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第0章(2 / 3)

但是蕭若羽知道,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最初父母和警方他們還期盼著歹徒會打電話來,至少能夠從對方的要求和電話中,獲得一點轉機與線索,隻是已經整整一天了,卻是絲毫聯係也無。

最重要的是,少女也終於得知了當天那位歹徒的相關情報。

張嶽,正是當日那男人的名字。

二十八歲的男子,是一名在工廠工作的普通員工,但悲劇的發生,起源於某個晚上,他對警方的自首通報。

在某個晚餐的酒後爭執,他失手殺死了交往兩年的女友,由於考量到他的自首,事件的意外,以及之後在獄中的良好表現,在五年後便讓他假釋出獄了。

但那次事件,就像隻是將野獸體內某道拘束器解開的一個開端。

在出獄後的短短一個月內,張嶽便殺害了數名無辜的被害者。

全部都是女性。

一個接一個地,男人開始綁架起女性,並在囚禁期間對她們施以暴力致死。

後來警方找到的每具屍體,無一不是傷痕累累,但是,卻也都沒有遭受性侵害的跡象;根據心理醫師的研判,恐怕張嶽患有以欺淩弱小,來滿足一己高高在上的絕對操控欲。

而女人,正是他眼中的弱者。

也因此他從來不打電話勒索家屬,因為他早已獲得了最大的獎品--

那毫無意義,扭曲的征服感。

一直到第四個犧牲者出現之後,警方才終於找到了他的隱居地,而這次,法官毫無疑慮地判了他死刑,隻可惜死刑並未來得及實行,就讓他逃獄了,而且還夥同了另外兩名犯人。

所以雖然警方沒有明說,但蕭家多少心中有所自覺,不需要贖金的歹徒,那人質所代表的意味是什麼。

--或許,已經回不來了……

這個念頭,兩天來不知已經多少次在他們的腦海中閃劃而過,但是他們拒絕相信,縱然那剩下的希望之光是多麼微弱,但那終究存在著。

蕭若羽也是如此,姐姐的歸來,是唯一能夠洗滌她縈繞不去的汙穢罪惡感的救贖。

周遭的聲音持續響著,但少女並不打算去聽,她隻是站了起來,朝著教室外走出。

去哪裏?她也不知道,隻是如果不動的話,那就好像她並沒有活著一般。

走廊上錯身而過的學生,對著她投以特殊的眼光,才短短的兩天之內,在某個角度上,她已然成為了校內的名人。隻可惜那個存在感,卻是建立在姐姐不幸的基石上。

“喂,她就是那個人吧?”、“她就是蕭若葉的妹妹吧?”、“是啊,

就是兩個人中幸運地留下來的那個人。”、“唉呀,怎麼會是她呢?如果是蕭若葉留下來就好了。”、“歹徒也是有眼光會選擇的嘛。”、“噓,

小聲點,別讓人家聽到……”

類似的話,少女已經由師生親友口中聽太多次了,或有意,或無心,

這些想法都由不得拒絕地聽入耳中;太多太多次了,她隻能試著去接受,

就像她一往的處世方針。

隻是就算接受,但卻沒有習慣的可能。

並不是因為姐姐而顯出她的差勁,因為蕭若羽本人,是個沒有人襯托比較,就沒有相對價值的人。

她是有缺陷的存在。

縱使姐姐不在,也沒有人會在意關心她,隻是注目著身影不在的蕭若葉。蕭若羽隻是影子,光輝簇擁的姐姐下的影子。

沒有人關心她,沒有人在意她,一切的一切,都隻集中在蕭若葉身上。

於是,失去價值的影子跑了起來。

奔跑著,奔跑著。

不知想逃離什麼。

不知想遠離什麼。

沒有價值的影子無視人群的訝異眼光,穿過了走廊,爬上了樓梯,然後將虛無的身影,投入了頂樓的陽光下。

祈求灼熱的日輪給她溫暖,給她生存的希望。

將身體倚靠在胸高的圍牆,蕭若羽的眼光,凝望著底下的大地,下方人們的身姿好小好小。

就跟她一樣。

果然還是不行的,沒有蕭若葉的存在,蕭若羽也就無法存在。

但現今一切痛苦的原罪,都來自於那個晚上,自己的退縮與逃避,所以她無法怪罪別人,所以她隻能怪罪自己。

雖然她無能為力。

如果那一天,是“她”的話……結果就會完全不一樣了。

“--霜。”

如果那天她在的話,現在的情況一定就會不同了吧?

姐姐會還在,爸媽和周遭的親友也無須擔心,大家都可以過得很幸福,而自己……自己根本不重要。

是啊,自己的存在根本一點價值都沒有,現在有價值的人,是“她”。

自己唯一能做的,就隻剩一件事了,隻有另一個“自己”,才能做的事;不管怎樣,“她”都一定有用的,至少會比我有用。

既然如此,你還在等什麼?

(出來吧,霜。)

少女捧著心口,對著靈魂的深處呼喚著。呼喚著自己,呼喚著她。

但是,沒有回應。

連一個字、一點聲音、一絲漣漪都沒有。

“為什麼,為什麼不回答我,霜?”

蕭若羽無法理解,明明……明明以往隻要在她麵臨極度的壓力與恐懼時,逃避的意念,就將替換成另一個孤傲的“霜”才對啊,但為何這次卻是一點回應都沒有呢?

是因為自己的心誌還不夠迷惘嗎?還是因為自己仍不把此刻當成無法接受的環境?抑或是單純地,“她”不是那種願意聽人差遣的人呢?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蕭若羽將雙手一按,努力地將身體攀上了頂樓邊緣的矮短圍牆上;搖搖晃晃地,少女的身姿聳立在危險的邊緣上。

也隻有這種方法了。

(如果你不出來的話,那我就逼你出來!)

六樓的高度,足以讓一個人的生命地落消逝了。

你看得到、聽得見吧?如果不想死的話,就出來拒絕我吧。

但是“她”卻依然不予回應。

原來如此,你不相信嗎?

這裏離地落的間距是非常短的,真的……隻需要輕輕的挪動腳步,往前跨出,就可以達到終點,達到我們的終點。

沒有阻礙的風在耳際徐吹著,撥動了少女的發絲;空曠的視野,眼瞳映入廣大但脆弱的渺小世界。

她在等著,但等待的聲音沒有回應。

(為什麼……她還是沒有出來……)

可惡,我是真的會跳下去哦,你如果再不出來的話,再不出來的話!

心在呐喊,但“她”仍沒有理會,更不打算阻止。

很好,既然你不出來的話,那我們就一起離開吧!反正這個世界,沒有我存在的位置,沒有姐姐的光芒,蕭若羽連影子也當不成,而你也是一樣吧?

--沒有蕭若羽的順從,就沒有霜的拒絕。

所以就離開吧,沒有價值的蕭若羽,消失了也不會有人歎息;這是很輕易就能做到的事。沒錯,隻需要將重心稍稍往前一傾,就可以放棄飛翔,

往終末地去。

隻要踏出輕輕一步。

隻要往前踏出。

踏出一步。

一步……

身體不穩,臉龐發白著,踏出懸在半空的右腳掌微微晃動著。

少女在顫抖。

她做不到,雖然隻是將腳步往前跨出這樣簡單的事,她還是做不到。

少女收回了右足,爬下了圍牆,無力地軟倒在地,沒有作聲,亦無動作,隻是臉色蒼白、雙唇微顫地坐著。

然後她吐了。

頭暈惡心的感觸在腦中及腹部翻騰,少女跪伏在地、無聲地幹嘔起來;眼淚和鼻水一塌糊塗地爬滿了臉龐,就連哭聲都顯得無力。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空無一物的腹裏連酸水都嘔不出,淚涕皆被風所撫幹後,少女劇烈喘息的身軀,終於逐漸平複。

她坐直了身子,失去焦距的無神雙眼看著前方,然後緩緩仰倒在地。

大理石板的溫熱透背而入,但她的心卻是如此寂冷。

“嗬……嗬嗬……”

將手臂橫放眼前,任陰影掩蓋了眼前的天際,她輕笑著。

是啊,本來蕭若羽就是個沒辦法輕易往前方跨出腳步的人了,怎麼會到現在才發現這麼簡單的事實呢?

或許並沒有人忘記,隻是自己故意忽略而已。

早就知道了吧?所以霜沒有出來。

因為她看穿了自己,那個怯弱膽小的蕭若羽,根本就不敢往前跳出。

賭上性命去拯救姐姐這種事,她做不到,她隻是在期待著他人的救贖。

都到這種時候了,她卻還是想要倚賴著別人、倚賴著霜,而不願意去麵對事實,總是這樣欺騙著別人,欺騙著自己,這就是蕭若羽的本質。

--以為逃避就能獲得,但其實她卻隻是不斷地在遺失。

仰躺的蕭若羽上方,是無涯無際的天空;然而就連在這片歎息天空之下,也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嗬嗬……嗬嗬哈哈哈,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女開始對著自己,以及那遠空笑著,大聲地笑著。

然後晶瑩的淚珠自眼角滑下。

--終於認知到了。

卑鄙。

虛偽。

膽小。

懦弱。

這就是她的真麵目。

但這樣子的她,卻還是想活下去。

但這樣子的她,卻沒有價值活下去。

--原來蕭若羽,隻是這樣一個連自己不認同的無價值存在。

之五 三人

十一月九日,下午五點二十分。

新瑞高中,校園。

放學後的校園裏,走著許多的學生,而遊君翔和方嵐倩也是那人潮的其中之一。

“喂,你不用去足球社喔,今天不是要練球嗎?”綁著雙馬尾的少女問道。

“上星期才剛比賽完,所以這周暫且休息一次。”

“呿,真是懶散啊,所謂‘流水不腐,戶樞不蠹’,這麼簡單的道理也不懂,周煜那家夥,看來我叫他廢社臉沒有白叫,這種社團倒掉是遲早的事吧?”

遊君翔苦笑:“喂喂,方小姐,不要隨便詛咒人家好不好,況且周煜他也沒有偷懶,他今天放學後,可是去醫院陪周瑋學姐複健了。”

“哼,誰叫周煜那家夥在上次我和你一起去球場時,居然把我趕走,

這根本就是性別歧視、差別待遇嘛!”

“呃,我想這和男女性別沒有關係--任何人像你那樣,在球場上使出美式足球的擒抱,將對手撲倒,都會被趕出去的。”

“還不都是足球!”方嵐倩一副憤慨不平的模樣。

遊君翔啞然失笑。

當天在場所有人張大了嘴的傻眼樣,他可說還是曆曆在目呢!尤其那位因此扭傷了腳踝,至今走路還一拐一拐的可憐受害者,想必更是難忘吧?

兩人一邊朝校門走去,一邊隨便哈啦著,而就在他們走到校門附近時,遊君翔發現了那道格格不入的突兀身影。

穿著外校製服的一名女學生,漠然地佇立在大門旁,離校的人潮在其身旁來往著,但她隻是低垂著頭,一臉泫然欲泣的表情。

那名少女,遊君翔認得。

“--蕭若羽?”

抬起了頭看著遊君翔的關切眼光,少女終於忍不住了,抽搐著小小的肩膀,豆大的淚珠止不住地自臉頰滾落而下。

遊君翔當場慌了,他完全搞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正當他欲上前詢問時,一旁的方嵐倩拉住他的後領,然後狠狠賞他後腦一記爆栗。

“混帳遊君翔,我真是看錯你了!”

“你搞什麼……我又怎麼了?”

完全弄不懂方嵐倩是在怒氣衝衝個什麼勁,遊君翔雙手抱腦,剛才那一下可真差點把他的雙眼都一起敲出來了。

“你!你還想裝嗎!人家女孩子都哭哭啼啼的跑來學校找你了,還不想承認嗎?咿啊啊啊,你這禽獸!淫魔!看她那個樣子,還未成年啊!”

“你在說什麼?你完全想歪了吧,那個人我們上次不是在【千年之彩】的畫廊外,見過一麵嗎?她叫蕭若羽,你忘了嗎!”

方嵐倩停下了動作,狐疑的眼光看了一旁的蕭若羽一眼,然後抓住遊君翔,粉拳開始往他身上猛捶。

“好哇!才見過一麵、沒幾天就搭上人家,你這家夥也太過分、太沒節操了吧!”

“所以我說你誤會了啦!好痛!住手,快住手啦--”

……遊君翔在過了好一陣子後,才好不容易製止方嵐倩那誤會與懲戒的怒濤連擊,縱使這代價是他身上換來的眾多疼腫,但他終究還是將重心拉回了佇立一旁的蕭若羽身上。

雖然有點被剛才的騷動,打亂了悲傷的來意,但看著眼前兩人雖混亂但歡樂的模樣,又勾起了她自慚形穢的感傷,淚水又開始囤聚在眼角,一顆顆地滑下。

遊君翔走到她麵前,軟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嗎,蕭若羽?”

他雖然和這位少女並不太熟,嚴格來說也才相遇過兩次,不過自上次在“那間洋館”的事件後,多少有了患難與共的情誼在,加上見她這副悲不可抑的模樣,想必一定是發生了什麼重大的事情吧?

因此,他想要幫助她。更何況以方嵐倩來補充說明的話--“那家夥本來就是這樣一個愛管閑事的濫好人個性”。

環顧了一下周遭,發現蕭若羽的存在似乎吸引了不少人注目,在考慮了一下後,遊君翔便帶著步伐蹣跚的她,到校園裏一處較少人經過,路旁休息用的小圓木桌。

當然,方嵐倩也不可能不跟去的。

讓蕭若羽坐了下來,遊君翔和方嵐倩則是選了她身旁的座位,隻是靜靜坐在她身邊,沒有出聲。

過了好一會兒後,少女終於平複了心情,緩緩地開口了。

“兩天前,我的姐姐被綁架了。”

此言一出,遊君翔為之一愣,然後很快想起了前幾天的一篇報導。

“難道你姐姐,就是被那個逃脫的死囚,抓走的那個蕭、蕭……”

雖然他也曾注意到這篇報導,不過當時的注意力並沒有放在被抓走的人是誰,而是著重在逃獄的死囚,來到了他們所居的城市。但現在想想當時那個名字,似乎和眼前的少女有這麼幾分相似。

“蕭若葉,大我一歲的姐姐。”她說。

“……這樣啊,我很遺憾。”遊君翔緩緩說道。

以往總是從新聞或報紙等媒介間接得知的消息,多少會隨著距離,而分散了悲劇的成分與真實性,一旦事情真正發生在周遭,或是自己身上時,那種悲愴和痛苦,卻會增大為數十百倍強,這一點,遊君翔本人再清楚不過了。

所以,他完全能夠體會蕭若羽此時的悲傷。

少女沉聲接話:“是我的錯,所以姐姐才會被抓走。”

“這和你無關,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隻能說是她運氣不好。”

遊君翔安慰她,但這番說辭卻反而激起蕭若羽更大的反應。

“不對!是我的錯!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那就好了……”

“你不要太自責,沒人願意這樣的……”也不知該說什麼,遊君翔隻能這麼回答。

隻是少女眼中的愧疚卻是不減反增,雖然不懂為何會這樣,但蕭若羽此時的身影,卻讓遊君翔有著熟悉的疊合感。

因為一己無力及錯誤所產生的愧疚,仍長存遊君翔的心中。

至今,他仍在贖罪--以他的生命和人生,償還著。

所以麵對眼前有著相似感受的少女,遊君翔實在是很希望竭盡所能來幫助對方。不過雖然他有這個意願,加上蕭若羽又主動前來找他,隻可惜這件事情,他實在也不知該從何幫起就是。

理論上,這種事情應該是要靠警察幫忙才對,但既然蕭若羽都特地來找他了,那想必是有她的理由在吧。

隻不過事實上,蕭若羽此番的到來,並沒有任何的原因,實在是她這兩天來的精神壓力實在過大,若再找不到任何人吐述的話,恐怕就要崩潰了吧。

就在這個時候,她想起了那天的那個洋館裏,為身處黑暗中的她,打開了光明門扉的那名青年。

相信著那一天的相遇,也期待著當日的希望曙光能再次升起,因此她來到了新瑞,來到了遊君翔眼前。

遊君翔也想著同一件事,當時那位有緣邂逅的纖弱少女,正處於這般的痛苦中,回想起那天在畫廊外的偶然相遇,以及之後在“那間洋館”裏所經曆的事件,他們三人一起……

等等,三人?

“對了,還有他啊!”

突然發現被自己所忽略遺忘的那一個人,遊君翔的訝聲出口,引來了一旁無言插口的方嵐倩和蕭若羽的注目。

而當後者的眼光和青年對上時,少女心領神會,兩人同時說出了那個名字。

“--易鷲。”

那名外表年輕,不過就像個普通任性的十四、五歲少年,和遊君翔同為幹涉者的他,卻有著和外貌不搭的豐富經曆和見識。那日洋館中的事件,也多虧了他,才有辦法順利解決那個事件。

而在離開洋館時,易鷲曾經告知了他們,自己所做工作的【Twilight

Fate】內容,並給了網址,說是如果以後找他談Case的話,可以考慮以較低的價格優惠他們。

從書包裏翻出了那張破舊的皺紙張,遊君翔朝著蕭若羽望了一眼。

如果是他的話,或許--

正從外麵回來的少年,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公寓房門外的一男兩女,除了其中那名綁著雙馬尾的少女外,另外兩人都是他認識的臉孔,隻是那並不是重點。

“你們怎麼會在這裏?”易鷲沒好氣地說。

他的確記得是給過他們【Twilight

Fate】的網址,但那是網址,並不是他的地址啊。

對他的反應,三人中的遊君翔和蕭若羽也露出不解尷尬的表情。

“我們進入網頁後,依規定留下了委托情由,並說出了那天的一些事情後,沒多久就得到了回覆,並要我們直接到這裏來等你啊。”

易鷲冷淡的表情垮落,無奈地自語歎道:“虹鈴,你是想把我的住所搞到眾人皆知就對了是吧……”

“喂,遊君翔,你們說的那位很厲害的人就是他嗎?可他看起來不就是個普通的小鬼頭而已嘛!”

方嵐倩指著易鷲,眼中流露出難抑的失望神情。什麼厲害的【Twilight

Fate】,不就小毛孩一隻嘛。

而對她那個失禮的舉動,少年則在胸前交叉著雙手,歪著頭不滿地回話道:“你沒資格叫我小鬼,我已經快十五歲了。話說回來你這女人又是誰啊,跑來這裏大放厥辭是想怎樣?”

“哼哼,我是誰嗎?很好,你給我開大耳朵聽好了……”

已經期待這一刻很久了,威風凜凜、氣魄萬千的方嵐倩女王哼笑著,

雙手叉腰,兩隻腳掌往左右大大敞開,挺直了腰杆,豐姿颯然地大聲報上了自己的名號:“市立新瑞高中所屬.第九學屆.二年十四班七號.副體育股長--方嵐倩是也!”

“……”完全無視她的存在,易鷲直接轉頭看向遊君翔說:“委托人該不會是這個怪咖吧,是的話請恕我拒絕接這委托。”

遊君翔莞爾:“並不是,她隻是跟著來湊熱鬧的而已--”

“我才不是湊熱鬧的,我可是……”一旁的少女馬上抗議。

遊君翔無視她的話:“--所以請你忽略她的存在吧。”

“喂!”少女吼道。

“了解。”易鷲很有默契地一同無視方嵐倩的聒噪:“那麼,委托人就是你囉……還是她?”

易鷲瞥向沉默地縮著身子,佇立一旁的蕭若羽。

遊君翔聞言點了點頭,並撫著少女的背,輕輕往前一推,示意要她親自開口。

雖然其實易鷲和她的年紀還比較接近,但少女對他總沒有如遊君翔般的親切感,猶豫了十來秒後,才開始慢慢地簡單將發生的事情說了一次。

簡單了解事情的大概後,易鷲沉吟了一會,說道:“雖然我不是不願意幫忙,然而最近我正在忙的另一邊、那條‘離家出走的流浪犬’的事,

可能有些難搞,所以沒辦法同時接受你的委托,不過……”

正為易鷲前半段話正消沉的蕭若羽,聽到這裏,猛地抬起了頭:“不過?”

“不過我可以介紹一個地方給你,應該會有所幫助。”

“那地方是?”遊君翔問。

“藩氏當鋪。”

“當鋪?”易鷲之外的兩女一男,有著異口同聲的疑問。

“沒錯,當鋪。”

少年若無其事地重複了一次。

結果易鷲還真的帶她們來到了一家當鋪。

位處商業區外緣,自大樓與大樓間的小巷中走進,那是身陷在進化繁華的現代建築群中,被時間演進所遺忘的一區地域,充滿了有如鄉下般的落後建築,都是些五金行、雜貨店和小吃店,就連撞球間的彈子台,都是顯得暗而沉舊的氣氛。

實在令人無法理解,何以這般的地域沒有被集團收購,重新規畫開發。

其中一間正如其他貌不驚人的兩層樓建築,就像隻是一般私人經營的普通店麵,甚至沒有突出的招牌,隻是在店門入口掛起了繡有【藩氏】兩字的掛簾,以及正門右手的一塊小小寫有【當鋪】的招牌。

在易鷲的帶領下,遊君翔等三人一臉搞不清楚狀況地跟在後頭走了進去。

店裏,是一電燈不多,倚賴著室外射入日光的木製擺飾為主的裝潢,

這個時刻由於已經滿晚了,店裏也顯得有些昏暗。

房間由櫃台和鐵欄杆與透明玻璃分成了兩半部,欄杆的另一側坐著一名外表約略二十來歲的年輕小姐,穿著一般家居的休閑服裝,以手肘倚著身軀、翻著雜誌,背後和一旁的架子上,放滿了各式各樣、雜亂至無法分類的眾多貨品。

那名小姐看了易鷲一眼,就將臉龐轉回,一臉不在乎的冷漠樣,說道:

“有什麼需要的嗎?典當?”

“蟠龍花瓶有貨嗎?”易鷲問道。

“款式?”

“八號。”

“自己下去領貨吧。”

易鷲點了點頭,自顧拉開了櫃台旁邊的一扇小鐵門,然後從門後一道往下的階梯走去。

遊君翔等三人互看了一眼,都從彼此的臉上看到了自己心中的茫然,

但是在易鷲不願多說的情況下,也隻能無奈乖乖跟上去,三人隻有方嵐倩雀躍地蹦蹦跳跳下了樓,不知在興奮個什麼勁。

並不如遊君翔所想像一般地下室的陰涼昏暗,該層樓是一個正方形的空間,有著明亮的燈光和舒服的工整擺飾,房間底端擺著一張L型的書桌。

桌麵除了擺置著一台電腦主機與二十一吋的液晶熒幕,也胡亂散置了許多的書籍和記事本,圍牆邊堆置了大小不一的金屬置物櫃,其數量之多甚至超過一樓的雜物。

牆壁底側還有著一扇小門,不過緊閉著,也不知通到哪裏。

L型桌前有著一張米黃色的電腦椅,坐了一名正看著銀幕中播放的綜藝節目,從外表看來大約三十五、六的男子。

穿著花色襯衫和卡其色的及膝短褲,頭發胡亂往後頭梳去,在後頸紮了個小馬尾,帶著一副小圓框眼鏡,蹺著雙腿大搖大擺地放在桌麵上,一支要掉不掉的藍色夾腳拖鞋,就這樣懸在左腳尖。

發現了易鷲的到來,他收起了高蹺的雙腿,扭轉椅子向來人這側,

故做誇大的驚呼道:“唉呀唉呀,這位可不是易鷲小弟嘛,好久不見啦!”

“的確是一陣子沒來了。”

“咦耶,難得見你帶了新朋友來,介紹一下?”

男人帶著一抹從容的笑容,看著遊君翔一行人,不過易鷲隻是隨口答道:“綁雙辮那個女的是湊熱鬧的,別理她……剩下兩個是我之前接委托時碰巧遇見的人,今天有需要的是他們。”

眼看易鷲沒有介紹他們的名字,於是遊君翔和蕭若羽便報上了自己的名稱,然後方嵐倩在自號名稱之外,不忘憤慨地補了句“不是湊熱鬧的”。

男人也熱情地回話:“喔喔,三位好啊,我姓唐,因為大家不知道我叫什麼名字,所以都叫我唐先生,也有人直接叫我唐,你們也這樣叫我就行了喲。”

聽著他這段邏輯詭異的自我介紹,遊君翔眨了眨眼睛,對唐先生隻是傻傻地點了下頭示意。

倒是方嵐倩似乎對他產生了什麼共鳴似地,睜大的明亮雙瞳裏,流露出濃厚的興趣,隻差沒有射出閃亮的光線了。

“那麼,這幾位新朋友有什麼需要的嗎?要買,還是賣?”

唐先生慇勤地展開了商業行為,但就算他這樣問了,遊君翔等人還是搞不清楚易鷲到底帶他們來這裏幹嘛?當鋪和拯救蕭若葉之間的關聯,他們實在無法聯想得到,所以等不下去的易鷲就直接幫忙開口了。

“買。”

“買……什麼?”遊君翔一眾錯愕的回答。

易鷲一副無奈且受不了的語氣解釋:“這裏什麼東西都賣,市麵上買得到的、買不到的,有形的、無形的都行,換句話說--連情報也是。”

“情報……也就是說!”

在那一瞬間了解到易鷲所指的涵義,遊君翔看向唐先生,他臉上那股微笑依舊還在,但看在他們眼中,卻多了這麼點深意。

“這麼說來,你們是要買情報是吧,那麼你們需要的是?”

蕭若羽看了遊君翔一眼,後者輕點了頭,給了她鼓勵的意味,於是少女試著以她最清晰的語氣,說道:“我希望能有蕭若葉現在所處之地的情報。”

“喔喔,蕭若葉……是那個前陣子,被張嶽抓走的那位女學生嗎?”

幾乎沒有猶豫,唐先生這麼答道:“我懂了,那麼,有什麼要額外補充的資訊嗎?越齊全就越可以加快情報的獲得喔。”

於是蕭若羽便吞吞吐吐地將那天所發生的事情都說了出來,一旁的唐先生則是一麵聽著,同時拉過了旁邊的鍵盤,手指飛快地在上麵敲打留下記錄。

而在少女結束了敘說之後,唐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小圓眼鏡,說了:

“很好,有了這些資料,雖難保證一定找得到,但應該也能收集到不少有用的資訊。那麼再來……你們打算用什麼來支付費用呢?”

“咦,費用?”聽了這句,蕭若羽當場呆在那裏。

“喂喂,想得到什麼,就該付出什麼,這是當然的不是嗎?你總不會天真到以為情報可以免費獲得吧?”一旁易鷲冷淡地說道。

“可是,可是……”

蕭若羽支支吾吾地難以答話,雖然沒有詢問價格,但是想也知道委托這種地下化的行動,想必價格是所費不貲吧,憑她本身根本就湊不出什麼錢啊。

將她的憂慮看在眼裏,遊君翔猶豫了會,開口道:“我想請問一下,

既然我們買的是無形的情報,那麼……費用是否限定一定要以金錢支付?”

唐先生挑了挑眉毛,露出奇特的眼光:“當然,我們從事的是一種交易行為,如果你有辦法付出我們需要的東西,那又有何不可,那麼你打算支付的是?”

“情報。”遊君翔說。

“情報,什麼的?”

“我的情報。”

聽到了遊君翔的回答,唐先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後忍不住輕輕笑了出來。

“你憑什麼認為,你的情報有拿來交換的價值?”

“就憑你是做這一行的,需要豐富且完備的情報,以及--就憑我是幹涉者。”

“喔喔,幹涉者嗎?這的確是頗珍貴的存在,不過是不是幹涉者,可不是你說說就算了,我不知道你是從……”唐先生並不將對方放在心上地敷衍著,同時將手往抽屜中伸去。

“煙還是少抽點比較好。”

突然,遊君翔這麼開口。

唐先生的右手停在半空,然後他收起了笑聲,留下了那抹依舊的淺淺微笑,打探著眼前看似平凡,其實不簡單的青年,緩緩開口:“你怎麼知道的,透視眼?”

他剛才正打算從抽屜中取出香煙與打火機時,對方竟在他有所行動前就說了出來,這可不是光從他的預備動作,就能推敲得出來的,有意思!

“不是透視眼。如何,對我的‘幹涉’有興趣了嗎?這應該有支付情報費用的價值了吧?”

沒有正麵回答,遊君翔隻是再次提出了交易。

“嘿,幹涉者對自我能力的解說嗎?這倒是門劃算的交易,我可以接受,不過我要事先提醒,正如你剛才說的,我賣的也包括情報,所以將來如果有人願意購買你的相關情報的話,我並沒有保密的義務,這樣你也無所謂嗎?”

“沒關係。”不見絲毫猶豫,遊君翔這樣回道。

不過青年雖不曾憂慌,他身邊的兩名少女倒是先緊張起來了。

“你有問題哦!怎麼可以就這樣把自己的情報賣出去了,這可是碰上心機重壞蛋時的大破綻弱點啊!”方嵐倩用力搖著遊君翔的肩膀。

“遊君翔,你不必為我做到這樣,費用的事,我會再想辦法的……”

蕭若羽也皺起愁眉地說。

不過盡管這樣,遊君翔仍然一副無所謂地微笑說道:“沒關係的,我這樣一個小人物的情報,承蒙有人看得起,那也是我的榮幸。”

但是就算他這樣說,站在一旁的悶不吭聲的易鷲也明白,那隻是安慰他同伴的說辭罷了。

同樣是幹涉者的易鷲很清楚,身為這樣特異存在的他們,能力的真貌被太多人知道,是代表了什麼樣的意義。

雖然那個綁雙辮的女人腦袋怪怪的,但她剛才說的倒是沒有錯,失去了神秘的麵紗,也將隨之失去了對敵意的威嚇。

尤其他和那個女人看來沒那麼熟,也不像是和她有什麼多深厚的情誼在,會選擇這麼做,真是叫少年無法理解。

所以,名為易鷲的少年,終於因遊君翔而微微動容。

--那家夥要不是個天真的濫好人,就真是個大白癡!

將在場眾人的反應都看在眼裏,唐先生說:“那如果你確定的話,那就這麼決定了。而關於你的幹涉,就等到時情報來時再告訴我就行了。”

“嗯,那就拜托你了。”

遊君翔露出誠懇的笑容後,便由易鷲帶領著離開了。

隻是其中方嵐倩似乎還是對那裏深感興趣、依依不舍的模樣不肯離去,最後還是被遊君翔回頭硬拖著走了。

之六 當時的顫抖

那是一間普通的兩房一廳小公寓。

原就狹小且擺滿了餐桌和家具的客廳,站了兩個人;那是一對正起著爭執的夫婦,而其中那名男人的咆哮聲正響著。

“你說什麼,臭女人!你也不想想,現在這間屋子是誰努力賺錢買來的?竟然敢跟我抱怨!”

“我、我沒這個意思,我隻是希望你不要再繼續喝酒下去了,這對身體不好,而且家裏最近錢不太夠,就算隻有一點……”

“賤人!你是在暗示老子沒工作嗎?”

男人一掌甩在女人的臉頰上,留下赤紅的掌印,女子兀自留下了眼淚,卻不敢表達不滿。

一切的紛爭,都被一名年幼的小小男孩看在眼中。

房間的門扉虛掩著,留著一條細細的門縫,男孩窺視著不知已重複上演多少次的一幕,隨著他越是成長,這樣的場景也變得越加頻繁。

“小鬼!你在鬼鬼祟祟地偷看個屁啊!”

男人發現了後方男孩的視線,口中吐著酒氣,大步地走向他。

完全清楚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男孩連忙將房門碰地闔上、上鎖,但這舉動卻更加惹惱了男孩的父親。

“給老子出來!聽到沒有,廢物!”

拳頭奮力地捶打著門扉,男人的咆哮伴隨著門板的重響,打進被隔開的另一端,那正畏縮著的男孩心中。

他知道此時絕不能順從地開門。

上次開門後的下場,就是讓他在床上足足躺了兩天之久。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已在不知不覺中,體認到保護自己的方法;但又是在什麼時候,他變得需要保護自己呢?

門的另一端,如往常般響著父親的怒斥以及母親的勸阻,一段時間後,轉成為了母親單方麵的哀嚎求饒聲。

薄薄的木門,根本就沒有辦法帶給男孩安全感,甚至連父親的怒吼與母親的哭訴,也都沒有辦法阻隔掉。所以男孩將自己埋身被窩中,緊抱著枕頭,並用厚棉被將自己包裹起來。

然後,開始顫抖。

然後,等待結束。

用顫抖抵抗恐懼,以捂耳斷絕哀鳴。

不要多想--但不能不多想。

不要理會--但不能不理會。

不要害怕--但不能不害怕。

他什麼都做不到,害怕畏懼的男孩,沒有力量,也沒有勇氣,所以隻能成為弱勢的一方。而持續的顫抖中,男孩心中的疑惑種子也不斷滋長。

他和母親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承擔這種畏懼?父親又是為了什麼,要讓他們如此畏懼?

這疑惑維持了很久,一直維持到某天,男孩親眼看著在他心目中無比強勢的父親,被幾名上門討帳的陌生男子按在地上,發抖地磕頭求饒時,

男孩小小的心靈中終於有了答案。

原來,父親並沒有比較強,隻是他和母親比較弱而已。

這個世界很單純,如果有人必須害怕的話,那相對地一定也有人不用害怕,如果不想位處恐懼那方的話,那隻要成為施予恐懼的一側就好了。

從那天起,男孩決定了。

如果一定有人必須承擔恐懼的話,那就讓別人承擔吧。

就算自己很弱也沒關係,隻要有人比他更弱就好。

沒錯,如果不想顫抖的話,那麼,隻要讓別人顫抖就夠了。

--於是,男孩從此不再顫抖。

模模糊糊地,張嶽醒了過來。

粗暴地揉了揉眼,他感覺心情有種莫名的煩躁,大概是昨晚沒睡好吧,還是那個隱約卻想不起細節的夢害的。

總之,這並不是一個愉快的早晨。

走進浴室,粗暴地舉了水拍在臉上,沁涼的觸覺清醒了張嶽的意識,

他想起了什麼,轉身走出,來到了另一間房門前,解開了由外麵扣鎖住的門把,走了進去。

房間裏頭牆角,蹲坐著一名少女,聽見了開門聲而仰起頭的秀麗臉龐上,稍顯憔悴無神,這主要是因為精神方麵的壓力和煎熬所致。

張嶽將身體倚在房門,看著兩天前被他抓來,名為蕭若葉的少女,姿態輕佻地說:“看來你睡得不怎麼好嘛?”

蕭若葉沒有回答,隻是以充滿敵意的眼神直視著他。

但張嶽顯然不以為意,甚至樂在其中,甘之若飴。“喂,你別這樣嘛,

連個早安都不說,很沒禮貌喔。”

走了過去,張嶽遞出手掌,按在少女頭頂,順著發絲撫摸下來。

“別碰我。”厭惡地甩開男人伸來的手掌,蕭若葉冷淡地說出今天的第一句話。

張嶽沒有生氣,隻是淺淺一笑,事實上,少女的反應令他今天整個精神都來了。

其實連他自己都很驚訝,過去他抓的幾個女孩,從來就不曾這樣放任她們違逆自己,要是膽敢像此刻這樣,他隨即就是一巴掌下去,順便補上幾記拳腳,她們就不敢開口了。但對現在這位少女,不知怎地他卻不想用這種方式對付她。

為什麼?其實張嶽也不清楚,真要說一個原因的話,或許是因為她那倔強而充滿傲氣的姿態,讓他想起了曾經在他腦海中占有一席之地的那個女子吧?

“嘿,你知道為什麼當天我要抓你,而不選你旁邊的那個人嗎?”突然興致一起,張嶽輕輕一笑,對蕭若葉提出問題。

“因為你變態。”少女盯著男人的臉龐,冷狠狠地說。

“答、錯、了。”張嶽刻意在蕭若葉的麵前,誇大地變動嘴型,緩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念道:“就是因為我看出你這種個性,所以才更想要看你害怕屈服的模樣啊!”

在房間中來回畫著小圈子踱步著,男人碎碎念道:“當時在你旁邊那個,是妹妹吧,樣貌感覺有點像……總之呢,如果當時我選那個女孩的話,

我看她現在應該早就嚇得無法動彈,害怕地顫抖哭訴不已了吧,不過這樣就不好玩了。”

說話同時,男人一個扭頭,寬大的手掌從蕭若葉下巴整個揪住她的臉龐。

少女雖然奮力掙紮,但在男人的力道鉗製之下,也隻能任他盯著自己;唯能將眼眸閉上,以做無言的抗爭。

“沒錯,就是這樣!就是這樣啊!你越是掙紮,越是倔強,我就越期待看你到時因放棄而顯露絕望的臉龐,因為畏懼而扭曲,因為害怕而顫抖!”

丟下這句形同勝利者預言般的威嚇後,張嶽甩開蕭若葉,走出了房間,再次將門鎖上。

他並不擔心沒人看顧的少女有機會逃走,內裏所有的通道出口都已封死,任何電子儀器也都已搜出,給她這一點小小的自由空間,反而更能懷抱著小小的希望,然後隨著時間的流逝,緩緩陷入絕望的無比深淵。

【藩氏當鋪】前,站著遊君翔和方嵐倩以及蕭若羽。

距離前一次他們來到這裏,也不過相距一天不到而已,但之所以又來到這裏,則是因為他們接到了通知,青年是接到了來自唐先生的訊息,而兩位少女是得到來自青年的告知。

當天他放學到家之後,突然接到了一通電話,電話那端隻簡單告知他委托已經完成,要他親自來聽取情報。

先是訝異於對方竟然知道他家電話,因為他現在才想起,原來他之前居然忘記留下聯絡方式,不過後來想想,如果對方真的隻在一天不到的時間內,就得到了他們想要的消息,那區區一個人的聯絡方式,也實在不算什麼。

來到了上次見麵的地方,唐先生依舊還是那副隨性打扮的模樣,在熒幕前敲打著鍵盤,看到遊君翔等人後,“呦”地一聲打了個招呼。

並沒有拐彎抹角太久,唐先生很快地便從抽屜中取出了一份資料夾,

遞給了遊君翔,說:“那麼,請檢驗。”

拿起了資料夾,遊君翔緩緩打開封口,而出乎意料的,裏麵的資料說多不多,但也有十幾頁。雖然他們當初隻是請求蕭若葉所在地的情報,但唐先生似乎連許多相關的消息,都收錄在其中了。

“這些資料是怎麼來的?”

遊君翔一邊愕眙地翻閱著,一邊提問,方嵐倩和蕭若羽也靠了過去觀看著。

完全出乎他預料,光是這麼快就通知他們前來,就很驚人了,而在剛才翻閱後,那裏麵不單有張嶽的資料而已,居然連另外兩名逃犯之一,胡駿意的相關資料也是不遑多讓,而鍾書凡或許因為不是重犯,資料就顯得較為簡單。

“嗬,這是商業機密,”唐先生笑曰:“其中大多算是額外附加的資料,畢竟我們在搜查這個城市中他們可能的躲藏地點時,並沒有獲得任何他們外租房屋的情報。

“也就是說,他們的藏身之處,有可能是私人所有的房屋。所以為了從其他的方向去檢索,最後我們找出了幾個可能的地點,列在末頁……”

男人一邊說著,手指同時在空中畫圓。

聽到這裏,遊君翔連忙將資料本翻到了最後一頁觀閱。

“藉由調查了他們過去的私人資料,而在考量到那三人的交友身家狀況,個人的飲食喜好,並連同當日事件少數路人的募集線索方向、和一些其他的消息情報,那就是我們所得出的結果,至於要怎麼使用,就看你們自己決定了。”

蕭若羽朝遊君翔望了一眼後,連忙低頭大聲道謝。

唐先生見狀則微微一笑,慵懶地往椅背一靠,伸手抓起了桌上一式樣古意的圓柱體褐色茶杯,啜飲了一口後,緩緩地開口說道:“那麼,也該是支付費用的時候了吧。”

“嗯,當然。”早已做好了準備,遊君翔點了點頭。

另外兩人雖也想留下,最終仍是在青年的堅持下,先到外麵店門口處等。

畢竟遊君翔是為了自己才做出交易的。

蕭若羽在等待的期間坐立不安,來回踱步著,反而方嵐倩隻是一副無所畏懼的模樣,隻是在一樓櫃台用一對問句騷擾著店員,煩得她差點火就起來了。

好在沒過多久,大約十分鍾後,遊君翔就出來了。

“那麼,走吧。”

從容自得的模樣,說話的青年臉上笑容,看不出對剛才的交易有什麼陰霾,或許對他而言,他所換得的東西要有價值多了。

“走?要去哪?”方嵐倩訝問。

“那還用說,那當然是去找那群逃犯們囉。”

在普通住宅區裏,遊君翔等三人偎在轉角的電線杆後窺視著,窺視的目標是一棟約略位居三十公尺外的三層樓建築。

那正是來自唐先生資料中,張嶽等人的藏身處,若不出意料的話,蕭若葉應該也被囚禁於同樣的地點。

根據資料中指出,這一間房屋的所有權,雖不屬於囚犯中的任何一人,甚至也和他們的親屬沒有關係,不過在經過調查後,這間三層獨棟建築名義上的歸屬者,其實和逃犯中的鍾書凡是同事關係,以往的實際使用者也是他。

在鍾書凡被囚禁的這段時間內,這間房屋一直沒有人使用,然後在他們逃獄後沒幾天,水電卻開始有使用的跡象。

雖然從外觀察,有人影在內,但這麼多天來住家卻不曾見到裏頭有人走出,這種刻意的行為,反而可疑。

事實上,三名逃犯中,胡駿意和張嶽兩人無論出生地或成長地點,都鮮少和此地有幹戈,但鍾書凡則是曾在此地工作過相當時日,三人會在逃獄後,優先選擇此距離監獄並非最近的城市為目標,就是一件令人注目的現象。

也因此最初唐先生在調查時的重心,便是直接放在鍾書凡這條線上,

最後也的確沿著足跡找到此地。

“喂喂,遊君翔,我們現在是在幹什麼啊?”方嵐倩戳了戳遊君翔的背。

“啊,因為我們雖然現在得知了他們藏身的情報,但一來我們並不確定他們是不是真的還在,二來就算他們在,蕭若葉也不一定在,所以最好還是先觀察一下後,再報警處理……不過就現在看來,那間屋子還真的有點奇怪。”看著這一切的遊君翔這麼說道。

“什、什麼意思?”雖然如願找到了姐姐的可能所在地,但想到相對的那群凶惡的死囚就在裏麵,蕭若羽的聲音仍顯得有些畏懼。

“你看,那間屋子靠外的門窗統統都以窗簾掩住,讓人看不到裏麵,

若是這樣也就算了,但是……”遊君翔指著三樓靠外側的一間窗戶說:

“那扇窗戶刻意被封死了,這就很不尋常了,說不定,你姐姐蕭若葉就是被關在那間房間裏。”

“嗯,是這樣嗎?不過遊君翔你眼睛還真好,這樣也看得到啊。”

方嵐倩將脖子向前湊出,好像差這個十來公分,就能有助看清地眯起雙眼。

看她那模樣,遊君翔不由笑笑說道:“我的雙眼視力2.0,你看不見也很正常。”

“是啦是啦,我就是普通啦看不見啦怎樣!”

方嵐倩賭氣似別過了頭,然後安靜沒多久又開始老樣子地碎碎念。

“不過我們還要這樣監視多久啊,難道要一直等到他們有人出來嗎?

那假如他們一直不出來,結果暴斃在裏麵,我們就要這樣一直等到死哦!

“我看還是早點通知警方吧,然後請出反恐特勤組薔薇騎士還是飛虎隊等等的,一口氣破門而入,然後迅速製伏他們後大喊‘不準動!你有權保持緘默,但你說的每一句話都將成為呈堂證供!’

“啊不過,電影裏好像通常請警方攻堅都會失敗是慣例哦,我看我們還是像主角般,自己衝進去吧,怎樣?”

“--我還是當個請警方援助的普通人就好了。”

對於女方一長票的台辭,遊君翔就這麼簡單地打發掉了。

“呿,死老百姓!”

“謝謝。”

就在兩人無視身旁蕭若羽,一如往常地重複著沒有意義的對話時,突然他們所監視的那間房屋正門突然開啟了,遊君翔連忙抓住了方嵐倩,將之往後一拖,連同蕭若羽小心地將身形隱蔽起來。

一名四十餘歲,體型削瘦的男人從裏麵走出,但見他披著一件褐色大衣,衣領翻起,四顧張望了一下後,往外直去。

這天的天氣雖不甚炎熱,但也不算寒冷,加上白日當頭,如果是一般人也就算了,但看在早有所圖的遊君翔等人眼中,他的服裝和鬼祟行跡格外引人在意,而在對照過手上的資料後,遊君翔更是認出了他的身份。

“沒錯,是胡駿意。”

“這麼說……姐姐應該就在那裏麵囉?”

“嗯啊,應該是沒錯。”青年答道。

“那還等什麼?讓我們衝進去把他們揪出來,狠狠教訓一頓吧!”

方嵐倩亢奮地立直了身軀,話不多說便隨即要一記騎士踢破門而入之貌。

而對她這腦袋明顯燒得過熱的舉動,遊君翔則是迅速伸出手,抓住了她的右馬尾,往後一拉。

“哇啊,很痛耶!你幹嘛啦遊君翔!”憤然拍掉了青年手掌的鉗製,

少女忿恨不平地說。

“別衝動,對方好歹也是幹掉了好幾名警衛的逃獄死囚,而且我們現在連屋子裏有幾人都還無法確定,還是保險點,交給警察比較好,不過……”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察覺到了遊君翔話中的躊躇,蕭若羽疑問道。

“該怎麼說呢……我對剛才離開的胡駿意去向還滿在意的。我看這樣吧,我等等會往他剛剛離開的方向跟去,如果我二十分鍾後還沒有回來,

你就先報警吧,蕭若羽你應該有手機吧?”

“嗯,可是……隻有我一個人的話……”

“放心吧,隻要不亂來的話,這裏應該很安全,而且還有方嵐倩也在啊,對吧?”

遊君翔朝著方嵐倩颯然一笑,但後者卻明顯不領他的情。

“對你個大頭!我才不要待這裏咧,通風報信一個人就夠了,我要跟你去!”

遊君翔尷尬地看著她,然後又偷瞄了蕭若羽一眼,終究放棄繼續花時間跟方嵐倩堅持下去。

“好啦好啦,要跟就跟吧,反正也拗不過你。”

(而且留她下來,沒我在身邊製止她,搞不好又會胡意妄為,對局麵徒增變數也說不定。還是把她放在自己視線看得到的地方,比較保險一點。)

將第二個理由藏在心中,遊君翔便領著方嵐倩,朝著剛才胡駿意的離開方向跟去了,留下蕭若羽一人守監。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雖然對蕭若羽而言,這段等候夥伴歸來的時間,

可謂是平時的數倍之遙,但二十分鍾依舊過去了,遊君翔和方嵐倩卻仍不見歸還身影。

(怎麼回事?)

過了約定的時間了,居然還沒有回來,難道真的發生了什麼意外嗎?

本來就不習慣一個人的蕭若羽,如今卻逼得要自己一個人做出決定。

“怎麼辦?時間已經超過了,還要等下去嗎?”

低聲喃喃自語著,少女緊緊握著掌心中的手機,始終猶豫不決。

(不要猶豫了,蕭若羽,不是好不容易才得到了姐姐的所在情報嗎?

那還在懷疑什麼,沒有蕭若葉的存在,你隻是個沒有價值的影子而已。)

沒錯,沒有必要擔心的,她已經沒有可以失去的東西了……

最後在內心重複不斷的激勵著自己後,少女終於掰開了手機蓋,緩緩地按下了號碼報警。

在接獲了她的通報後,電話的另一端,迅速地記下了相關的地址和線報內容,並承諾會在幾分鍾後到達,而聽到了這點後的蕭若羽,放鬆了心情地躺靠在圍牆。

不知是因為警察分局近呢?還是由於目標大,所以準備充分行動快?

總之距離蕭若羽打完電話沒多久,數輛警車很快地便來到,車門開啟,配置了警槍的刑警們,動作迅速地展開了包圍網,將張嶽所在的住宅包圍。

看著他們訓練有素的動作,蕭若羽暗暗鬆了口氣,看樣子,這次應該可以順利解決了吧?

然後,就在少女的注目下,攻堅開始了。

“咦?”

位居客廳的張嶽正在從冰箱中隨便翻找著食物,此時屋子裏隻剩他一人,鍾書凡似乎一大早就不見蹤影,胡駿意則是也在半小時前出門了。

突然,他甫感到氣氛似乎不對勁,便聽到正門被撞開的聲響,暗自探頭一望,竟發現數名警官持槍衝入。

“搞什麼!”

張嶽低咧著嘴,連忙縮回身體,可惜動作太慢,眨眼間已被舉槍瞄準。

“不準動!雙手舉起,慢慢地把身體轉過來!”

縱使麵對這種局麵,張嶽背對著警官們的臉上,也不見任何驚恐--

如果這點有能被注意到的話,或許警方會更提高一點戒備吧--一邊轉過了身,並緩緩舉起了雙手。

“是、是,把手舉起來是吧?”

張嶽那舉至胸前的雙手,突然向前張掌一伸,霎時窄小的空間中一陣劇震,空氣猛烈搖動著,猝不及防的持槍警官們,像是被暴風突襲般地朝後彈飛。

少數幾名僥幸位處異變範圍外的警官,也因一時錯亂失去防備,被張嶽予以貼近。縱然擁有槍械,但在近距離的纏鬥上,卻是大大不及體格魁梧的張嶽,加上顧慮誤擊同伴,沒幾秒內便一一被張嶽的重拳擊暈了。

收拾了這幾名不速之客後,男人的目光才轉為凝重,剛才的局麵說實話實在頗僥幸,但如果等等還有增援來到的話,單憑他一人實在不行。真是該死的,這種時候鍾和胡兩人居然剛好不在!

猶豫了一會,張嶽決定暫且撤離這裏,不過在那之前,他可不能就這樣空手離開。

沒錯,還有他的戰利品……

蕭若羽錯愣看著張嶽從正門口中竄出,而那被其扛在肩上的那位女子,可不正是姐姐嗎?

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為什麼進去的員警們全都不見了,反而是應當被逮捕的張嶽還好端端地?

遠遠凝望著攻堅的蕭若羽,將身形躲避起來,睜大了眼、口舌僵滯地窺視著,一個字說不出來,隻是看著將蕭若葉的腹部頂在右肩、右手繞過她後腰扛住的張嶽一陣張望後,幾個大步跑起來離去了。

蕭若羽絕望地閉上了雙眸,無須多問,結論隻有一個。

(攻堅失敗了!)

是啊,她之前一直不安的預感終於清楚了,並不隻是聽聞自新聞有關他們的凶惡行徑,而是在那個傍晚,她親眼目睹那個男人以雙掌破開牆壁之時起,那份難以理解,卻清楚認知到的畏懼,便一直縈繞在心頭不下。

結果這份不安果然成真了,如今已沒有別的辦法阻止張嶽、救回姐姐了,就算她已經盡力……盡了、什麼力?

不對,她還是什麼都沒有做,不管是那個傍晚,還是之後的每一個日子,她也都隻是暗自啜泣著。

就連如今之所以身在此處,也是遊君翔的努力和付出,才獲得姐姐所在的情報,而什麼都沒有做的自己,難道又要這樣放棄退縮了嗎?

不行的,如果這樣下去的話,豈不是又要回到過去的懦弱了嗎?還有什麼?她還能做的事,還有啊!

沒錯,她還可以跟在張嶽之後,找出他前去方向的線索,這樣一來至少大家的努力,就不會是白費的了。

少女邁出了腳步。

張嶽隨手將肩膀上的少女拋在地上,那股撞擊,令方才被弄暈的蕭若葉醒了過來。

現在的地點是一間施工中的大樓五樓,以公寓形式為目的所設計出來的建築,鋼筋骨架甚至連水泥部分,都已大致完成,就連隔間以及鋁門窗戶等概要的門戶也都安裝上了。

正處周末時段的此處沒有工人,於是逃竄中的張嶽碰巧發現,便暫且私自潛入,隱蔽起來。

“呼呼、呼……”剛才一段扛著少女的疾馳逃亡,縱然是張嶽這樣的壯年男子,也不禁氣喘籲籲。

“你也有今天啊。”

發覺他現在的不堪表情,就算自己的手腳還被綁縛著,無法起身,蕭若葉仍忍不住出聲嘲諷。

張嶽乍聞此言,一個回頭怒視,咆哮道:“閉嘴!等鍾和胡兩人回來,

那些貨色來多少我都不怕。”

“是嗎?誰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回來,搞不好他們也都被抓起來了,而且這麼湊巧,他們一出門,警察就來了?說不定就是他們出賣你的。”

或許是被說中心事了吧?張嶽的臉一陣青一陣白,嘴巴張張合合地過了半晌,才冷恨地拋下一句:“你都自身難保了,這邊還輪不到你囂張。”

“是嗎?反正我也都如此了,倒是你看起來還比較害怕的樣子。”

“我害怕?你居然說我在害怕!”

一聲高喊,張嶽揪起地上少女的衣領,連人將她一把抓起,幾個箭步後往牆柱上重重一撞,蕭若葉也不由一聲“啊”的痛叱了出來。

“別搞錯了!現在該害怕的人是你才對,你是白癡嗎?你難道還以為有人會來救你嗎?你還在期待什麼,爸媽?朋友?還是警察?別傻了,沒有機會了!你隻能在這裏乖乖地發抖等死了!知道嗎?你死定了!”

張嶽怒濤般地狂吼著,但蕭若葉毫不退讓,絲毫無懼卻也平靜冷淡的眼神,默然凝視著他,宛如是在看著什麼鬧劇似地。

少女異樣平穩的態度,反而讓張嶽激動的心情漸漸緩了下來。

“呼呼、呼……呼嗬嗬嗬,原來如此,原來你已經放棄了啊?難怪你一點畏懼都沒有,是看開了嗎?”

蕭若葉沒有回應。

她隻是靜靜地、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男人。

男人繼續說道:“你大概覺得自己死了就算了,不過如果我對你的家人朋友下手,不知會怎樣喔?反正我也查得到你家住處。”

張嶽的話,讓蕭若葉的心跳節拍亂了一下,雖然她想要保持鎮定,但她那細小的表情變化,並沒有被男人錯過。

“嘿,果然啊,還是有怕的東西嘛。”張嶽終於笑了:“那麼要從誰下手呢?爸爸、媽媽?啊,還是上次那個,你旁邊的妹妹好了。”

“你!你敢對她動手試試!”

突然,蕭若葉激動了起來,而她的反應,讓張嶽更加確定了自己的估計沒錯。

“哈哈,這麼緊張啊,那看來就決定是她好了,放心,我不會馬上殺了她,我會把她帶到親愛的姐姐麵前,再慢慢的弄死她。”

蕭若葉全身微微顫抖著,但那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

“呦,這麼氣啊,別這樣嘛,反正不就是一個小小的膽小鬼而已吧,

大概到時一看到我,就會哇地一聲哭出來,拚命求饒這樣吧?”張嶽打哈哈道。

“閉嘴!若羽她才不膽小,至少她比我、也比你都要勇敢堅強多了!”終於忍不住,她出口大聲反駁。

“喔?但我看起來一點都不這麼覺得耶。”

張嶽在蕭若葉麵前蹲了下來,作勢張大了嘴。

“那是因為你不懂,像你這種人哪裏能體會別人的心情!若羽她或許是很膽小,也常常太容易退縮,又沒有自信,我從她出生就一直在一起了,

這一點,我很清楚,不過她並不是一直都這樣的……”

沒錯,對於妹妹,蕭若葉甚至比蕭若羽本人還清楚也說不定。

低下了頭,額前垂下的青絲掩蓋住蕭若葉的雙眼,卻掩不住她追憶的惆悵。

“從小我們就一起長大,一起成長,小時候她其實很活潑外向,歌唱得很好聽,而且圖也畫得很漂亮,這些我都遠遠不及;所以我很羨慕她,

也很為她高興,因為我隻能把書念好,也隻能做到這樣,但是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卻變了……”

變得,不再像是蕭若羽。

變得,不再像是自己所認識的那個妹妹。

雖然不再尾隨著自己,但是,視線卻兀自鎖死在自己身上。

眼睛看的是自己,耳朵聽的是自己,屬於蕭若羽的生活,卻被囚禁在蕭若葉的世界裏。

“她開始學習起我,學我怎麼念書、學我怎麼前進,她根本沒有必要的,但卻給自己定下了這樣的目標。於是她開始跌倒、開始失敗,然後失去了信心--那是當然的,因為那本來就是不適合她的路。

“我啊……很討厭她為什麼這麼笨,為什麼這麼傻,如果她能發現就好了,如果她能幹脆地放棄就好了。但就算這樣,她仍然是固執地,也無比堅強地努力著……”

看著那個模樣,要她如何不在乎?

看著妹妹那強做笑容的努力模樣,要她這個做姐姐的,如何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呢?

“是我給了她壓力,但因此我更不能停下腳步,因為--因為我是姐姐啊!既然她決定要以我為目標,那我就更要努力前進,做一個能讓她感到驕傲的姐姐,至少在她找到真正屬於她的路之前,做為她的目標。

“不過,你剛剛有一句話說得沒錯,或許我的確是放棄了……”

少女緩緩地抬起了頭,惆悵的臉上浮現了一絲像是苦笑的神情。

“如果我不在了,就不會有人再逼迫著她,或許這樣一來,她就可以……她就可以做回真正的自己了。”

淡然地說完了,蕭若葉停止了話語,或許她並不是在對張嶽說,也不是對任何人,她隻是對著自己,吐述出這麼多年來,那一直沒能對妹妹說出的話。

那是一絲絲的期待,一絲絲的感慨,或許也有著這麼一點……因為無法傳達的意念,而懷抱的感傷吧?

隻是就算這樣,蕭若葉也不想在他人麵前,流下如此的淚水。

但她哭了--

跟隨在張嶽之後,偷偷銜尾而來的蕭若羽,身體縮靠在張嶽所處房間,另一邊的外側牆壁上,無聲的淚水早已爬滿了臉龐。

方才的一切她都聽到了。

本來在聽到張嶽打算前去抓她那段時,她就怕得差點要當場起身逃離,結果卻是因為一時僵硬起不了身,才讓她聽到了接下來姐姐的話。

(太差勁了……我。)

畏懼、反省、羞愧,還有欣慰,許許多多積蓄在一起的情感,化為最單純的眼淚潰堤而出。

原來一直以來,姐姐都是有在注意著她的,但是她,卻不曾嚐試去了解姐姐的想法,隻是兀自埋怨著一切,而這都不過是她自作自受罷了。

這麼多年來,她根本就從來沒有過任何束縛,唯一有的,隻有自己給自己,那無法解開的囚籠。

但鎖上牢門的,隻是她那沒有意義、鑽牛角尖的固執想法。

這麼多年來,她到底在幹什麼啊……

--將自己封閉在一人的世界,名為蕭若羽的這個人,到底是為了什麼而活的?

另一邊,聽著蕭若葉說完的張嶽,臉上有的卻僅是鄙斥和譏諷。

“嗬,好感人啊,不然這樣吧……你跪下來發抖求饒,我就考慮放過你們兩個人中的一個怎樣?就跟那天一樣。”

而他那態度,點燃了蕭若葉的怒氣。

那種嘲諷輕視的語氣,是對她們姐妹的汙辱。

怎麼可以就這樣求饒?

絕不認輸!就算屈服於自己,也絕不跟眼前的人認輸--

“你做夢!想殺就殺啊,像你這種不以強淩弱,就無法滿足自己的廢物,我死都不會跟你屈服的!”

“你、你!”

蕭若葉盛氣淩人的姿態,在張嶽眼中一瞬間和另一個身影重疊了。

--廢物。

曾經有一個女人也這麼對他罵過。

他們認識於高中,但是她的眼中卻不曾有過自己的身影,畢竟她是年級有名的美女,而他卻不過是個普通不起眼的存在而已。整整高中三年過去了,卻恐怕連十句話都說不到。

這樣相差懸殊的兩人並不會有所交集,一直到畢業的五年後,正從工地下班的張嶽,偶然發現了益加成熟美麗的她,正被數名小混混纏住,臉上充滿了畏懼和恐慌。

他毫不猶豫地便上前製止,並和那幾人扭打了起來,最後是由體格健壯的他勝利,其他人皆被打得倒地不起,血汙染地。

“謝謝你救了我……咦,我們是不是在哪見過?”

她臉上的畏懼已然轉為感謝的笑容,而這讓張嶽深深感動,原來就憑這樣的他,也能保護他人,也能擁有用處和意義的。

果然恐懼這種東西,隻要位居強者的一方,就不會擁有。

這是一個契機,之後他們開始了交往。不過本來個性外貌和興趣都相差懸殊的兩人,磨擦越來越多,女子對男人的批評不滿也越來越多,而就在某次的爭吵,終於引發了不可挽回的錯。

“怎樣!我不能和其他人一起出去嗎?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除了一身暴力外,還有什麼能說的,要念我,先想想自己吧,廢物!”

由他最深愛的人口中所說出的話,分外地深深刺入他的心,粉碎他的理性。

然後當他回過神來時,她已經在自己的雙手緊掐下,失去了反應。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這是因為他體內流著父親那暴力的血嗎?

這是因為他也繼承了父親暴力的因子嗎?他明明不想的,為什麼要逼他動手?他隻是不想讓她離開而已--因為他害怕一個人的自己,會再次陷入失去存在意義的畏懼。

而張嶽的那份畏懼,如今又因為蕭若葉那毫無畏懼的眼神而引爆了。

“住口,給我住口!”

想要不害怕,隻要讓別人害怕就夠了。

於是張嶽那對寬大的雙掌猛地伸出,掐住了蕭若葉的細頸,緊緊地,

緊緊地緊握。

“你要怕我,聽到沒有!你要怕我,你要怕我,你一定要怕我!我叫你要怕我,聽到沒有啊啊啊啊!”

手指深深陷入肉裏,雙手雙腳被綁住的蕭若葉根本無法反抗。

就在少女表情痛苦,即將窒息的那瞬,突然房間外突然傳出了某道東西撞擊的細響,那聲音喚醒了張嶽的警覺,鬆開了手回身站起大吼:“是誰!”

沒有反應,隻有摔落在他腳邊、逃過一劫的蕭若葉,她那劇烈咳嗽的喘息聲回應著。

而發出聲音的那個人,當然是蕭若羽。

刻意造出聲音吸引張嶽注意,固然暫時救了蕭若葉一命,卻也引來了自己的危機。

在此時此地,也沒有任何人能幫她,不論是在各方麵,都沒人能依靠了。

已經沒有別的路可逃了。

所以,隻屬於少女一個人的戰鬥,才正要開始而已。

之七 之所以相信

時間回到半小時前,蕭若羽尚未打電話之前,遊君翔和方嵐倩兩人,

正追覓著胡駿意的腳步。

前方男人的移動,並不像是毫無目的的前進,不曾停滯猶豫的腳步,

有著明確的目標。

而跟在後頭的兩人,則是在沒有引起對方注意下,順利地跟著,大約就在五分鍾的腳程後,領頭的男人來到了一間普通透天住宅前的騎樓下,

從口袋取出了鑰匙,開門進入。

遊君翔狐疑了一下,在唐先生所給的資料裏,並沒有任何相關這間房屋持有人的線索,貿然進入似乎有些危險。

但在那縈繞不去的不安驅使下,遊君翔仍決定要跟進,當然,方嵐倩也一定會不顧反對、堅持跟入就是了。

“裏麵可是有個殺人逃獄的死囚耶,你都不怕嗎?”

“為什麼要怕?我們有兩個人啊。”

好吧,不管了,要怎樣都隨便你了--看著方嵐倩認真露出的疑惑眼神,隻能這樣子想的遊君翔輕歎了一口氣後,小心地試拉了那四拉式的玻璃門,意外的是那正門竟沒有鎖,也正因為如此,他們兩人才得以順利潛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