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武漢、四川等地的“點子”(點兒)卻有“運氣,機遇”的意思(見《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
哈(傻)
四川的電視劇《傻兒師長》、《傻兒軍長》、《傻兒司令》等風靡全國,頗令湖北的藝術家豔羨。方言劇的魅力,由此可見。四川(代表點成都)和湖北(代表點武漢)同屬西南官話區,從語音到詞彙,有許多共同之處。就說“傻兒”的“傻”,劇中全部念作ha上聲,就是兩地的共同點之一。
在武漢,ha上聲的這個詞,意思就是傻,如說“他蠻~”、“~的~氣”等t還可以作為詞素構成“~子”、“~老烏”等。而“傻”的本音,據《廣韻·馬韻》卻是沙瓦切,今標準音為sha上聲,武漢音為sa上聲,而ha上聲卻是義同音不同。四川寫成“傻”讀成ha上聲,用的是“訓讀”的方法。這在方言學上是容許的。但是,為免誤會,可以借用同音字。而且,剛好ha上聲有個“哈”字,據《篇海類編》讀呼馬切,正是這個音。
借用“哈”字,明代小說《西遊記》第二十回的“老兒,奠說哈話,我們出家人不走回頭路”就是先例}如今,在有關方言文獻中,也可以看到武漢、成都、自貢、清鎮、桂林、柳州、長沙、衡陽、婁底、雙峰、丹陽、鹽城用“哈”表示傻的例子。還有當前書刊中的“老實人千啥事”(見《艾蕪小說選》)、“範紹增有外號叫哈兒”(見《文摘周報》1984年12月14日)、“腳窮一身窮,哈巴娃兒,曉得不”(見《收獲》1985年第1期)。
咯巟子
武漢話有“ka(上聲)huang(去聲)zi(輕聲)”的說法,罵別人胡說,意思是吐血(不是說話)。
洪幫《海底》:“吐血——洽旺子,吐汪子。”《中國民間秘密用語大全·江湖隱語》:“旺子——血。也作光子、患子。趨吉避凶而稱。”《俚語隱語行話詞典》:“光子——宋明行院指血。見《行院聲嗽》。”<隱語行話黑話秘笈釋義》:“恰光子——吐血。見《江湖叢談》。”又“幌子——血,洪門隱語。”
由此可見,武漢此語來源於江湖隱語。因為是罵人,不雅,故有曲折。其中ka上聲,當是“咯”(與“洽”ka陽平音近),《正字通·口部》音客,與喀同,意為嘔,今標準音為ka,正合。又huang去聲,當是“巟”,《廣韻·唐韻》呼光切(平聲,武漢讀成了去聲),“血也”。
螞蟻子
舊時武漢有一首兒歌:“螞蟻子,叫人來,大哥不來二哥來。先來的,吃肥肉;後來的,啃骨頭。”頗有童趣。
“螞蟻子”是地道的武漢話。除了把“螞蟻”帶個後綴“子”之外,“蟻”還念成“印”或“燕”。這用拚音字母可以看到:印(in)、燕(ian)是在蟻(i)後邊加了鼻音(n).稱為“對轉”(陰聲轉陽聲)。跟“菩薩”的“薩”(sa)念成sang、“玻璃”的“璃”(11)念成lin-樣。
有人為了顯示方言特點,有意地把“蟻”字寫成“印、寅、影、燕”等字,其實是不必要的。
武漢話把行動遲緩、特別是走路慢說成是“生怕踩死了螞蟻子”。螞蟻,既小而多,防不勝防。這說法含有對藐小之物不必在意的成分,殘存著舊時代視平民為“蟻民”,視他們的生命為“蟻命”的遺毒。
牯牛·沙牛
牛,哺乳動物,反芻類,體大,趾有蹄,頭有一對角,尾尖有長毛;力大,供役使,乳用或乳肉兩用;皮、毛骨等都可用。
《本草綱目》卷五十牛條李時珍釋名:“牛之牡者曰牯曰特曰岡,牝者曰沙曰牛。”武漢郊區有“牯牛”(公牛)、“挲牛”(母牛)之稱。
“牯(音‘古’)牛”現在為通用語,《廣韻·姥韻》公戶切:“牯,牯牛。”《現代漢語詞典》收了這個條目,注明為“公牛”。有些地區稱“牛牯”。
“沙(音‘沙’)牛”現在為方言,《集韻·麻韻》師加切:“挲,牛名。”《漢語大字典》“沙”字注明為“母牛”,書證為《本草綱目·獸部·牛》的文字。除武漢外,成都、合肥也有這個叫法,《漢語方言詞彙》(語文出版社2004年)寫成“舍牛”。
修子
武漢叫“修子”的,有兩個互不相幹的東西,一是螳螂(又叫“忽擔婆”),一是疣(贅疣、瘊子)。螳螂的前腿呈鐮刀狀,有“刀螂”(見《本草綱目》卷三十九)之稱;武漢因刀可修(削)東西故稱螳螂為“修子”。
那麼,疣又為什麼也叫“修子”呢?
這可以從《本草綱目》書裏頭找到答案。李時珍曾提到“燕趙之間稱螳螂為齔疣(小肉贅),今人病疣者,往往捕此(按:即螳螂)食之”。原來,燕趙(今河北省)認為螳螂可以咬掉疣,於是,武漢把兩者統稱“修(即齙、咬)子”,也就是說,“修子”(螳螂)可以修(除)掉“修子”(疣、瘊子)。
由此可見,我們的前輩們對同鄉人李時珍的書“吃”得很透。
俏皮
《漢口指南·方言誌要》有一個條目:“俏皮——縹緲。”釋文中的“縹”,應該是“標(標)”,“致”或作“致”。
《國語辭典》:“標致——①亦作標敏,謂貌美。②示其旨趣。”這就是說,“標敏”隻有貌美的意思。《現代漢語詞典》隻有“標致”的寫法,義項也隻有“相貌、姿態美麗(多用於女子)”,這也適用於“俏皮”的一個義項。
按《現代漢語詞典》,“俏皮”還有“舉止活潑或談話風趣”的意思,含褒義;而武漢卻含貶義,有“自命不凡”的意思,如說“人家求你,你就俏皮流了”、“這回該你俏皮了”之類。
促恰
武漢有個詞“cou(陽平)kct(輕聲)”,意思是不合時宜、不合需要、不受歡迎,含貶義。如說“這伢真~,碰倒吃飯他要解手”、“這塊布才~咧,隻差半寸就合用了”、“你光做些~事,討人嫌”,等等。這該是哪兩個字呢?查文獻,有一個多形體的詞:促狹(xm)、促掐(qia)、促恰(qia)、促客(ke)。《國語辭典》、《現代漢語詞典》、《漢語大詞典》、《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分別收作條目,釋義是愛捉弄人、刁鑽、刻薄,有的是心地狹窄、難對付或難料,甚至是心眼壞、陰狠、陰毒奸刁。所用書證有元曲《生金閣》、《竹葉舟》、《桃花女》,明清小說《水滸傳》、《紅樓夢》。人民文學出版社《水滸》第四十一回中對“促掐”的注釋是“猶如現在北方話說缺德”。
由此看來,武漢的“couka”正是這個詞。從音義結合考慮,取“促恰”兩字較恰當。
促,武漢讀cou(陽平),具有短、蹙(見《字彙》)的意思;恰,武漢文讀qia(陽平)、白讀ka(陽平),在這個詞裏讀輕聲(.ka),具有適當(見《正字通》)的意總。兩字合起來便是“欠妥”、“不當”的意思,比“促掐”(也讀ka陽平)更合適。(狹、撂音不合,不必考慮。)
鬼打架
《漢口指南·方言誌要》有一個條目:“鬼打架——即瞎說意。”
《武漢方言詞典》釋為“荒唐、胡鬧、白費”。武漢人通常說“真是鬼打架的事情”,表明不僅是“瞎說”(武漢又叫“瞎款”),而且有“瞎鬧”(武漢又叫“瞎搞”、“鬼鬧”)的意思。
據《現代漢語詞典》,“鬼”是迷信說法。說人死後還存在魂魄。其實鬼是根本不存在的。“鬼”用以指一切虛幻的、不可靠的、無規律的、不正常的、不合標準的事物。“打架”是“鬧”的一種形式,無緣由、無目的、無規則的鬧(打、吵之類)都可以概括在內。
鬼混唐朝
武漢人喜歡說“鬼”,“鬼混唐朝”一語便是例子。比如,“你要用心讀書,莫成天鬼混唐朝!”這是家長對兒女的訓斥。“有的人不好好做事,隻是在那裏鬼混唐朝,連自己也對不住喲!”這是老年人因看不慣某些人或事而說的氣話。
所謂“鬼混唐朝”,重心隻在“鬼混”上,“唐朝”隻是連帶而出,跟“混日子、混時辰、混點、渾(上聲)倒過、馬倒搞”同義,意思是糊裏糊塗、得過且過、浪費光陰。
此語最遲在清末便已出現,證據是近人葉德輝(1864-1927)的《觀劇絕句》:“鬼混唐朝事有因,夢中進士自稱臣;盈庭魑魅驅除淨,愧死當朝執笏人。”詩人顯然是以鍾馗說事。
據《天中記》引唐逸史:唐明皇李隆基(玄宗)病瘧,夢見一大鬼,藍袍,把小鬼啖(吃)了,自稱終南進士鍾馗(見《國語辭典》“鍾馗”條)。又沈括《補筆談·雜誌》載:一小鬼“竊太真(楊貴妃)紫香囊及上(唐明皇)玉笛,繞殿而奔”,被大鬼(鍾馗)捉住,“刳(挖)其目”,“擘(撕)而啖之”。
葉德輝所說的“鬼混唐朝”,就是那個小鬼鬧(擾亂)了唐明皇的宮殿。現在所說的“鬼混唐朝”,隻截取了前邊的兩個字——鬼混,“鬼”是胡亂(瞎),“混”是苟且生活(馬虎度日)。至於葉詩中“鬼混唐朝”四個字,究竟是援引當時流傳的現成話,還是葉自己概括出來的,還有待考證。
脈子.詠子
武漢話稱長相、容貌為“me(陽平)子”,如“me子正”指漂亮,“me子”啄,指難看,“對me子”指察看相貌(辨識人).“熟me子”指熟人,“踹(文讀cuai、白讀Cal去聲)me子”指受氣的人,“齋me子”指無能的人……這些都是“文革”時期興起的非正規的俚俗詞,外延已擴大到指人了。最先在小團夥中使用,其後擴散到全社會,幾乎是男女老少都知曉了。於是乎,搖筆杆子的人對之動腦筋了,把這個me(陽平)轉寫成“脈(呱)”(跟脈絡、診脈掛鉤)、“墨”(跟墨鬥、墨線掛鉤)、“麥”(無鉤可掛),如此等等,真可謂瞎子摸象——各說各有理。
洪幫《海底》書中記載的隱語有:“自己人/自家人——熟麥子”;“見麵/相識——對麥子”;“見一見麵——對對麥子”,其中的“麥子”,應該就是武漢的“me予”。
還有,廣州、東莞、香港、雷州、海口、南寧、廈門等地有“嘜(頭)”、“哩(頭)”,指商標,廣州還指相貌,並認為是英語mark的音譯,這顯然就是《海底》中的“麥子”。
武漢的“me子”究竟來自洪幫還是來自廣州等地,不得而知,但從“對me子”來看,來自洪幫的可能性較大。
廣州等地的“麥”、“嘜”、“墨”、“哩”、“脈(呱)”都讀mag入聲,跟英語mark比較接近;武漢都讀me陽平,差了許多;標準音讀mai、m6等,差得更遠。反正是借自英語,用什麼字都可以。隻是該避免誤會,而“麥子”(糧食)、“墨子”(人名)恰恰會產生誤會,看來寫作“脈子”較好(《俚語隱語行話詞典》就有“對脈子”的條目)。如果寫作“詠子”,那就更好了。據《玉篇·目部》:“呱,莫革切,相視也。脈,同上。”
疤子·瘤子·欠子
胡發雲《葛麻的1976-1978》中有一段提到工廠裏的工人師傅的綽號,說是“大疤子是被火燒成的”,“小疤子是用鹽酸燒的”。
疤,《國語辭典》釋作“瘡痕”,也叫“疤瘌”。《現代漢語詞典》釋作“瘡口或傷口長好後留下的痕跡”,也叫“疤瘌”,或寫作“疤拉”。而武漢卻叫“瘤子”(表麵平滑的)或“欠(借字)子”(邊緣有突出物的)。
武漢說的“疤子”,是瘡口或傷口表麵由血小板和纖維蛋白等凝結成的塊狀物,通用語叫“痂”。
《正字通·廣部》:“俗呼瘡痕曰疤。”《急就篇》第四章顏師古注的“痂,瘡上甲也”正是武漢所說的“疤子”。而“瘤子”的“瘤”,據文獻,有腫(見<說文》)、息肉(見《玉篇》)等義。武漢所說的“瘤子”,卻是《說文》所說的“瘢”(徐鍇係傳:“痍傷處已愈、有痕曰瘢。”)。如果認為是保存下來的痕跡,寫作“留子”也說得過去。《墨子·非儒下》所說的“厚其禮,留其封”即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