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2 / 3)

她癱在搭板中央,突然不再動,也不再試圖向上爬。

她靜止下來,非煙反倒一愣,隨即聽她清晰的道:「我承認了……你真的是天下最強的大巫,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天下……無人能及。」

她癱倒在搭板中央,手一攤,平平靜靜的道:「來殺我吧,死在天下第一的大巫手上,我也算值!」

「格格!」非煙興奮尖笑,拖著一身的斷骨血水和被孟扶搖揍出來的亂七八糟器官,忽地躥起來。

她躥起,拖著一身濃稠的鮮血滴滴答答的飛起來,飛得不像人倒像一抹魂,哦不,七抹。

七彩流光鮮血一抹中探出不似人形的利爪,直奔孟扶搖心口,那力度,挖心!

「哧!」

一顆心髒奔了出來,圓溜溜鮮紅紅在半空打了個滾,在升起的朝陽之下像一顆七寶琉璃心。

七彩之心。

繚繞著七彩妖光的鮮活的心。

那顆心懸浮在半空中,不沉落也不飛起,而在心的上方,風度很好的青衫男子,手輕輕按在虛空,掌下七彩之光繚繞,在他指間十分乖順的飛轉。

他很滿意的看著那七彩光,淡淡道:「唔,很好,還算精純的七魂大法,不過和我比起來,差遠了。」

非煙也仍舊在半空。

她胸口破了一個大洞,洞裏麵那精魂所在已經落在了別人掌下皮球似的拍著玩,她直直盯著巫神,最後一刻七彩幽魂被收,混沌全去,她完全恢復了自己。

然後她認出了麵前這個玩她心的人是誰。

「爺……」

非煙的咽喉格格作響,一個字將吐而不能吐,咽喉的逼住的血此刻才突突的冒出來,堵住了她所有的言語,堵住了她最後的生命。

「對,」巫神睨她一眼,望天,「爺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巫。」

那眼神自麵前渾身浴血的女子身上掠過,連多看一眼都不屑。

非煙死死盯著他,半晌,嘴角扯出一抹譏諷的笑意。

最後一刻她在譏諷什麼,已經沒有任何人知道,也許在譏諷親手殺了自己孫女的巫神帝非天,也許在譏諷這命運寒悚玩弄世人,也許隻是在譏諷自己。

付出青春、聲音、乃至生命,歷經艱難十年謀局換得那人回歸,換得他淡然的將手伸進她的胸膛,隻為了昭告他的天下第一。

世事可笑,竟至於此。

她最後睜開眼,看見藍天如綢,通透明亮,身下碧海亦是一般顏色,日光似乎是從雲天之外照過來的,照出一片水晶般透明的藍。

像個巨大的虛幻的美麗皂角胰子泡。

人生如此巨大虛空,破碎頃刻。

也不過……是個皂角泡。

「撲通。」

沙灘之上一聲悶響,墜落了這世上最為強大的女人之一,她生前享一國香火世人膜拜,睨視天下,名號神空。

孟扶搖還趴在搭板上,死狗一般。

巫神大爺反客為主的倚著船舷,俯視她:「喂,小子,爺要不要搭救你呢?」

孟扶搖抱著搭板,氣喘籲籲的道:「別……別救了,老子是你……勁敵,你救了你就完蛋了……」

帝非天大爺目光一閃,很有趣的瞧著她,道:「激將啊……不過爺喜歡。」

他揮揮衣袖,將孟扶搖拽起來,扔到甲板上,道:「這船從現在開始是爺的了,你們聽話,爺不為難你們,你們不聽話,爺隻好請金剛吃生肉。」

金剛大叫:「爺不吃人肉!」

帝非天手指一勒,金剛大爺在巫神大爺手中垂死掙紮,嘎嘎道:「吃……吃……」

帝非天轉過目光,笑容可掬風度優雅的,「嗯?」

「別逼……你家金剛大爺勉為其難吃人肉了。」孟扶搖歎氣,指指一直縮在角落十分乖巧現在已經對著帝非天展開諂媚笑容的九尾,「這……有個現成的。」

帝非天瞥一眼,對那猛烈搖動的九條尾巴不屑一顧:「沒性格。」倒是多看了剛才以死抗爭堅決抵抗金剛蹂躪的元寶大人一眼,「這個不錯,我拿去玩玩。」

他一手拎著元寶大人,施施然從孟扶搖身上踩過,孟扶搖悲哀的看著用目光無聲求救的元寶大人——娃,堅持住,等你家主子恢復了,一定會打倒之摧毀之還你自由……

「哦對了。」帝非天將要進入船艙之時,想起什麼,回頭道:「我不吃魚,不吃青菜,不喝純清水,燒肉不可以放辣,燒湯不可以不放辣,不喜歡吵鬧,但是也不喜歡一點聲音都沒有,睡覺被褥每天必須洗曬,必須棉織,不許用蠶絲,不喜歡黑色,你等下把你這一身喪氣衣服換掉,還有,船上不可以有女人,但是,美女例外。」

孟扶搖有氣無力的道:「船上有個廚娘,不美,但是妙手烹調,善於燒不辣的肉和辣的湯,除此之外沒有人能解決這個重要的問題——你看要不要扔下海?」

帝非天認真考慮了一下,十分大度的道:「那就留著吧,但是不許出現在我麵前。」

想了想又道:「鑒於現在是在船上,還有個要求我就不提了,不過等靠岸了你要記著,給我找女人,每天十個,如果姿色尚可,那就五個,如果姿色很美,那就三個,如果傾國傾城,一個就成了。」

他大袖飄飄風度十足的進了船艙,孟扶搖歎口氣,泥水滴答的爬起來,趕到雲痕身邊看他傷勢,生怕剛才一路和非煙打過來,將他拋來拋去再接來接去的,好容易留下的一口氣就給折騰完了,好在,那口氣雖然細微得可以忽略不計,但是確實還在。

孟扶搖仔細檢查了一下,發現雲痕之所以沒有死,一方麵是先前沒有將心口對準那七彩妖火,另一方麵,他似乎並沒有被那妖光穿身。

也許是孟扶搖及時衝出使他來得及讓開,也許是非煙被男人壓住又羞又惱先推開了他,無論如何,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否則孟扶搖換上自己的命也再救不回他。

不過現在也隻剩一口氣而已,在尋常人眼底,那就是死人一個,臉色煞白牙關緊咬,一縷氣息飄飄渺渺,不仔細探根本探不出呼吸。

孟扶搖卻已經覺得歡欣鼓舞滔天之幸,趕緊命姚迅把自己那堆零碎全部拿來,蛟王內丹,宗越的藥,諸般在各國當首腦所收到的奇珍藥物,孟扶搖出海別的沒帶什麼,藥物備了一大堆,最後連九尾都抓了來,逼它吐出四分之一內丹——上次雷動就逼過一次,那四分之一給孟扶搖吃了,所以羅剎月夜裏,孟扶搖最後才不怕非煙的蛇蠱。

所有東西被孟扶搖仔細研究過,確定互相不衝突,才抱著殷切的希望給雲痕灌下去,雲痕牙關死咬,頰上青筋綻起,可以想見最後一刻決心之堅,孟扶搖費了好大勁才掰開他下巴,看著他張開的口,短促的「啊」了一聲,眼眶又紅了。

他口中滿是鮮血,舌尖有一大塊已經咬破,為了抵擋那一刻痛苦劇烈侵襲,雲痕險些生生咬斷了自己的舌。

孟扶搖自己在那七彩妖光之中穿過,清楚那東西著身的巨大痛苦,以她混元真氣般的防護,那東西每一掠過都在她身上留下了無數深切的傷痕,何況當胸撲上妖光本源的雲痕?

她想著自己離開前的一霎,他臉色煞白卻口齒清楚,逼她離開的動作流暢堅決,從頭到尾沒有一點差點咬爛舌頭的疼痛表示,更沒有顯出重傷的衰弱,他要付出多少毅力,才能對她穩住那一刻的神情,好讓她下決心離開?

孟扶搖仰首望天,抿著唇,抽抽鼻子,半晌才將藥硬灌下去,然而剛下咽喉,立即被血水翻捲著再吐出來,重傷將死的身體,已經直覺的抗拒任何東西。

孟扶搖眼淚再也忍不住,落在甲板上紛紛如雨,她凝視雲痕半晌,突然俯下身,湊上了自己的唇。

她決然的,不管不顧的,將那些雲痕不斷頂上來的藥,用牙齒和自己的舌尖再送回去。

唇齒相接,卻絕無浪漫與旖旎,唯有泛出的血的微甜氣息和眼淚紛落的微鹹無聲交織,她的唇在他唇上,一般的冰冷,被緩緩滑落唇間的淚水浸泡,苦澀酸涼。

她不住哽咽低喃:「求你……求你吃下去……吃下去……」

似乎感覺到她的眼淚,似乎聽見了她的低喚和哀求,又似乎為唇上那一生裏夢寐以求卻又從無奢望的女子柔軟所震動,雲痕突然微微一震,有了自主吞嚥反應。

隨即,那些頂入他口中的藥物,順利的嚥了下去。

孟扶搖緊張的盯著他,生怕再次被吐出來,雲痕卻安安靜靜的,和以往一樣,聽從了她的所有要求。

她要他活,他便努力掙紮的活。

孟扶搖兩手一合,長長的吐口氣,癱軟在甲板的泥水中,突然便失去了所有力氣。

她倒在雲痕身邊,拒絕來拉她的鐵成姚迅,一邊亂七八糟的吃藥,一邊轉頭看著雲痕笑。

長空下,燦爛陽光裏,滿是泥水的甲板上,躺著遍體鱗傷的男女,男子蒼白如死,女子靜靜仰首,渾身青青紫紫衣服都成了碎片,明明看起來連一條將死的癩皮狗都不如,卻在那般明亮、滿足、快樂的笑。

而此刻,風浪乍平,歲月靜好。

很快孟扶搖又笑不出來了。

原因一:帝非天大爺實在太折磨人了,這人似乎生來就是為了考驗別人的忍耐力和抗虐度,其性格非常的銷魂,十分的挑戰人類的想像力,比起孟扶搖前世看過的那些極具個人風采的傲嬌受和忠犬攻,女王攻和腹黑受,鬼畜攻和年下受等等更具多重性和挑戰性,他可以上一刻鍾風度翩翩的和你談論巫術的哪一種殺人最優雅,並優雅的給你做個示範,下一刻鍾因為示範物(比如九尾)之類的不合作而勃然,用不含髒字的攻擊性言語不間斷持續性全麵覆蓋的問候九尾全家,直到九尾落荒而逃,並深恨它娘為什麼要生下它這個「身為異獸卻鼻歪嘴斜爹娘一定近親結婚」(巫神語)的齷齪貨……

比如他每天必定要早睡,吃完晚飯就睡,他睡覺不許任何人發出聲音,並表示誰發出聲音他就用從非煙那裏收回的七魂照顧誰,於是眾人隻好默不作聲坐在黑暗裏等待自己瞌睡的那一刻到來,是個人都知道,越想睡越睡不著,等到好容易睡著,大爺醒了——半夜一點左右,他睡完了,起床,要喝水要洗臉要健身要迎風一噓三千裏,還要練他的奼女修陽大法,於是,所有人也不用睡了。

比如他吃飯不許任何人發出聲音,誰發出聲音他也不揍人,就把那團七彩妖光放出來遛遛,任誰聽著那彷彿地獄裏傳來的尖嚎都忍不住肌膚起栗毫無食慾,但是吃麵條時候又必須發出聲音——帝非天大爺說了,麵條就是應該吸溜吸溜的,應該痛快的酣暢淋漓的吃,沒有聲響,不叫吃麵條!聲音不夠響,還是不叫吃麵條!吃麵條時,十個人吸溜出的聲音應該等同於一聲大喝所具有的響亮度!於是每次吃麵條,孟扶搖都耳朵嗡嗡響,偏偏廚娘的麵條又很得帝非天大爺歡心,經常點,沒兩天,姚迅的嘴就腫了……吸腫的。

硬漢子鐵成不甘受辱,幾次摜飯碗拒絕吃麵,帝非天大爺心情好不計較,沒說的,您就別吃吧,等到餓到風吹過來也會不由自主的吸的時候,麵條自然而然就會吸溜了。

孟扶搖不介意受辱——她要吃飯,吃飽了傷好得快,全船的性命需要她保護呢,韓信還有胯下之辱,孟扶搖吸溜麵條算個屁啊。

他大爺折騰人,就折騰去吧,好女不跟男鬥,何況元寶還在他手中,他一個不高興捏死之,她到哪裏去再賠一隻給長孫無極?

她現在的心思全在雲痕身上,這也是她真正笑不出來的原因二——雲痕一直沒醒,她用盡手中靈丹妙藥,除了能維持住他胸口那縷氣息外,對他的傷好像沒有任何起色,孟扶搖不惜耗損自身功力試圖為他療傷,然而巫術的傷就是和平常內外傷不同,對人的戕害似乎深及靈魂,她手中縱有天下第一等的藥物,也無法令雲痕睜開眼睛。

眼見他雖然未死,卻一天天衰弱下去,孟扶搖心急如焚,她自己深知巫術之傷的厲害,她的眼睛到現在還沒能清晰視物呢!再這樣拖下去,好容易留下的這口氣,也便散了。

她有心想返航,去找宗越,然而帝非天大爺要去穹蒼,說當初龜息之前就是打算宰了大鯀王就去穹蒼挑戰長青神殿的,什麼玩意,敢稱神?他巫神才是神,一山不容二虎,五洲不能有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