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夜未深,人影花影亂如潮,燈火輝煌的鬧市裏人流如水湧來,其中不乏參加完真武大會夜行買醉尋歡的江湖客,他們盯著飛奔如電的孟扶搖,為那驚人的速度和力量驚掉了下巴,再看看追綴不休身形如煙的黃衣老者,有些見聞廣博的江湖中人立刻驚呼,「煙殺!」

轟然一聲,群情震驚,十強者在五洲大陸早已是神般存在,別說尋常武人,便是武林各大有頭有臉的門派,等閑也見不著這些被神化了的人物,如今十強者之一的煙殺突然出現在天煞鬧市某妓院中,當眾追逐一個不起眼的少年,看那樣子,竟然是想殺人家沒殺成?

眾人托著下巴,偏著頭,看孟扶搖身形如黑旋風滾滾一路橫撞,看煙殺灰煙繚繞如一道凝著的煙線緊綴不休,看這絕不可能卻偏偏發生在鬧市的強者巔峰之戰,早已看得呆了。

孟扶搖卻突然回身。

她後退得飛快,回身卻更快,隻是剎那間突然便止住了那般兇猛的衝勢,絲毫不受慣性影響的唰的扭身,一抬手就是雙拳崩出!

拳出!大風捲起,氣流如崩!

轟然一聲,人未至而拳風至,拳風起而風聲起,大廳四麵綵燈的絲穗刑那間齊齊上豎,硬生生被那超撥淩厲的拳風激起,牆上字畫被氣流一卷無聲收縮,美人圖立刻變成了老婦圖,一個膽子大遠遠躲在一邊想看清楚打架的嫖客,端著手裏的茶呆呆的忘記了喝,突然臉上一熱,杯中茶水無聲潑出,灑了他滿臉。

孟扶搖拳已經到了煙殺前心!

煙殺一聲冷笑,枯瘦的手一伸,手中竟然是一柄附庸風雅之極的扇子,他橫扇一擋,煙光乍起,孟扶搖的拳隻差毫釐便再也遞不進去。

煙殺撇唇一笑,正想說幾句諸如什麼「你能逼得我動用武器也算你不枉這輩子」之類的場麵話,突見對麵孟扶搖突然抬首一笑。

煙殺怔一怔,心中直覺不好,這女娃子不是個好東西,笑起來肯定沒好事,下意識要揮扇,孟扶搖抵在扇麵上的拳頭突然一彈,彈出一截烏黑的鋒刃!

鐸刃烏黑,刀光卻雪亮,刀光如月光,自滄海奔來,自蒼穹飛降,剎那間迷迷濛濛而又輝光萬裏,照亮丈許方圓!

拳本就近在煙殺胸口,拳裏彈出的刀光立刻刺破扇子,無聲無息刺入煙殺胸膛!

煙殺急退,身後卻突然傳來低喝,「聚!」隨即一股大力湧來,如鐵牆般生生阻住了他後退的腳步。

煙殺眼風一掠,看見身後那幾個黑衣人,竟然突然縱行成列,一個手掌抵在另一個的後心,當先一人掌心如鐵,直直拍在他背後,拚命將他往孟扶搖的匕首上推。

煙殺大怒,稱雄一世,竟然被幾個小輩逼到這等地步,幹脆也不再退,扇子一收,橫扇一劃。

煙光如驚濤拍岸,迭浪層層,挾著無窮怒氣狂飆而起,瞬間捲向孟扶搖。

月光卻如一線銀針,凝神聚魄,穿越廣袤卻稀薄的煙氣,直線射入。

當煙光遇見月光。

血濺!

淡灰煙氣和淡白月色涇渭分明,剎那相撞,隨即兩色之間,無聲無息綻開兩朵艷紅的血花,在四麵輝煌的燈火裏,色澤鮮明而詭異。

兩道人影,各自翻跌開去。

煙殺胸口鮮血標射,孟扶搖那一劍如此悍然,最終還是傷了他的心脈。

孟扶搖匕首支地,死狗一樣大口喘氣,每喘一口氣便噴出一點血沫,靠,老變態含憤一擊果然不是玩的,接得她渾身骨頭都散了。

她蹲在那裏,四麵圍觀者轟然便欲湧上前,想看清楚這個居然和十強者平分秋色的少年絕頂高手,突有兩人快步而來,一人二話不說,橫劍一掣,劍氣三丈外便森寒透人,驚得人惶然後退,另一人平靜負手,漫步而來,看似走得不快,人人靠近他三尺之地,便覺得心神一窒渾身不適,不得不也向後退。

於是人群很合作的散開,兩雙手同時攙起孟扶搖,一人道,「你——唉!」另一人卻道,「半天不見,原來你添了新愛好,喜歡在妓院打架。」

孟扶搖抬頭,看著神色匆匆的雲痕和看似淡定、衣服上竟然有了灰塵的宗越,嘿嘿笑了笑,她血葫蘆瓢似的大嘴著實難看,看得雲痕目光一閃,撥劍就對煙殺遙遙一指。

煙殺捂著胸,怨毒的看了孟扶搖一眼,突然衣袖一揮,一陣濃厚而微臭的灰煙騰騰升起,眾人趕緊後退,等煙氣散盡,煙殺蹤影已經不見,隻地麵上多了一攤鮮艷的血跡。

人群再次意圖湧上來,宗越趕緊扶起孟扶搖就走,難得的居然沒嫌棄她又是灰又是汗又是血的髒兮兮,孟扶搖這個無恥的趕緊抓緊機會糟踐之,愣是將自己身上的灰在宗越身上蹭了個痛快,宗越明顯在忍耐,忍啊忍啊的,突然停了步。

孟扶搖以為他終於要爆發,下意識一躲,卻見宗越的目光,盯在了對麵屋簷下一個少年身上。

月色明媚,在屋簷下打出濃濃淡淡的陰影,陰影裏少年容色明滅,依稀看出風姿清麗,個子似乎稍微矮了些,但身材勻稱,不覺蠢鈍倒覺玲瓏,他不看今日引起轟動的孟扶搖,隻盯著宗越,目光晶瑩閃爍,神色複雜。

他道,「和先生一別久矣,近來可好。」

宗越立刻又恢復了他那拒人千裏幹淨疏離的神氣,淡淡道,「托昀公子福,很好。」一轉身有些粗魯的拎起孟扶搖,道:「磨蹭什麼,還不回去療傷?」

孟扶搖那個冤屈……拜託,磨蹭的人是你,停下來和人寒暄的是你,你丫惡人先告狀,好生無恥。

咦,昀公子?軒轅昀公子?不是這次二輪決賽的第一個過關者麼?據說是月魄的弟子的那個?和宗越什麼關係?

感覺到那少年依舊站在原地,默默注視著他們遠去,她好奇的從宗越臂彎裏掙紮回頭,突然看見月色星光下那少年眼底光芒一閃。

孟扶搖怔住了。

那是淚光。

十強者之一的煙殺,於天煞鬧市和人拚成平手,甚至被逼逃走!

這不啻於此次真武大會期間最為驚悚的消息,以風一般的速度在磐都傳開,真武大會的參加者都在試圖找出那晚那個神秘的黛衣少年,然而那夜鬧市紛雜,交手隻在剎那之間,雙方動作又快,誰也沒看清孟扶搖的長相,眾人將真武大會的佼佼者們排了又排,連燕驚塵都排上了,愣是沒想到是孟扶搖。

此刻轟動磐都的新番少年高手正死狗般躺在床上,哎喲喂呀的被蒙古大夫宗越下手整治,明明是內傷,蒙古大夫偏偏找到了一處比頭髮絲也粗不了多少的血口,十分嚴肅的稱:「此傷口需好生保養,用藥內服外敷,按摩加快藥效。」於是元寶大人自告奮勇,用它粘滿糖汁果汁的爪子慇勤的幫孟扶搖「按摩」,孟扶搖一掌拍飛之,大呼,「宗越你心情不好,不要拿我出氣。」

話音未落,宗越立刻放下藥碗,直著腰頭也不回走了出去,孟扶搖和元寶大人齊齊蹲在床上,爪子含在嘴裏,一臉呆滯的看著他離開,半晌孟扶搖捅捅元寶大人,「喂,耗子,宗越是不是來大姨媽了?」

富有大姨媽到來經驗的元寶大人十分不贊同的搖頭,它個人覺得,何止是來大姨媽?八成姨媽們一起來了。

宗越出去,雲痕進來,他倒是一直守候在門口,對宗越的異常也看在眼裏,卻不似孟扶搖好奇心重,隻將藥碗端起,道,「不喝就涼了。」

孟扶搖鬱悶,隻好悶聲喝掉,雲痕一眨不眨的看著她,道,「午後你比試完就不見了,叫我們好找,最先去的就是燕驚塵那裏,險些和恆王府護衛打了一架,誰知道你又衝了出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孟扶搖笑笑,簡單說了經過,她先前被煙殺內力製住,神智卻未完全喪失,燕驚塵把她鎖在地窖之後,她漸漸清醒,大抵是月上中天的緣故,她忽覺體內漸生光明,如潮汐般漸漸湧動,一一衝開被困的經脈,煙殺進來要殺她的時候,她已經快要恢復,被燕驚塵那麼擋了一擋,終於來得及完全正常,給了煙殺一記。

雲痕靜靜聽完,歎了一歎,道,「你現在又受傷了,第三輪怎麼辦?」他沉思著,突然伸手去把孟扶搖的脈門。

孟扶搖立即手一縮,戒備的瞪著他,「幹嘛?」

看著雲痕默然不語的神情,她突有所悟,道,「你想把功力渡給我,撐過第三輪?你瘋了,你萬一遇上高手,要怎麼自保?」

雲痕說得輕鬆,「我退出就是。」

「你退出,回太淵以後日子怎麼過?」孟扶搖盯著他,想起雲痕那位心思深沉的養父,如果雲痕半途退出真武大會,他會受到什麼樣的待遇?

她輕輕歎息,拍了拍雲痕,道,「沒事,放心,」她笑笑道,「說不定我遇上燕驚塵,那正好,他也受傷了。」

她沉默下來,想起地窖裏,她閉著眼,感覺到燕驚塵的手輕輕摸過她的臉、頸,正欲暴起的那一刻,突然覺得那雙手摸上了她的手腕,然後,手指使力,將鎖鏈環扣微微拉開。

他當時……到底想做什麼?

他為什麼……沒有先脫她的衣服?

還有,他真的為了武功提升,和那個噁心的老男人……

孟扶搖微微歎息,將手往眼上一遮,不想再去思考這些問題,無論他想做什麼,無論他那樣做是否打算放了她,無論他多麼委曲求全犧牲巨大,單隻他請求煙殺強搶她的行為,便已不可饒恕。

愛是成全,不是強取豪奪,可惜有的人,永遠不懂。

她沉思著,神色不豫,雲痕看著素來明亮的孟扶搖突然黯沉的表情,有些不習慣,下意識的想說些輕鬆的話題,想了想笑道,「對了,聽聞金殿比試的仲裁已經到了天煞邊境,天煞皇帝派人去接,結果禮部的人,在那裏看到了一齣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