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裏氣息沉悶,煙殺身側繚繞的煙氣更讓他看來幽深如鬼魅,他冷笑負手而立,每一口氣息呼出,室內光影便動盪一分。

香柱煙氣三行,細小的紅光在香爐中明滅,像詭秘眨著的鬼眼。

燕驚塵跪在地下,手指緊緊摳著青磚地,瞪著那半截香,滿頭汗珠滾滾而落,滴落在地上,辟啪有聲。

香柱漸短,煙殺冷笑愈烈。

燕驚塵突然一咬牙,霍然從地上爬起,直直向孟扶搖行去。

煙殺露出滿意的笑意,他退後一步,蹺著二郎腿坐了下來,一副打算欣賞活春宮的模樣。

燕驚塵在床前停住,慢慢的俯低身子,眼前少女雖經易容依然看得出輪廓秀致的容顏,平靜而安詳,胸部起伏氣息微微,似在做著一個波瀾不驚意韻優美的好夢。

燕驚塵深深的看著她,像看著一場隔著水晶屏障的無緣參與的盛宴,又或是筆筆盛世風流令人徒自嚮往的古人畫卷。

美麗,炫目,令人無限幢憬卻又永遠無法接近。

他沉默著,慢慢摩挲過孟扶搖臉龐,頸項,手腕……

身後煙殺突然冷冷道,「你打算摸她到天亮嗎?」

燕驚塵手僵了僵,直起身子,開始脫衣。

煙殺含著笑意看著,欣賞著愛徒漸漸剝離的優美身體,欣賞著那些凝練而有力的線條。

然而他的笑意突然在唇間凝結,怒喝一聲,「小心!」

一躥而起,指尖煙光一展!

「轟!」

床上,一直睡得安詳的孟扶搖突然跳起,頭一抬怒火爆射,被鎖在床柱上的那隻手腕大力一掄!

床柱和半個床頭竟被巨力生生撥起,攜著劇烈呼嘯的風聲和決不猶疑的殺氣,霍地揮出!

「砰——」

「絲——」

她床柱揮出的剎那,煙殺的指風也到了,兩道勁道轟然相撞,又是一聲大響,腰粗的床柱粉碎,木屑粉塵濺起人高,簌簌的飛在塵灰中,再落了人滿臉。

正在床前脫衣的燕驚塵,正在兩股巨大力量的交接點,一個要殺,一個要救,猝不及防之下他噴出一口鮮血,向後便倒。

孟扶搖跳起,手中已經脫離了床柱的鎖鏈還繫在手腕上,她二話不說,鎖鏈一甩銀光一閃,當頭就對燕驚塵天靈蓋抽下。

煙殺卻已到了近前,一探爪便將昏迷的燕驚塵抓回,向後一拋,身子一飄,已經攔在了孟扶搖身前。

孟扶搖站在床上,甩著手中鎖鏈,冷冷道,「媽的,一對噁心男人!」

煙殺幽深的蛇眸盯著她,眼底一陣青光明滅,聲音更冷的道,「你活得不耐煩了。」

孟扶搖跨下床,一伸手抓過自已的匕首,掂在掌中,道,「煙殺是吧?實在浪費這麼有意境的名字。你應該叫閹殺。」

「娃兒膽大,」煙殺還是那難聽的桀桀笑聲,「給你全屍。」

「老狗猥瑣,」孟扶搖也笑,「亂刀分屍。」

兩人都在笑,笑著笑著,突然便撞到一起!

一道煙,一道狂風!

煙殺的身形便是一道微黃的煙帶,在燈火黝黯的地窖裏迤邐飄搖,看似柔若無物不動聲色,然而那煙帶所經之處,桌椅無聲分裂,帳幔散為碎屑,連牆麵上的灰泥都在不住剝落,可以想見,如果那道煙光卷近人身,又將是何等的傷害。

而煙殺連手臂都不需動,隻需呼吸控製,便可將那煙帶如臂使指,其靈動之處,又上一層。

孟扶搖的身形卻是一道風,來勢兇猛而又暗勁深藏的大風,還有什麼能吹散濃密的煙氣?那就是風!

她衝過來的樣子似是要將自己連頭帶腳都撲入煙殺的殺著,捲起的風不僅將那些灰泥都再次吹散,甚至連桌椅都翻了個滾,由於沖速過快,她的靴跟在地麵摩擦出了一長聲「吱——」,聲音未盡她已經到了煙霧後的煙殺眼前。

刀光一閃,黑而亮,九天之上層雲之間的閃電,直捅煙殺胸膛。

煙殺「咦」了一聲,道,「你是大風的——」他話說到一半,孟扶搖匕首一拌,銀輝一亮,滿室裏突然一亮,彷彿新生了一輪明月,盡是那溫存而柔和的月光。

煙殺的眼睛瞪大了,嘎聲道,「你是月魄的——」

他連驚兩次,立即醒覺孟扶搖匕首快得超出他的想像,到那間已經奔至眼前,趕緊閃身一避,卻聽「哧啦」一聲,前胸衣服已經劃開一道長長裂口,隨即聽見孟扶搖大笑,笑聲裏她毫不停留,一扭身再次閃電一退,掠至燕驚塵那裏,手中鎖鏈一甩又是一模一樣的一抽。

煙殺還沒從剛才的震驚中過去,不明白孟扶搖怎麼突然對戰中又想起要殺燕驚塵,下意識就掠過去,誰知孟扶搖那完全是虛招,算準他寶貝這個徒弟,必定來救,鎖鏈一甩脫手飛出,那銀光的軌跡尚自在燕驚塵身前挪移,她人已經奔到了地窖口。

和煙殺這變態硬拚什麼,趕緊逃先。

她剛才奔到燕驚塵那裏時,順手撤了點無關緊要的粉末,是元寶大人最近迷上的一種花粉,該大人最近迷戀香薰,時常將自己熏得香氣襲人,還留了點在孟扶搖袖子裏,此時孟扶搖來不及從懷裏掏其餘毒藥,人在半空便已將袖子撕開,粉末飄揚灑了燕驚塵一身。

煙殺奔過來,看見粉末臉色一變,急忙去把燕驚塵的脈,孟扶搖趁這機會,一抬腿衝出地窖,兩下踢死守在窖口的玄元宗門下,直直衝了出去。

這一衝便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鼻端嗅到的是濃而貴氣的牡丹香氣,額頭擦到的滑潤而細膩的明光軟緞。

真是人生處處有相逢。

孟扶搖人還埋在人家香氣馥鬱的懷中,頭還沒來得及抬起來,二話不說就是一劍。

黑光一亮即沒。

「哧」

鮮血飄帶般濺開,在夜色中飛揚出去。

裴瑗扶著肋下,踉蹌的退了出去,紅衣上鮮血盡染。

孟扶搖卻可惜的搖搖頭,靠,裴瑗果然進境了,這種猝不及防狀態下,還能剎那扭身避開要害,白瞎了自己抽冷子的這一劍。

她一擊未殺,毫不停留,身子一個起落間已經踩著裴瑗頭頂,直直越過後院,越牆而出。

她這一連串的暴起、傷人、戰煙殺、偷襲燕驚塵、尋隙逃出地窖、撞裴瑗出手不中又逃,快得幾乎像是同一時間發生,也就是尋常人眨幾下眼睛的時間,她已經從恆王府別業奔出。

恆王府之外,穿過幾條深巷便是熱鬧的民居聚集處,孟扶搖身形快如流光,自那些巷子中快速穿過。

巷子深黑,間距狹窄,孟扶搖衣袂帶風聲瑟瑟,不斷衝破這夜色裏的黑暗和霧氣。

而中心大街不夜的繁華就在前方,隻要衝到了那裏,任煙殺如何變態,也不能當街殺人。

前方的霧氣,卻突然似乎濃了些。

與其說是霧,倒不如說更像煙,濃厚的,迤邐的,淡黃淺灰的煙氣。

孟扶搖霍然停步,一翻身便要換個方向,然而那個方向依然是不變的煙氣。

煙殺還是追來了。

孟扶搖吃過他的虧,知道這人的功力詭異,大抵是無聲無息鎖人經脈那類,所以她不敢再像先前和燕驚塵對答時那樣靜止不動,而是不停的穿插飛越,全身真氣鼓蕩流動,試圖在那樣無處不在的煙帶中找到突破口。

煙殺的聲音,卻從那層層煙氣後,難辨遠近的傳了來。

「女娃子很了不得,」他的聲音水波般不住漂移,讓孟扶搖無法辨明他的方位,「你體內竟然有大風月魄的真氣,甚至還有些我沒看出來的頂級功法……你的師博到底是誰?」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孟扶搖笑,「我又不是你媽,有為你答題解惑的義務。」

煙氣突然一蕩又收,似乎一個人被氣著了呼吸加粗的模樣,孟扶搖目光一閃,立即衝了過去。

她早就看出煙殺的煙氣是由呼吸控製的,那麼激怒他才是找出他弱點的唯一法門,所以一直怎麼惡毒怎麼來,反正這老傢夥也沒打算留她活口。

她人在半空,匕首已經到了剛才那煙氣縫隙處,狠狠一戳!

「小輩狡猾!」煙氣一散,現出煙殺身形,老者衣袖一拂,勁氣滾滾而來,逼得孟扶搖身形一滑,瞬滑三丈。

她這一滑就完全滑了開去,彷彿踩著月光乘著風,飛雲流水般倒退成一道平直的線,彷彿沒看見背後的牆,轟的一聲就直直撞上去,嘩啦一聲大響,牆上生生被撞了個洞,孟扶搖的身形立刻沒入洞中。

洞後華光搖曳,珠簾深垂,紅羅帳內芙蓉春暖,夜半打洞驚起鴛鴦。

當然是野鴛鴦。

孟扶搖一回頭,看見床上驚惶爬起尖叫成一團的裸身男女,目光尤其在某些重要部位轉了轉,又飛快掠過四周擺設,迅速確認這是一家妓院,忍不住喇嘴一笑,道,「抱歉,繼續繼續。」一伸手從懷裏掏出個丸子彈過去,「沒給我嚇得倒陽吧?送上神龍壯陽丸以示慰問。」

然後她一抬頭,對已經跟進來的煙殺一笑,唰的一下又倒彈出去。

她不停的向後衝,撞過殊簾撞過房門撞上欄杆撞進大廳,所經之處珍珠四散房門粉碎欄杆崩開花瓶碎裂,豁啷啷砰嚓嚓一陣天崩地裂的巨響,夾雜著人們的驚叫聲走避聲以及對麵街上人群的蜂擁而來的詢問聲,頓時將天煞主街鬧成了一團沸騰的粥。

孟扶搖要的就是這效果。

和十強者打過幾次交道,她漸漸摸清了十強者武功的精華根源所在,他們都是能掌握自然規則,將自然之力與融入自身真氣法門,形成自己獨特自然真力的強者,也因此,他們在最適合自己的環境中,會有更強大的發揮,比如煙殺,黃昏前山林中山嵐升起,煙氣繚繞的時辰,他武功發揮最為強大,以至於白天自己尚未察覺,便已著了他的道。

換句話說,紅塵濁氣,萬家燈火這種離自然較遠的環境,煙殺的武功定然受限。

妓院當然更好,哈哈意外之喜。

孟扶搖得意的笑著,砰砰彭彭的撞著,一直將如附骨之蛆緊緊跟隨的煙殺引到鬧市之中,煙殺已經動了真怒,一掀衣袂死追不休,勢必要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女子斃於掌下,他隱約察覺身後不知何時突然多了幾道黑影,但是那些人的武功還不在他的眼裏,無論如何,先殺了這個瘋女子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