詬、媾都音gou去聲,表明可能是同一個詞的不同寫法。其中的“結”,該是“發生某種關係”,如“結仇”(見《現代漢語詞典》);或是“聚積”,如“結幽憤”(見《漢語大字典》)。這樣,“結口”應當是“結怨”、“結仇”之類的意思。而“詬”,有恥辱(見《玉篇》)、詈辱(杜預)等義,又有怒(見《廣韻》)義。這個詞應該寫成“結詬”。結詬,其實也是結仇、結怨。

結根

“你真結根”、“我一點也不結根”、“他才結根”、“他麼樣這樣結根”——這些話,在武漢常能聽到。這些“結根”是形容詞,形容倔強、固執、認死理、不聽勸;也可以當名詞用,比如說“他是個結根”。碰到這種人,誰都受不了。誰有了這個德行,別人都不會沾他的邊。

這個“結根”,也可以簡成“結”,隻能作形容詞,說成“你真結”、“我一點也不結”、“結死人了,還說不結”……

“結根”的“結”,《國語辭典》有一個義項是“凝聚”,就像“結冰”、“結仇”的“結”一樣。土壤缺了有機質,結構不好,灌水或落雨後地麵變硬,莊稼難得生長,叫“板結”,蠻像“結根”的人。有一種豆子,磨不碎、煮不爛,武漢叫鐵綠豆、鐵豌豆什麼的,也蠻像“結根”的人。

“結根”的“根”,通常帶上靠近根的部分,武漢叫“蔸子”,有些大樹——特別是老樹的蔸子,蠻像燒結了的鐵砣子,劈不開,砍不斷,剁不動,拿它不得了,中青年人見到它要喊一聲“你嚇我”,老年人見到它要喊一聲“闖倒鬼”。這種樹根,也蠻像“結根”的人咧。

看起來,做人要做個不“結根”的人,才能叫自己跟別人都過得自在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