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福兮禍兮
民國三十八年,中秋節剛過,幾場鋪天蓋地的雷陣雨,為酷熱的大地降了溫。
長江岸邊的瀘州,雖不象其他的三大火爐那般酷熱難耐,終因受長江流域風向氣壓影響,每年夏天,也都要飽受熱浪的煎熬。
一輛風塵仆仆的美式吉普,風馳電掣般行駛在重慶往瀘州的公路上,車前保險杠上的青天白日小旗獵獵抖動。
後座上坐著身穿中校軍服的中年軍官,有些發福的身體隨車身搖晃,兩眼微閉,似睡非睡,他是雲南省主席盧漢的警衛一團長,奉命前往重慶專程給西南長官公署長官張群送盧漢的親筆信和雲南的軍事防禦方案,請張長官麵呈蔣總裁的禦前軍事會議。隨著車輛的顛簸,軍政形勢風雲變幻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八年抗戰,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趕走日寇,收複失地,本以為能安居樂業,休養生息,令人大失所望,國共談判破裂,同室操戈,戰火再起。生靈塗炭,國破家亡。遼沈,淮海幾大戰役,國軍節節敗退,身為國軍軍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抗戰勝利,士氣正旺,怎麼會在兩年時間,仍一敗再敗,以致大局不可收拾。
蔣總裁和共軍較量,也不是第一次,江西剿共中,逼得共軍走投無路,潰退到陝北不過區區萬人殘兵敗將。怎麼如今和共軍一戰就處處失利,總裁抗戰北伐的勇猛和智慧都到哪裏去了,當年的黃埔精神到那裏去了,是總裁老了,還是天命難違?
抗戰勝利本該齊心協力建設中華,維護共和國體,實現三民主義。可惜國府要員踞功自傲,一個接收變成個人發財,貪腐成風,大失民望,全然不管總理遺訓。失民心者失天下,不是共產黨把國軍打敗了,是國軍自己把自己打敗了。
國軍退守西南一隅,共軍大軍壓境,國軍人心惶惶。蔣總裁退守台灣。象衛立煌、傅作義這樣的黃埔名將都投向了共產黨,黃埔出身的高級將領手握重兵,喪師失地,好些人和中共暗通款曲,總裁總是曲意回護,其實,不少人心懷貳誌,這仗再打下去,我們恐怕會死無葬身之地。
滇軍,川軍這些地方部隊本來就是後媽生的,向來不被中央嫡係放在眼裏,盧主席說得對,識時務者為俊傑,何必一條道路走到黑。蔣總裁對滇軍並不信任,隻不過目前戰局,要為自己留條後路而已。
共產黨代表與盧主席過從甚密,頻繁出入昆明,為三迤父老免受兵火之災,盡力勸降。身為警衛團長,不時為盧主席迎送客人,這些人的身份來意他不會不知道,盧主席也不瞞他。雖然他門說的也不無道理,但以盧主席的為人,是不見兎子不放鷹的角色,昆明到處是中統的特務,下麵的人更不敢露出半點風聲。
盧主席再三叮屬要嚴密控製警衛團,確保萬無一失。這些人為盧主席賣命沒問題,但要起義投共產黨,恐怕還是有很多顧慮,畢竟和共產黨鬥了那麼多年,其中的恩恩怨怨,那個也說不清。那個能沒有顧慮。,但願共產黨說話算數,既往不咎,不計前嫌。為蒼生計,為自身計-------
吉普嘎然停在駐守瀘縣藍田壩的瀘州警備司令部第31師師部門前。
這裏本來是一所中學,被征用了一部份作了軍隊的司令部,原來駐紮的一個團,由於戰事吃緊,去年擴編成一個師,這團部就順理成章升格為師部。
車門拉開,從前麵下來個黑黑瘦瘦的戴眼鏡的中尉,低頭和後座的人說著什麼,然後立正敬禮,轉身向門口的衛兵走去。衛兵舉手敬禮,一邊打量這個操雲南口音象副官一樣的年輕軍官。年輕軍官從協下的皮包中拿出一張名片遞給衛兵:
“兄弟,我們從雲南來,請向貴師長通稟,就說有故人來訪求見。”
會議廳裏,正麵牆上一幅碩大的軍事地圖上畫滿了紅紅綠綠的大箭頭,地圖前,師參謀長手執長長的指揮棍在圖上給與會者講解宜賓至重慶的長江防線,國府部署將長江一線作為保衛大西南的重要戰場,委員長親點胡宗南為前敵總指揮,黃埔係川軍軍長郭汝瑰駐軍瀘州、宜賓,調集三十萬大軍,希望憑借長江天險和共軍決一死戰。密集的軍隊,軍車,工事,戰壕,碉堡把長江兩岸變成一個龐大忙碌的軍營。江防各部,正緊鑼密鼓傳達部署上峰的命令。副官悄悄走到坐在正中的唐師長身旁,伏身在他耳邊說到:
“師座,有客來訪,你看------”
“正在開會,見什麼客,你推了就是。”師長兩眼看著地圖,頭也不回地向副官搖手道。
“從雲南來,你看。”副官把名片遞給師長。
“哦,”師長轉頭看看名片,抬頭向眾人道:“你們繼續開,參謀長把具體防衛務必落實到每個團,每個營,由兩位副師長督辦,不得有一點差錯。”
唐師長起身離開座位走出會議廳。穿過兩道天井,快步迎出大門。大門外,車上的軍官已經下了車,在車旁活動著手腳。遠遠看見唐師長紹銀走來,立即快步迎上去,兩人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老七------!”
“六哥,真想不到我們又見麵了。”
來人正是遠在雲南軍隊上當差的六爺唐謙。
老六和老七年齡隻差一歲多,從小在一起玩耍,一起入私塾讀書,一起在縣城上學,一起上樹摸麻雀,一起下河捉魚蝦,感情自然和其他兄弟們不同。這老六從小脾氣溫和,聽話乖巧,言語不多,讀書用功,是個父母喜歡的乖娃娃。老七則不同,從小頑皮搗蛋,脾氣倔強,爬樹上房,捉弄塾師,花樣翻新,從小就是這群搗蛋鬼的娃娃王,老六多半是跟在老七後麵搖旗呐喊,代人受過。
當年,老七為逃避包辦婚姻,前往成都讀軍校,剩下老六在縣城讀書,他雖然表麵忠厚,對紛亂的時局也不是沒有想法,讀了兩年書,正是抗日戰爭相持階段,縣城裏內遷來了東北大學,來了逃避戰亂的天南地北的各色人等,也帶來了天南地北的思想文化,外麵的世界那麼豐富多彩,抗日救國的聲浪方興未艾,忠厚的老六,也不時在心頭躍躍欲試。這不,機會來了,國府發出征招知識青年入伍的號令,老六決定悄悄報名參加青年遠征軍預備隊,遠赴滇緬邊境保衛抗戰最後的國際通道。
青年遠征軍自三五年從三台發起,十幾萬知識青年軍人出國浴血苦戰。戴安瀾,孫立人等將軍的英雄事跡,在國內青年人中傳得神乎其神。萬人空巷,敲鑼打鼓,披紅戴花歡送青年遠征軍出征的場麵激動人心,老六隨一千多新入伍的年輕人輾轉來到昆明接受為期三月的集訓,然後將編入入緬作戰的國民革命軍第十九軍。
抗日戰爭的局勢,改變了這些年輕人的命運,還來不及赴緬,遠征軍已從緬甸戰略撤退回到了滇西一帶,在芒市,騰衝一線與日寇殊死廝殺。直到歐州傳來蘇聯攻克柏林的喜訊,中國軍民對侵華日軍發動了全麵反攻,遠征軍按統帥部的命令,一部分配合英美盟軍收複緬印失地,留下一部分,暫不入緬,原地待命。隨戰局變化,又將青年遠征軍一萬多人改編為盧漢將軍統轄的部隊,負責昆明的防務。
抗戰以來,國府以重慶為陪都,務必加強大西南大後方的建設,國戰的需要,不允許大西南再保持地方實力派自治的局麵。西南各省,四川的劉文輝,鄧錫候,雲南的龍雲,雖然尊重慶為中央,實際上是陽奉陰違,貌合神離,仍然是地方軍閥割據。一九三八年日軍攻占武漢、廣州後,雲南的地位益為重要,在滇緬公路一端的昆明更是不可缺少的對外窗口,珍珠港事變後昆明更成為美軍駐紮的基地,以及飛越駝峰後的落腳點,無論軍援經貿,皆由此進出外窗口,昆明又是西南聯大的校址,彙集了全國第一流的學者。雲南在抗戰中重大的戰略意義,受到國府的高度重視,加強了對雲南的軍事和政治控製。蔣總裁欽點杜杜聿明為滇緬戰區總司令。
雲南王龍雲為加強地方實力,聯合西南聯大,駐滇美軍辦事處聯辦一期青年軍官訓練團,從滇軍中選拔三百多優秀軍官參加為期一年的培訓。來自西南聯大的政治學家,哲學家,曆史學家,從美國來的教官,給這些年輕人貫輸了大量的西方的民主思想。經過一年的學習,唐謙從一個隻知服從命令,帶兵打仗的青年軍官,陷入了對民主政治的深深的思考。
一九四四年,地方實力派和民主人士發起反蔣運動流產,使龍蔣的關係一度緊張。日本投降後,國府派盧漢率軍入越南受降,趁滇軍兵力大批調離,調龍雲入中央任職,龍雲的雲南王政治生涯就此告終。盧漢回國後,接任了雲南省政府主席,主政雲南。
盧將軍喜歡打藍球,喜歡看藍球比賽。一個偶然的機會在觀看一場軍隊藍球比賽中看上了唐謙矯健的身手、健壯的體魄,又知他有中學文化,正好選作貼身侍衛。一直在盧將軍身邊效力,一步步提拔為警衛營長,經曆了抗日戰爭,日本投降,三年內戰。但無論是抗日戰爭還是三年內戰,昆明雖然一直是國府的大後方,仍然經曆好多槍林彈雨,血雨腥風,又在鞏固和建設大後方,清匪肅奸行動中也經曆了大大小小幾十場戰鬥,就是在最艱難的關頭,他的臨危不懼,沉穩持重,也深得上上下下的賞識。
多年來,他始終忠實地追隨盧漢將軍,帶一營貼身近衛兵隨盧漢走騰衝,越大理,過昭通,穿楚雄,轉戰滇黔,出生入死。盧漢主持雲南軍政大局後,提拔他任省府警衛團長,雖然官不大,但由於他的特殊身份,時常不離盧漢左右,盧漢大事小事,也不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