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極突然站起來,含笑俯臉看著她,道:「姑娘,你醉了。」
「我……」拓跋明珠搖搖晃晃航站趕來,心中有幾分迷糊,隱隱仇有幾分騷動,有些期盼今夜他能主動些,一夜風流定下名分,然而良人隻是微笑看她,看得她心旌搖動,卻並沒有任何動作,她借了幾分酒意再大膽,也絕對沒辦法去拉著男人共赴溫柔鄉,無奈之下還想說什麼,長孫無極卻已輕輕來攙她,她便迷迷糊糊被攙出門去。
「你家神使醉了,好生伺候著。」長孫無極吩咐等在院子裏的使者們,立在階上看著那女手被攙走,猶自頻頻回首,唇角笑意淡淡。
隨即他道:「看夠了麼。」
「緊要關頭,戛然而止。」屋簷上飄下孟扶搖,叼著根草笑吟吟,「真是可惜。」
「如果不止才叫可惜。」長孫無極牽她進去,「我數年追逐就會付諸東流。」
孟扶搖笑而不語,卻問:「紙條上到底寫的什麼?」
「就是那樣。」長孫無極答得輕飄飄,知道孟扶搖不會信,卻也沒想費盡心思去編什麼能讓她信的謊言。
孟扶搖轉過頭,深深看著他的眼睛,半晌無奈的歎氣,道:「假如我現在吃醋啊什麼的,你會不會把紙條內容告訴我?」
「不會。」長孫無極回答得很讓人鬱悶。
孟扶搖瞪起眼睛,半晌噗嗤一笑,道:「哎,以前看小說,那啥啥狗血的誤會啊虐啊折磨啊錯過啊沒完沒了,看的時候痛苦萬分,看完之後覺得腦殘,現在我倒希望,我能真的腦殘一回。」
「誤會是建立在信任不足的基礎上的,而我不認為,我們經過這許多事,還會出現不信任。」長孫無極深深看她眼睛,「扶搖,我愛著你的坦蕩明朗,你是我一生裏絕不會看錯的女子。」
孟扶搖沉默下來,半晌輕輕道:「哪怕我負你?」
「你負我,我亦甘之如飴。」長孫無極撫摸著她如緞的黑髮,手指在那般潤滑如流水的髮間瀉下,像是三年多歲月剎那而過,她在紅塵彼岸,而他涉水而來,為這一場驚心而綿邈的邂逅,不惜迎向此後陰霾層層的未期。
「扶搖……」他攬她在懷,輕輕歎:「寧可你負我,勝過擦肩不識,此生錯過。」
孟扶搖亦歎息一聲,抬頭看無星無月的天際,喃喃道:「二十年前我剛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也是這樣黑沉沉的天色,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有時我不知相遇是對是錯,總覺得,和我在一起,是將你們帶入那屬於我的濃重黑暗裏……」
「不,子夜之時,一天中最黑暗的時刻,很快就是黎明……」長孫無極話說到一半突然止住,似是想起什麼,問,「扶搖,你剛才說,二十年前剛睜開眼,就是這個時辰?」
孟扶搖怔了怔,一時覺得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她剛才那句話其實很有些奇怪,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怎麼會記得自己出生時的天色?
她從未和長孫無極說過自己的奪舍,這種怪力亂神之事在哪裏都是禁忌,也不想和他提起自己的心願,她沒有勇氣去當麵和長孫無極說——我要離開你。
以他的絕頂聰慧,想必早已猜出端倪,何必從自己口中說出,再傷他一回呢?
長孫無極久久不見她回答,又追問了一句:「真是這個時辰?」
孟扶搖這才覺得不對,長孫無極在意的好像不是她出生的可疑,倒是對時辰十分緊張,緊張……什麼樣的事,能令他緊張?
時辰?
她疑惑的看向長孫無極,臉上神情已經說明了答案。
長孫無極眼神微微一沉,一瞬間暗如此刻天色,隨即又恢復正常,伸手按住孟扶搖的肩,輕輕笑道:「我是驚訝你記性真好……不早了,去睡吧。」
孟扶搖看著他的眼晴,半晌掉開眼光,「嗯」了一聲,道:「你也早點休息。」
她轉身離開,長孫無極注視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突然抬手,半空中金光一閃。
一個男子無聲無息出現在他身後,恭謹彎腰:「主……」
「沒有人跟著你麼?」長孫無極截斷他的話。
「沒有。」
「讓你的人立即化整為零,給我回去,盯緊所有動向,另外幫我查幾件事。」
男子細細聽了,躬身應下,隨即身子一晃,輕煙般消失。
身影消失,影子卻不滅,不知何時他剛才站立的屋簷下,一道淡淡黑影鋪在地麵,和樹影花影參差在一起,月色淡淡升上來,那人的輪廓亦如月色模糊。
這回長孫無極臉色中終於有了幾分訝異,回身道:「你竟然在這裏。」
那人靜靜看著他,隻答了一句話:「回去吧,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長孫無極默然不語,淺紫長衣軟雲般飄拂在穹蒼夏夜依舊雪涼的風中,良久他道:
「她在,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