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方言,人們天天都在講,再也熟悉不過了,但由於隻是靠口耳相傳,難免走樣;加上在流行過程中個人可以自由發揮,靈活運用,難免產生隔閡。再加上舊成分的遺留,新成分的出現,以及異語和異方言的融入,年深日久,分歧越來越嚴重。但是,生活在社會中的每個人,都離不開集體,離不開語言乃至文字,所以,這就要求在集體——社會中,使用語文必須十分講究,使之促進社會文明、和諧、發展。

方言,是地方特有的文化資源,理當予以開發,因而,受到傳播媒體、文學藝術界、一般寫作者的青昧,紛紛侍弄起來,很是熱鬧,但不少人卻是信手拈來,把這件事看得過於輕易了。

在侍弄方言的人中,有的沒有弄清楚詞語的準確音義,便倉促捉筆,揮灑起來。比如“作古當個”,本來是“作故正經”,音變成“作古頓經”,相當於“一本正經”;再比如“剮兜”,本來是“刮毒”(見<西遊記》),含有凶狠的意思;“窮死飯爺”,本來是套用《論語》的“窮斯濫矣”來強調貧窮的;“桀紂”,本來是“劫教”,即“冤家”。也有人喜歡涉險獵奇,放著常用詞語不用,偏要出奇兵,比如本地報紙上有一則報道,“不法商家出幺蛾子,將雞肉切成絲當豬肉賣”,其中的“幺蛾子”是北京方言詞,是“壞主意”的意思;另有報道用“大芭扇、竹涼床、數字電視”來見證武漢三十年的滄桑巨變,其中的“竹涼床”是報道的作者拚湊的,武漢以及很多地方叫“竹床”,江浙一帶叫“涼床”或“竹榻”;再比如有的文章說武漢把說謊話叫“車夯”,還有什麼“車夯歌”,然而,查資料隻有廣東方言裏才有“車大炮”的說法(見《現代漢語方言大詞典》)。

我祖籍沌口(原屬漢陽縣),出生於漢口,學習、工作、居住於漢口、武昌,從事語文教學,研究武漢方言達半個世紀,編寫了有關方言的書10本,其中6本是專屬武漢的,其餘的也都有包括武漢的成分。在實踐過程中,我特別留意社會上對待方言的情況,不斷從中獲得信息,汲取營養,同時也發現一些不妥、不確的現象,感到擔憂,忍不住說幾句話,以盡一名語文工作者的職責。

舉例說吧。當前武漢正廣泛流行著幾個字:誇(誇天、誇家常、瞎誇)}岔(岔著吃、岔著拿、岔著賣);克(出克、克玩、克你麻木);哈(等一哈、哈來了、有哈數)。關心者對此反應很強烈。還有什麼“你真閑”、“嘎式”、“鬥狠”、“老特(頭)老倆(娘)”、“服不服啄”、“講禮性”、“驚口昂鬼叫”、“財魚”、“不嗆糧食”、“打梗”、“占香贏”、“半兜褲子”、“頭佬”、“半糙子”、“熱鍋苕”、“油餃”、“欽厚”、“窩斯”、“勞慰”、“浮子”(毛巾)、“按倒”(悠著)、“蔥擔”、“木眨了”、“搭梁袋”、“捂飯”、“見風扯舵”、“壞貨”(次品)、“詐得搞”、“正暫”、“紮盒子”、“洋絆”(洋盤)、“裸連”、“賭充”、“扯倒胯子跑”、“錯算不為蠻(瞞)”、“關公(光棍)怕痞子,痞子怕綿纏”、“一抹到十雜,燒火帶引伢”等,不僅外地人看不懂,恐怕本地人也看不懂。這樣的語文,能發揮交際功能嗎!據了解,造成這些現象的原因,是過分強調“表現方言特色”。其實,應該強調的是:寧可要沒有“特色”卻讓人看得懂的文字,不能要有“特色”卻讓人看不懂的文字!

為讓魚和熊掌可兼得,我試著編寫了這本小冊子。內容共分四塊:語音篇,詞彙篇,語法篇,詞語考釋。前三塊合為一大塊,扼要介紹了武漢方言體係,提出了一些原則和方法,屬於宏觀的範圍;後一大塊是利用這些原則和方法對一些詞語作出分析,屬於微觀的範圍。兩者互為表裏,相輔相成。如果視前者為主體,那麼,後者便是例證;如果視後者為主體,那麼,前者便是導言。這也正好反映了理論和事實的關係。

語音篇——“聲韻調”部分,為了顯示武漢音跟中古音、北京音的對應關係,特別在例字後附注了中古的聲韻調;“語流音變”部分,列舉的例證較多,是為了提供傳統的理論原則,作為詞語考釋的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