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卷 第0章(1 / 3)

之零 囚之獸

地點是一間窄小的金屬房間。

四公尺見方的空間,是給一個人的生活環境。

沒有任何的娛樂,更遑論電視或電腦等等的電子儀器,房間中唯一有的,便隻有一架簡陋的床,小小的排泄用廁所,以及幾近於無的生活必備器材,但那些都是某人專用的設備,不是普通人身份的他,理所當然的也不會有像普通人生活的環境。

而雖然少了很多東西,但取而代之的也多了很多東西。

二十四小時監控的監視器,五公分厚的特製金屬牆壁,可以在瞬間放出三萬伏電壓的特製手銬腳鏈,以上的這些東西,統統都是給予某人的專用品。

他,是名囚犯。更確切一點地說,他是名死囚。

有著削瘦的臉龐,淩亂的發絲,那是一名體格纖弱,年逾四十的中年男子。不過事實上,有多達八人的被害者,正是喪生在那貌似無縛雞之力的雙手下。

隻是,罪也終將有償還的一日。

唯一的一扇鐵門緩緩開啟,外部的光線,將兩名持槍的獄警影姿照入室內。

其中一位男警瞥了一眼放置在床頭,那裝滿了豐富菜色、卻絲毫未動過的餐盤,然後以諷刺的口氣冷道:“哼,像你這種人,也會因為怕死而吃不下嗎?”

囚者沒有反應。

獄警對他嗤之以鼻;早就說過沒必要浪費糧食給這種人吃了,像這種冷血的生物,根本就沒有必要施舍他最後的一餐,甚至還特別由外地餐館送來。

不,或許他根本就是害怕被人下毒吧?

雖然餐廳的選擇是亂數決定,但倒是可能會有那種偏激的分子,為了一泄心中不忿,而冒險下毒,這種心態,那些獄警倒是能夠體會。

不過也考量到此,通常這些餐點是提供一模一樣的兩份,其中一份則要由獄警先行試吃過,而那些獄警,幾乎都抱著或許會死的決心在試吃的,自嘲那是“不知是否為最後一餐的一餐”。

“起來,是時候了。”

不知是因為體認到自己終難逃一死,又或是早已有所覺悟,麵對前來迎接自己前往刑場的獄警,他的表情依然沒有絲毫變動。

被兩人連同獄房外一眾獄警小心謹慎地用槍指壓住,瘦弱的死囚也不打算反抗,隻是認命地一步一步走向刑場。

通往刑場前,是一條長長的窄小隧道,灰暗的隧道裏,隻有前方小小的光芒透出,隨著步伐的前進,光芒也益加明亮,那就像是意味著解脫的贖罪盡頭。

據說,那是刻意為了要給死囚犯在生命的最後,回顧反省一生的機會。

絕大多數的死刑犯,都會在這條有“輪回道”別稱的長長走道,隨著與刑場距離的縮短,腳步越增沉重,甚至有不少人會回憶起一生的眾多往事,因而不舍或畏懼懊悔地嚎哭出來;不分體格剽悍與否,就這樣軟倒在地,寸步難移,最終隻好由獄警拖著他們,前往刑場。

不過那男人腳步卻沒有減緩,就像他隻是要前往拜訪朋友還是什麼的,從容自得的速度,以及無懼而無謂的神態。

刑場是一圓形的廣場,已經有不少人在等著了,隻是基於法律不提倡報複的理念,並不會有受害者家屬或相關人士的旁觀。

而除了基本的槍決執行者、護場的獄警隊、檢察官以及宣判的法官,

另外在一旁有名戴著金框眼鏡,留著標準三七分邊發型,看起來就像是名普通讀書人,三十來歲的男子,那是死囚所指定的旁觀者。

一般來說,死囚在刑決時,獄方都會給予權利,指定一人來旁觀,而通常這種情形,死囚都是選擇親人父母或是好友前來,不過不知為何,這次的死囚卻指定了一位獄中的犯人。

雖然為免犯人們有共同逃獄的可能,而不接受此要求,但由於死囚所指定的犯人,生平根本和他沒有交集,甚至連在獄中也沒有機會交談過,

連名字都應該不清楚的他,獄方實在不懂為何要選擇那人。

此外,被指定的犯人也並非什麼窮凶極惡的死囚犯,連指定的方式都隻是念出他所處的獄房編號而已,因此判定,死囚可能根本隻是亂數選定後,獄方也就答應了他的要求,讓那名犯人靜待在一旁看著。

金框眼鏡男子無言地將刑場全域和死囚身影映入瞳孔中,而自始自終,他們兩人都沒有說話交談過。

因為,沒有必要……

“胡駿意,在最後你還有什麼話想說嗎?”

直到最後一刻了,男人仍是沒有答話。

法官又重複了一次問題,靜待了一會仍沒有得到回答後,轉頭和身旁之人小聲地交耳了幾句,看了看口袋中的懷表,站了起來。

時候到了。

法官宣判了一如往常的宣示後,接著檢察官對著死刑執行者下了眼色,然後槍決者移動了身軀,來到死囚的正前方,舉起了槍,將眼睛湊近瞄準器。

絕對不會失手,讓犯人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死去,這是獄方最後唯一能給死囚的仁慈。

胡駿意即使麵對舉起的槍口,臉色還是沒有變動,隻是眼也不眨地盯著。

死之宣判時刻一分一秒逼近,終於槍手將食指扣上了扳機,深深呼了一口氣後,屏息凝神。

然後指尖扣動。

鏘--

銳利的槍響,伴著急速旋轉的子彈射出,撕裂了空氣,貫向死囚。

直到這個時候,胡駿意終於微微笑了。

旋轉,停止。

前行,停止。

速度,停止。

子彈,停止。

在場中旁觀的眾人錯愕眼中,那顆自槍膛射出的子彈,竟然硬生生地停滯在死囚麵前半空中,然後落了下來。

在場沒有對此景感到驚訝的,隻有胡駿意本人。

以及,旁觀的那名金框眼鏡男子。

還有“他”也是--

同一時刻,另一間給予死囚的特製單人房。

一名將頭發理短得近乎光頭的男子,抱著胳臂,魁梧但不肥胖的身軀,靠在獄房的冰冷金屬壁上,瞪大著雙眼,不知在思索著什麼。

“他”正在看著。

“終於等到了。”

發出低沉的嗓音,男子站了起來。

首先將雙手交互按在那能因應狀況,而放出三萬伏電壓的特製手銬上,然後隻見一個輕輕震動後,合金製的手銬,就這樣崩碎散落了。

彎動著許久不曾重獲自由的雙腕,男人走至獄牢門前,緩緩地將手掌貼在冰冷的金屬上,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就見那厚達五公分的合金門,

在一陣巨震後,化為鐵屑粉末。

踏出牢房同時,警鈴大作。男子快速將視線掃望一遭後,趁獄警尚未趕來,他選定了目標。

要去的地方,將是他從來沒去過,但卻早已“看過”要如何前往的那處。

刑場。

槍決者看著眼前死囚那輕蔑的冷漠眼神,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誤以為是否自己打偏了?

但那怎麼可能?他確定自己的準心絕對沒有誤差,那又為什麼子彈沒有命中目標呢?確認的方法隻有一個,於是他又再次扣下了扳機。

宛如影片重播一樣,鉛彈再次由槍膛射出,然後再次在胡駿意眼前停了下來,再次無力摔落地上。

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現象,槍決者不信邪,也近乎賭氣地一連上膛換彈開了兩槍,但卻仍是和剛才沒有兩樣。

刑場中掀起了一陣喧嘩,法官以及獄警和一旁的記錄者與法醫交頭接耳,這麼多年來,也執行過這麼多次的死刑了,但這種怪事還是第一次發生,也怪不得他們手足無措。

在場隻有兩人沒有因而顯露出驚慌的表情。

胡駿意,以及那位他所指定,戴金框眼鏡的旁觀者。

他們隻是等著,等著最後一個人的到來。

獄方在短暫的討論後,決定先暫將胡駿意扣押回牢房,再行討論。

數名獄警謹慎地舉槍逼近胡駿意,但這時刑場卻突然傳來了異響。

--來了。

刑場旁的某處牆壁刹那崩碎,礫塵中一道身影夾卷著飛屑衝出,朝著胡駿意所在方位直去。

劫獄!

第一時間,唯一念頭。獄警們紛紛扭轉了槍頭,將目標轉換鎖定為那名不速之客,但在這個關鍵時刻,他們卻突然“看見了”。

並不是突然失去視力,也不是場中多出了什麼東西,而是他們所有人眼中,映照在瞳孔中的景物,突然整個轉換,變成了截然不同的景象。

有的人看見的是由奇怪視角觀看的刑場,也有人是被切到獄中的其他位置,也有人根本發現眼前所見的竟是牢房內的景觀,那就好像在家看節目到正精采處,原本的頻道卻突然被切換了。

整個錯亂掉了。

眾人的視覺認知和動作無法相互銜接,眼睛看的,耳朵聽的,和手腳的行動,無法順利地結合在一起,被錯誤的視覺情報所幹擾,獄警們甚至連要移動身軀都是舉步維艱。

獄警們的反應完全在三位犯人的預料中,隻見金框眼鏡男從容地擺脫身旁警衛的監視,往胡駿意的位置而去;而魁悍男子也很自然的靠了過去,然後就如同他剛才在牢房中,對自己所做的事一樣,粗大的手掌包覆在另外兩人的手銬上,將金屬手銬化為粉屑。

場中一片混亂的人潮,三人大搖大擺地離開刑場。

沒有任何的猶豫,也看不出有什麼緊張,完全依循著既定的逃亡計劃和路線,三位逃囚的身影,在監獄的走道中奔馳著。

他們的移動路線非常趨近直線,並沒有因為監獄中設計的蜿蜒走道和防護欄而被迫轉折,而在遇見阻礙甚至是牆壁時,由那位魁梧男人以他那已經超越怪力範疇的莫名能力,直接開出一條大道。

正當他們突破了某道牆壁後,濃煙中的他們終於來到了監獄的外側,

隻是呼應了警鈴而開始行動的其他獄警,聽見了這道聲響,將他們團團包圍了起來。

“不準動!”

獄警們舉起了槍喝阻著,但逃亡之囚們並不以為意,胡駿意以及那位體格壯碩的光頭男,更是直接朝對方所在而去。

“嗚,開槍!”

眼見對方來勢洶洶,加上剛才接到的通報,又得知對方有兩位是被判死刑的重犯,獄警們沒有驚慌,鎖定了目標,槍口紛紛噴出火光,雨般灑射向領前的胡駿意。

他止下了腳步。

是想要逃嗎?但人的速度,又豈及得上子彈的速度--

噠搭噠搭噠搭噠搭噠搭噠搭噠搭!

搭噠搭噠搭噠搭噠搭噠搭噠搭噠搭噠搭!

噠搭噠搭噠搭噠搭噠搭噠搭噠搭噠搭噠搭噠搭!

十秒鍾毫不止歇的掃射,近千發的子彈在一瞬間脫離彈匣,成為奪命的凶器,貫穿大氣,直射向胡駿意。

--不過,速度不重要。

槍聲停了,獄警們紛紛張大了嘴。

因為他們看見了,那數不清的鉛彈,並沒有如預期地擊落那桀驁不遜的逃獄者,隻是像被什麼東西吸黏住,全都停滯在他麵前的虛空中,就宛如一張保護著他的金屬網一樣。

胡駿意輕蔑一笑,所有的子彈同時嘩啦摔落在地,然後他彎下了腰,

手掌抄過抓起地上的彈頭,一把朝著前方,被錯愕的鎖鏈所束縛住的獄警們灑去。

“嗚啊啊啊!”

被胡駿意所輕輕拋出的子彈砸到的獄警們,皮膚爆出了處處的血花,

混著鉛彈,在空中繪畫出了鐵霧的紅華後,倒下。

而少數幾個運氣不錯,隻有被零星彈屑打到非要害,沒有受太大傷害的獄警,也在驚慌劇痛中,被趁亂竄上的光頭男子,以他那粗壯的手臂,

一個個接連撂倒。

輕輕拂了拂手,光頭男將腳邊的獄警屍體踢到一旁,順手撿了三把槍,將其中兩把遞給了同伴。

鏘搭搭搭!幾道槍響,他們腳邊的土壤被打出飛泥,三人迅速找了掩護並回頭尋望。

進行攻擊的,是後方高處兩名掌控著機槍台的狙擊手。

眼看他們占據了地利,並準備再次進行攻擊,這樣下去,就算他們能不被擊中,恐怕當拖到對方支援來時,也是他們完蛋之時。

而這時,突然高處的兩名獄警不知為何,似乎動作亂了起來,不但停止了狙擊,還站直了身體胡亂揮著手,像是要抓著什麼似地。

光頭男子和胡駿意看準機會,舉槍朝他們掃射。

暫時了結了獄方附近現有的力量,但三位逃犯們卻不敢鬆懈,因為他們很清楚這間監獄所擁有的警力之高,他們隻是選了守衛最薄弱之處突襲,若等警備人力集結起來,是不可能對抗的。

於是趁著獄方還在一陣混亂中,他們來到了監獄高聳的外牆旁,那是不可能攀出去的設計。

所以,他們並不打算攀爬。

光頭男子將手掌貼在牆壁上,然後在一陣轟然巨響後,整道外牆大片崩潰垮落,在揚起的濃煙中,道路出現了。

就這樣,三人邁出了腳步,踏足他們已經許久不曾接觸到的獄外土地。

--囚之者,脫困。

之一 歎息的憧憬

十一月七日,上午七點三十分。

新瑞高中,二年十四班。

這一天的教室裏,洋溢著不尋常的氣氛。

而不尋常的原因來自於某人不尋常的舉動。

遊君翔踏進了教室後,很快也感受到某種奇怪的氣氛,而這個疑問則是在他要回到座位上時,得到了解答。

名為方嵐倩的少女,不發一語地靜靜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雙手分別捏住報紙的兩緣,將之大大敞開,目不轉睛地專心盯著。

好詭異。

這並不是針對方嵐倩現在的閱讀行為,因為她做的事千奇百怪,但有時倒也常看些課外讀物;不過若她現在正看的是《怪奇殺人事件簿》,還是什麼民明書房的刊物也就罷了,問題是她現在正在翻閱的居然是報紙?

是報紙喔,而且還是那種正統到不行的蘋果日報耶!

甚至也有人開始懷疑她是不是被外星人抓走,然後現在看到的,其實隻是披著外皮偽裝成她的非地球生物--不過想想,如果真發生這樣的事,她應該會興高采烈地將敵方俘虜下來,然後搭著它們的圓盤飛碟,像個皇女般地大搖大擺來上課吧。

遊君翔呆在那邊,連書包都忘了先放下,忍不住靠了過去,輕輕拍了拍他親愛的方嵐倩同學肩膀,問道:“你還好吧?”

“是遊君翔啊,我很好啊,怎麼問這個?”

轉頭看了遊君翔一眼,方嵐倩再次將注意力放回報紙上,專注地盯著。

“呃,沒事啦,隨口問問。對啦,你在看什麼這麼專心?”

當然不敢直說,是因為擔心她腦袋哪裏有問題,才會這樣子做不像她平常會做的事,看平常不看的報紙。

“哦,就是這個,你看!”

聽見了問題,方嵐倩將報紙塞到遊君翔手中,並指著頭版版麵的某篇報導,眼中射出某種看不見,但卻灼熱無比的光芒,簡直就像是凸透鏡凝聚的熱線光束一樣。

從她手中接過了報紙,遊君翔很快地就明白方嵐倩所指的是什麼。

【人心惶惶?三名囚犯逃獄!】

大大的標題打在報紙頭版。

這是一件發生在前天傍晚的事情,近日不論是新聞或媒體都正吵得熱滾滾。

之所以會這樣,一方麵是因為這次不但有多達三人的囚犯逃獄成功,

而且還造成了獄方七死五傷的重大傷害,以身為國家高戒備等級的特設監獄而言,實在是異常嚴重的事件。

“你看,那個監獄其實並不遠耶,如果是開車還是什麼的,隻要一、兩個小時就到了,也就是說,他們也不是不可能正在這個城市裏,說不定根本就躲在我們學校,想想還真是超恐怖的啦!”

方嵐倩的眼中流露出強烈的情感,可是--

“恐怖?可是我看你臉上難掩興奮之情耶。”

看著少女滿臉興奮難耐的笑意,遊君翔實在很難認同她的話。

“那是你的錯覺。”方嵐倩否認。

“怎麼你的回答好像以前我就聽過了。”

“那是因為你的問題以前問過。”

遊君翔啞然失笑。

--果然是原本的方嵐倩沒錯。

“不過你還真是一點都看不出有畏懼的感覺喔,正常人聽到這種事,

應該多少都會擔心吧,還是方小姐你根本沒有害怕的事?”

“嗯?害怕的事啊,嗯嗯?”

方嵐倩嘟起了嘴,視線盯著天花板,臉上滿是思索苦惱的神情,然後在過了十餘秒後,宣告放棄。

“我是不清楚啦,不過反正害怕也於事無補,那幹嘛要為那種根本就還沒發生的事苦惱,沒意義啊。”

少女展露她招牌的開朗笑容。

原來笨蛋不但不會感冒,連害怕都不會啊。

真是的。

遊君翔莞爾地輕輕歎息。

不過那卻是青年他享受著一如往日的平凡,所逸出的笑意。

生活,本來就可以很愉快。

也的確,看著方嵐倩那種天塌不驚的姿態,好像什麼難事都無所謂了。

不過這時他卻突然想起了,那位曾在某日遇見的少女,關於死囚逃獄的事情,她想必也知道吧?

和方嵐倩有著截然不同個性的她,現在又是如何想呢--

十一月七日,上午八點十五分。

鳳創高中,活動中心。

活動中心裏,站了滿滿的學生,那是校內所有的學生。

學生們依照著班級和學級,分別規矩地排成了一列列的隊伍,這是鳳創高中每月固定一次的晨會,除了校長和主任們的例行訓言,還有當月的各項頒獎和優秀學生表揚。

隻是這種時候,從來就是台上歸台上,台下歸台下;學生嘛,誰理你想說些什麼五四三的訓話規勸?早點放他們走比較實在點。

而想當然爾,二年五班也不例外。

雖然身為社會組的他們以女性居多,但卻沒有因此顯得比較文靜,反而是女性同胞間的話題絡繹不絕,即使教官多次呐喊著要台下學生安靜,

卻也拖延不了她們太多急於分享心情的分秒片刻。

聊著前晚的日劇或是韓劇,周末的綜藝節目有多好笑,還是最近又有哪個新出的藝人團體多帥等等沒有營養的話題;隻是其中卻有一位女學生,自始自終都沒有搭話……她並不是不想,隻是不能,也不敢。

少女的名字是蕭若羽。

雖然混在人群中,但她卻隻是漠然不語地聽著周遭同學們的談話,幾次聽到有趣的話題都想插口,卻總要不因為聲音太小聲沒被聽見,就是所說的話題一下子就被隨便帶過去了。

“喂喂,昨天的新聞你們有沒有看呐,就是那個逃犯的事?”

也不知怎地,女同學們的私下話題,由各式八卦新聞,轉移到了刑事新聞上。而聽到那女生的話,幾個同學也紛紛表示意見。

“有啊有啊,不是聽說死了七個警衛嗎?”

“超像電影的情節啦,不過真的被逃獄實在有夠扯。”

“對啊,那個監獄的管理也太差了吧!”

這件事情蕭若羽也有聽說,那是才剛發生在前天的事情,聽說某個監獄裏,有三個犯人逃獄了,其中兩人還是死刑犯;他們在逃亡的過程中,

不但造成了相當的破壞,還造成七名警衛的死亡,引起了外界的矚目。

隻是不知為何過這麼多天了,獄方一直沒有對外界發表被逃獄的原因,倒是裏麵獄警們眾說紛雲,傳出了不少奇怪的謠言。

剛得知這件事情後,蕭若羽也是為此擔憂不已,一方麵是那幾名死囚,聽說都是惡名昭彰的殺人犯,這樣逃了出來,難免不會再次犯案。

另一方麵是因為那監獄距離這個城市說近不近,但要說遠,其實也不過是隔了幾個小縣市而已,將近兩天的時間,就算步行也夠他們來到這了。

也就是說,即使他們現在就和自己身處同一個城市中,也一點都不奇怪。

想到了這個可能性,少女的身軀不禁微微一顫。

如果真的發生了那種事,那又該怎麼辦?自己根本什麼都做不到,一旦真的遇上那些人,該如何是好?

不過少女又轉個角度想想,這個世界這麼大,人又這麼多,應該不會那麼巧吧?

她這麼安慰著自己。

沒錯,應該不會那麼倒黴的,所以根本就無須擔心,自己隻是在杞人憂天而已;況且她也不是一個人--蕭若羽看了看周遭那麼多的學生,混在這樣的人潮中,別說其他人了,就連她本人,幾乎都無法感受到自己。

是的,就連她自己也是……

待在人群中,總是帶給她安全感,因為她可以清楚的認知到,她不是一個人,絕對不是一個人的。

這個時候,台上的主任報告也結束了,而來到了表揚的時間,現在所進行的部分,則是各班期中考優秀學生的領獎。

登上領獎台那種事情,對蕭若羽而言是一種陌生的世界。在她印象中,從小到大似乎從沒有任何傑出或特別的事項,可以讓她上台;硬要說的話,恐怕也隻有那毫無實際意義的全勤獎了吧。

她沒有任何特別的地方。

是的,蕭若羽這個人,隻不過是一個非常平凡的人而已;這一點和“那個人”,可以說是完全不一樣。

“--三年級第一名,吳姵蓉;第二名,蕭若葉;第三名……”

廣播器中傳來了那個耳熟的名字。

蕭若羽看著她那太過熟悉的身影,從容地踏上了講台,飄揚的深黑長發,美麗又充滿自信的臉龐,那個人的存在,總是這麼地耀眼。

“喂,蕭若羽,你姐又考進年級前三名了耶。”

身旁的同學輕輕觸了她的背,少女轉過了頭。

微笑。

“是啊,姐姐她一直都是我努力的目標哦,上個月也拿下了全市英文演講冠軍,和校內羽球杯女子組亞軍,她的社團評鑒也是全校第三名哦。”

她微笑。

“是哦,也真是太強了點,不過你們兩個不管各方麵,都實在是差很多,如果不是之前有人跟我說,還真看不出你們是姐妹耶。”

那位女同學這樣開玩笑地說。

“嗬,是啊,姐姐真的……和我完全不一樣呢。”

少女繼續盯著台上姐姐接過獎狀,點頭致意的側臉。

繼續微笑。

沒有錯,從她出生後,那個身影就一直映在她憧憬的眼瞳中,深深地。

那就是她想要成為的目標。

又再次確認了,蕭若葉果然就是蕭若羽心目中的完成型。

她總是這樣聳立在自己前方,走著。

總是充滿自信而高雅的光芒,笑著。

啊啊,那個人的存在,就是這麼地耀眼,所以……

--她看不到自己的身影所在。

之二 脫之獸

三匹脫困之獸在密林中奔馳著。

腳步濺起泥壤,獸軀扯下枝葉,三道擺脫束縛的身影穿梭在綠色的山林中。

雖然一如計劃般順利脫出了牢籠,但他們卻很清楚,現在還不是放鬆心神,享受眼前這片清新空氣的時候,因為他們的身上,尚係著無形的枷鎖。

背後隱約傳來獵犬的咆哮聲,那就像是在督促著三匹野獸,仍未可停下腳步的警示聲。

身體已經累積了相當的疲倦,肌膚也被樹枝劃出細細的紅痕,但他們的心中卻有著另一股渴望及衝動,驅使著他們繼續。

隻差一點了,就差一點了!

都已經為了這一刻忍這麼久了,就再多辛苦一下又何妨?

前方重重的綠影已經越來越淡,白光在盡頭微微透著,三人就像是要抵達終點線前的短跑競速選手一樣,衝破了綠林與白光的分界。

自一個有著小小高度差的山坡跳下,那三道人影腳下所站之地,乃是一條山區中的公路。

氣喘呼呼,三匹脫囚之獸中,有著最高壯魁梧身材的男人,看著往兩側延伸而去的蜿蜒道路,開口:“那麼,再來該怎麼辦?”

雖然已經大抵離開了監獄範圍,但若再繼續照這樣下去,恐怕他們的體力也不堪負荷,很快地就會被獄方所派遣出來的追兵追上了吧。

那留著三七旁分發型的斯文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金框眼鏡,體力較差的他努力在急劇的喘息中,從嘴中擠出自己的意見。

“搶台車吧--剛好,有一台要來了。”

並不是看見車影,周遭也尚未傳來聲音,不知為何,他對於自己的判斷似乎相當確信,連他身旁的另外兩人,也沒有打算開口詢問的模樣,隻是順從他所說的,等著山道上的來車經過。

約略十來秒後吧,遠方果真聽見了引擎聲,他們隨即戒備以待,準備截下那輛車。

不過由於他們此時還穿著囚服,看起來又是這番狼狽之貌,任何正常人都不會願意主動停下車來的。

所以,要以其他某種強硬的方法攔車。

名為胡駿意的男人,挪動了他的腳步,將其削瘦身子移至路中。

一輛銀色的HONDACIVIC房車甫彎過了彎,驚見竟然有人跳到路中、大剌剌地站著之時,想要減速已經太晚。

駕駛者急踩煞車,並扭轉方向盤試圖偏開行進軌跡,不過卻太遲了,

撞上那人已是無法避免之事。

--隻是,那是針對正常人而言。

就在銀色車身即將衝撞到胡駿意的前一瞬間,整輛房車突然停住了。

沒錯,正是“靜止”。

完全沒有任何減速的情形,也看不出有緩衝的現象,由移動到靜止,

中間的過程好似被省略了一樣。

時速至少超過六十公裏的房車,就這樣突然停在胡駿意身前,宛如按下了暫停鈕的影像一般。

不過那也隻是指車而已。

裏麵前座的兩位駕駛和乘客,突然遭遇這劇烈的速度變化,整個人被慣性的狂猛往前拉扯,那股衝擊直入胸口,震得他們差點就喪失了意識。

“虧你們有係安全帶啊。”

胡駿意隔著車窗,看著前座的一男一女,被安全帶撐住身軀,往前無力軟倒的呻吟模樣,冷淡說著。

的確,要不是有安全帶,那兩名乘客早已隨著慣性衝在擋風鏡上,將自己撞得頭破血流了。

魁梧男子正待要上車,但胡駿意卻阻止了他,從一旁地上撿起了一塊小石塊,輕輕朝著銀色車身拋去,在石塊觸及車體的同時,倏然,整個石塊被震得粉碎。

剛才之所以胡駿意敢就這樣傲然無懼地站在路中,正是因為他很清楚,不管再快的來車,都不可能會對他造成威脅。

事實上也真是如此,在他的那個“能力”之前,連受刑時的子彈都能停下了,區區的來車根本不算什麼。

“快點,快追來了。”

而看到胡駿意將“疾馳車輛”的動能清除之後,魁梧男人走到車旁,

打開了前門,直接將前座兩位還搞不清楚情形的倒黴駕駛和乘客拖了出來,甩在路旁。那位金框的眼鏡男上了駕駛座,剩下兩人也快速就座。

用力踩下油門,輪胎和地麵摩擦出刺耳聲及焦臭味後,車子往前衝出。

銀色的HONDACIVIC在山路中奔衝滑行著,就連在轉彎處也不見他有減速的打算,直接就將車身打斜,甩尾過彎。

眼鏡男的開法,連同伴中的那位臉頰削瘦的男子,都忍不住擔心地開口問道:“鍾書凡,你會不會開太快了?等等撞上對麵來車,不就功虧一簣了?”

就算他有“凝凍”,如果自己這台車翻下懸崖,那也沒救了。

“放心吧,有車我‘看得見’的。”

那眼鏡下的瞳孔,冷靜而自信。

正如他所言,方圓一百公尺內的“目標”景象,都早已被他捕捉了。

舉凡正連同警犬循著他們味道而來的獄警追捕隊,或是山道上的其他駕駛者們,都逃不出他的雙眼。

他者視覺,己之視覺。

相對於胡駿意的“凝凍”,被稱為鍾書凡的男子,也擁有屬於他的獨特能力。

--千目另視。

能夠自由切換範圍內他所捕捉到的視覺,除了能夠偷窺他人的視點,

甚至也能強製轉移其他人的眼界。

而事實上,他也是三個人之所以能夠順利逃獄,最大的功臣。

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鍾書凡以著“千目另視”的能力,持續監視著獄中每個人的視野,試圖找出可以相互協助的同誌,並也藉此觀察獄中的警力布置,以及可供逃亡的最佳路線。

最後,終於讓他找到了胡駿意以及張嶽兩人。

但是身為死刑重犯的他們,受到嚴密的監控,別說是要和他們密謀了,就連要接觸到他們都做不到。

所以,“千目另視”的真正價值就顯露了出來。

在自己的牢房裏,以著砂礫為布,指尖為筆,鍾書凡就這樣以字代言,

將另外兩人的視線切換到自己的“頻道”,藉之聯係他們。

而在慢慢取得彼此的信任後,三人也開始用這種方式來溝通交談,誰有意思想說話,就將其他兩人轉換至同一視野……隻是當然,對胡駿意和張嶽兩人來說,就必須謹慎不可被獄方的監視器察覺到異常之處。

而在有了共識之後,剩下的一切就好辦了。

最大限度地將所有變數考量在內,並結合彼此的能力,在多次的重複計劃推演之後,他們終於決定在胡駿意的行刑之日,展開計劃。

先是藉由受刑者的權利,選出了看似和他毫無關聯的鍾書凡在一旁觀看,一方麵是可以省去會合的時間,也同時讓他能夠處於相較自己牢房,

更方便掌握刑場所有狀況的位置,並將事情狀況也讓張嶽“看見”。

所有的準備都已齊全,而也正如他們先前的推演,仰賴著胡駿意的“凝凍”和張嶽的“顫栗”,在能夠掌控所有眼線的情形下,他們終究有驚無險地逃脫監獄了。

“鍾,那我們再來有打算要去哪嗎?”

坐在後座的張嶽,將粗大的胳臂靠在駕駛座的椅背上,對著手握方向盤,正盡情享受許久不曾自由駕駛的鍾書凡問道。

另一個前座的胡駿意雖然沒有開口,但朝著左旁望去的眼中,也有著同樣的疑問。

也是期待。

在不知不覺中,鍾書凡已經隱隱約約有領導人的聲勢在了,或許是因為當初就是他,三人才能彙聚在一起;也或許隻是單純因為他身上那股從容不迫的氣質,給予其他兩人信任的穩重感。

“這個嘛,我的確是有預定要去的地方。”

拉下了窗戶,鍾書凡左手掛在窗沿,呼掃的山風竄進車內,清新的自由之息被他深深納入胸口,那種感覺,讓他不禁浮現了解脫的神態。

悠然的笑。

“--雖然車程有一小段距離,不過我想那應該會是個‘有趣’的城市喔。”

聽見這個回答,胡駿意和張嶽相顧一望,露出了有所體會,也有所期待的神色。

野獸的笑。

之三 束縛的……

傍晚時分,蕭若羽家的廚房中,開始飄出了菜肴的香味。

媽媽圍著圍裙,站在廚房的瓦斯爐前,一麵快炒著香味濃鬱而刺激食欲的蔥爆羊肉,也同時忙碌地顧著一旁的鮮魚燉湯。

在身為公務員的丈夫到家前,這是她日複一日,例行的工作。

廚房外的客廳裏,電視熒幕播放著當紅歌手最新單曲的MTV,蕭若葉的身軀靠在沙發裏,嘴中跟著旋律哼唱。

而蕭若羽則是位在房間的書桌前。

將當天老師教完的新部分不懂處,再重新讀了一次後,並把桌麵稍做整理,少女下了樓。

“媽,要幫忙嗎?”探頭進了廚房,蕭若羽這麼問道。

別的不敢說,但若隻是幫忙洗洗菜葉,或是顧著爐火,這她倒還不成問題。

不過或許是因為準備已經告一段落了,媽媽隻是謝絕她的幫忙,要她先到客廳去把碗盤筷子擺好就行。

很快地完成了工作之後,蕭若羽猶豫了一下,走到客廳裏,往沙發、姐姐的另一端坐下。

沒有對話。

整個房子裏隻有電視的音樂旋律,以及廚房內傳出的鍋鏟撞擊與焰火沸騰的滾動聲,然而兩位少女卻隻是默默地盯著電視節目,不發聲響。

蕭若羽偷偷瞥了旁邊的姐姐一眼,但見蕭若葉完全沒有理會她,隻是自顧地盯著電視,手中捏著遙控器,開始百般無聊似地不斷切換著頻道,

卻沒有一項節目停留半分鍾以上。

--那就好像是在說,即使這麼無趣,也不願意跟她開口聊聊嗎?

想到這點,蕭若羽又更沉默了。

這時,廚房內傳來了母親的聲音。

“有誰有空可以幫我去買瓶米酒和雞蛋回來嗎?”

若葉瞄了妹妹一眼,正待要站起,但蕭若羽卻搶先一步答話應道:

“啊,我去好了。”

至少跑腿這種小事情,她還做得到。

因為如果連這種事都做不到,那她還能做什麼?

蕭若羽抓過一件薄外套披上,然後將鑰匙塞進口袋中,出門了。

隻是她卻沒有發現,她其實遺忘了一樣重要的東西……

“嘖。”

拋出的酒瓶在半空劃出了弧度後,在牆壁撞得粉碎。

張嶽的神態極度不悅,他身旁大概所有能丟的東西,無一逃得出他發泄的魔手。

胡駿意沒有理會同伴的暴躁,隻是自己一個人坐到旁邊,隔著窗戶眺望街上的夜景。

“嘖。”

這次是一腳踢開腳邊的空罐,早已一飲而盡的空瓶撞在牆角,響出清鳴。用五指抓著發絲短削的頭頂,張嶽煩亂的意味越來越重。

“喂,鍾怎麼還沒回來?”對著另一邊平靜地看著窗外景色的胡駿意,張嶽問話。

“我不清楚,反正時候到了,他就會回來了。”眼珠沒有轉動,胡駿意繼續看著不知為何的景物,隨口答道。

自從昨天搭上鍾書凡的車,暫且沒有目標的他們,跟著來到了這個他口中有趣的城市後,便先找了個可棲身的場所;然而沒多久,鍾書凡便告知尚有要事,先行離開了,而直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

雖然剛開始他還因為沉浸在久違的自由環境,情緒高昂不已,但過了整整一天後,那種心情已開始消失。

照現在這種情況,那和之前在監獄裏有何不同?不過就差在由四公尺見方的牢籠,轉變為此棟房宅罷了。

這樣的心情,他可不想再繼續下去了。

所以張嶽站了起來。

“要去哪?”胡駿意看了他一眼。

“隨便逛逛。”張嶽回話。

“鍾書凡說過要我們低調點,你忘了嗎?”

“我當然知道……不過,我更清楚自己要的。還有,其實你也一樣吧?”

離開前,張嶽側過了身,指著胡駿意垂放在大腿上的手。

那雙纖細的手腕,以及瘦弱的手指,好似捏著什麼無形的東西,在空中微微虛劃比揮著。

“你以前幹過什麼,就算在監獄裏,我也略有所聞啊。”

留下了像是嘲諷般的話,刺入胡駿意心中的欲念,看著他展露共識般的微笑後,男人離開,投入城市之夜。

--沒錯,這個城市的確是牢籠,不過束縛關住的,將不再是他。

此時的蕭若羽,正陷入一片慌忙的混亂中。

站在收銀台前的她,將雙手翻遍全身上下,偏偏就是找不到皮包。

慘了,是忘了帶,還是搞丟了?

不管是哪樣都好,迫切的問題是,她現在根本就付不出錢來。

正處於晚餐下班時間,生鮮超市的人潮正擁擠,蕭若羽背後等著結帳的隊伍排得老長,個個在後麵竊竊私語,表示不滿,並開始有人轉換隊伍。

連等著收錢的工讀生,雖然沒有說什麼,但也顯露出不耐煩的不悅神情。

被那麼多惡意的視線盯著,少女感到渾身不自在,她開始猶豫是否要將位置讓出,往後退開。至於要采買的東西嘛……就隻能怪她自己粗心大意,隻好回家再出來一次了。

正當她準備將采買的東西放回購物籃,往後退開時,突然有人開口了。

“錢在這裏。”

蕭若羽錯愕地抬頭一看,蕭若葉手中正拿著錢包,麵無表情地站在付款道的另一端,自裏麵掏出了一張鈔票,遞給了收銀員。

錢的問題解決了,少女當然也沒必要繼續阻在那兒,趕緊將東西收入購物袋,跟在姐姐身後離去。

“啊……姐姐,剛剛的事,謝……”

“我看你沒帶皮包就出門了,所以就跟了出來,下次別再忘了。”

蕭若羽正要說出的“謝謝”兩字被打斷,聽著姐姐淡漠的說明,讓她不由得將話吞了回去,隻能細細地低聲回了句“對不起”。

然後兩人間的對話又停止了。

走出了大型生鮮超市後,蕭若葉走在前頭,並沒有特別理會後麵的蕭若羽,隻是自顧地往前踏步走著,仿佛將錢交給了迷糊的妹妹後,就已經完成了她此行的任務,也沒有再多言的必要。

蕭若羽也不知為何,不敢和她齊肩並行,隻是靜靜地跟在姐姐身後。

“那個……姐姐,恭喜你這次又考進前三名了。”

努力想要找個話題,蕭若羽憶起了今早的表揚,便提起了此事。

腳步頓了一下,蕭若葉似是緩緩往後轉動了頸部,但卻仍是看不見其表情地,又開始恢複了原本的腳步。

“這沒什麼,倒是你這次考試,不是退步到班上二十一名去了嗎?而且地理還考不及格,你現在該擔心的應該是自己吧?”

口氣並不帶有責備,就好像隻是朋友間寒暄客套一樣地說著。

“啊……嗯,抱歉。”

少女的頭低了下去。

是啊,像這樣的她,哪裏有閑餘的時間去管姐姐的事?連自己都顧不好了,又哪裏能夠去在意別人?自己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

--但隻有她不一樣。

此時的街道上,相較於早晨上班的尖峰時刻,傍晚時的人潮倒也不遑多讓,然而即便這樣,蕭若羽的眼中還是隻有一個人。

從來,就一直隻有一個人。

肩膀旁交會著許許多多不認識的人,或男或女,或年幼或成熟,但是那些人都沒有停留在蕭若羽眼中,因為她隻是盯著走在眼前不遠處,那長發飄逸的姐姐背影。

那道身影總是這樣颯然地走著,從來不曾因為背後她的追趕,而有所暫緩,停下腳步。隻是持續地走著,走著,將她拋在後麵,越離越遠。

那是她的目標,但盡管自己多麼努力,距離卻不曾有所縮短。

她的美麗,她的自信,她的優秀--沒有一樣,不是蕭若羽渴望擁有的東西,但越是努力尋求,就越讓她深深感受到自己的不足,以及怯懦。

那些東西,真的是努力就可以得到的嗎?

因為得到了,所以她是蕭若葉。

因為得不到,所以自己隻是蕭若羽。

--這就是差別。

那也是蕭若羽在這些年來的追逐後,所得到的唯一東西。

認知……對現實的殘酷,以及自己的無力。

兩個人間的距離維持沒有變動,返家的路程在持續縮短。

時間大約是在六點半左右,路上的行人正多,卻也沒有幾個人注意到少女此時表情的苦澀。

而這個時候,偶然--真的隻是一個偶然,蕭若羽往周遭人群隨意掃望過的目光,捕捉到了某人的樣貌。

少女的身軀驀然一震,因為她認出了那“某人”的身份。

雖然他此時頭上戴著鴨舌帽,下巴多了點胡渣,身上穿著花襯衫及天空藍的牛仔褲,站在一家書店前的櫥窗旁翻著雜誌,那形象和電視與新聞報導有頗大的出入,但是少女仍然可以確定,那個人絕對就是他。

前幾天的逃獄犯之一!

如果是別人,或許匆匆一眼還認不出來,但那個人逃獄的消息一傳出,可是就叫蕭若羽為此擔憂畏懼了許久,他們三人的圖像她也不知看過多少次了,絕對不會認不出來的。

他們……不,至少他真的來到這個城市了!

但是這時少女卻陷入了猶豫中。

到底她是該趕快報警呢?還是裝做什麼都沒看見,以免多事惹禍上身?

蕭若羽並不是那種會好管他人閑事的人,但這次的事情卻是和這個城市息息相關,搞不好日後更有可能和自己有所牽連;如果這個時候能讓警察將他逮捕,也算是免去了一個後患。

是該做,還是不該做?

再猶豫下去,搞不好他就離開了,那屆時要再找到他,可能就沒這麼容易了。

怕事的她陷入了掙紮,而這時是蕭若葉先發現了她的不對勁,停下腳步。

“怎麼了?”她問。

“姐姐,就是……”聽見蕭若葉的詢問,蕭若羽囁嚅了一下,決定將自己的發現說出,指向那人的所在。

蕭若葉乍聽之下也是不怎麼相信,但看著蕭若羽臉上的表情,她收起了懷疑的態度,再次確認道:“你確定那真的是那三個逃犯之一嗎?如果搞錯了會很尷尬哦。”

“呃,這……我也不敢保證,可是真的應該是他沒錯才對。”

被姐姐認真的眼光盯著,蕭若羽的意誌又鬆動起來,口氣又變得不確定了。

但是看到妹妹的窩囊模樣,反而讓蕭若葉打定了主意,直接往那家店裏走去。這舉動讓背後的蕭若羽大吃一驚,連忙跟上。

裝作若無其事之樣,走到了店裏某位店員的旁邊,蕭若葉小聲地悄悄說道:“不好意思,我剛剛看到那邊的那位,他好像在偷書耶,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

聽到了蕭若葉的說辭,店員朝著少女所指的那人看了一眼,但見他將鴨舌帽壓得低低的,動作又有些畏畏縮縮地,感覺就像做了什麼虧心事,

當下便朝著他走了過去,準備對他質詢。

張嶽從那兩個年輕的少女走進來時,就起了戒心。

他剛才心血來潮,想要到書店翻翻雜誌報紙,看有沒有關於他的相關報導。

縱然明白這隻是一種沒意義的行為,但對他而言,了解到別人因為他而恐懼,是可以滿足他虛榮心與喜悅的行動。

不過他也多少明白自己的處境,雖然表麵上是在看著雜誌,私底下可也從來沒有放鬆對周遭的警戒心。

尤其剛才外麵那位小小的少女,拉著一位年紀稍大她一點的女生,在對街朝著自己這邊指指點點的,就已經引起自己的注意,低下了頭裝作沒有發現,卻暗地拉起了警報。

而果不其然,在她們進了店裏不久,就有一名店員朝著自己這邊,臉色凝重地走了過來;不過他居然沒有馬上報警,那究竟是他尚不清楚自己的身份,還是根本小看了自己呢?

罷了,那不重要。

那名店員已經走至張嶽身邊,伸手搭住了他的肩膀。

“先生,你的衣服裏借我……”

打斷店員問話的,是一記勾拳。

肩膀被搭住的一瞬間,張嶽回頭拍掉手掌,扭身將拳頭砸在店員左臉頰上。

當下那無辜的店員便飛了出去,撞翻了一旁的書架,摔出滿地的雜誌新刊,以及他自己的鼻血。

店內先是瞬間陷入了無聲狀態,緊接馬上喧鬧起來,一堆搞不清狀況的、恐慌的、旁觀看戲的、統統都聚集在一起了。

剛開始還有幾個人上前關切,扶起那位店員,並向他興師問罪,不過卻有人突然發現了他的模樣,並喊了出來,刹那間,人潮開始紛亂起來。

張嶽高興地看著眼前這混亂的一切。

是啊,像這樣子的,才是他的個性,龜縮起來什麼都不敢做,算什麼男人?人們慌張恐懼的模樣,往往能帶給他最大的喜悅。

人群中,他發現了那兩位少女,差不多都是十六、七歲左右,兩個外表有幾分相似之處,看來應該是親戚姐妹吧?

那位留著長發,頗為標致的那位少女眼看狀況不妙,拉著身後的女孩便要趕快逃出,不過張嶽卻搶先一步,阻在她們和出口之間。

“怎麼啦,不是對我很有興趣嗎?”

長發的那位盡管麵對著他有所害怕,卻仍不甘示弱地直直瞪著他;倒是另外一名短發、躲在他人背後的,滿臉蒼白,渾身止不住顫抖地畏縮著,

那個姿態,正是他最喜歡的。

張嶽正要朝她們逼了上去,外麵卻傳來了警車聲,這時間似乎比他料想得還要短了一點。

“不準動!”

兩名巡警衝了進來,各自舉起槍指著他,張嶽輕嘖了一聲,他可不是胡駿意,沒有辦法無視子彈的存在,所以他選擇高舉了雙手--不過,那並不代表他選擇屈服。

兩名警衛靠了過去,但當他們取出手銬,束縛住他的雙手,正準備要以無線電通報上層時,卻赫然發現,扣住張嶽雙腕的金屬銬圈,竟在無息間化為了粉末。

驚慌下正要以槍壓嚇犯人時,卻被對方搶先一步,握住了雙槍槍管,

然後兩把槍沿著握把傳來了一陣輕震後,竟被粉碎掉了!

趁著對方錯愕所露出的大破綻,張嶽各賞一記重拳揍在腹部,以及由下而上的勾拳打在下巴,瞬間中斷了兩名警衛的意識。

然後他轉過了頭,再次將目光轉向瑟縮一旁的兩位女子。

顫栗的少女。

以及施予顫栗的男人。

蕭若羽畏懼地看著那名囚犯將手銬粉碎掉後,一舉打倒了兩名警衛。

接著,他的目光朝著自己這邊的方向投來。

店裏的人們起了一陣喧嘩,往外逃竄去了。

像是故意地,那個魁梧的男人踏在一位地上的警衛腹部,然後一步一步的往她那兒跺行而去。刻意放慢的腳步,反而給予少女無限加劇的壓迫。

(糟糕,不逃不行。)

就像是猛獸盯上的弱小生物一樣,少女的本能告知了她危險的訊息。

雖然理智上還搞不懂剛剛那個男人到底做了什麼,但是蕭若羽的心中卻很清楚,現在這個時候,必須要趕快逃才行。

但是,身體……動不了。

打從身體某處勾起的顫抖,攫取束縛了少女的自由。

想要移動步伐,卻是連腳跟都無法提起。

“笨蛋,快走啊!”

蕭若葉拉著蕭若羽,想要將妹妹拖離這裏,不過蕭若羽卻像是腳底被定住一樣,動也不動地,隻是瞪大了眼,看著對方的逼近,結果在這種狀態下被蕭若葉硬是一拉,就這樣跌坐在地。

“呿!”輕聲一叱,看著妹妹的姿態,蕭若葉抓過了地上的一瓶鐵罐,朝著男人丟去,不過卻被他不以為意的偏頭閃過。

終於,男人來到了蕭若羽兩人的麵前,逐漸逼近的他,麵帶譏諷之意地揚著下巴,眼珠斜斜下望地瞄著兩位少女。

蕭若葉氣不過他有恃無恐的眼神,右掌朝他甩出巴掌,卻被男人在空中抓住了纖細的手腕。

“唉呀,就這樣啊?你這……”

啪!

說時遲,那時快,蕭若葉的左手已然清脆地甩在他的臉頰上,老大一個耳刮子,在男人的臉上留下紅通通的掌印。

錯愕的男人緩緩將臉轉了回來,看著眼前那毫不相讓的少女,他開始燃起了怒意,一記手背反打,將蕭若葉打翻在地。他正欲有下一步,不過這時警車的鳴笛聲已遠遠傳來,聽那聲勢,恐怕不隻是一、兩台而已。

“哼,看來玩太久了啊,不過……”

男人似乎陷入了思索,但隻是須臾,他就露出了帶有某種企圖的笑容。

那抹笑意,讓蕭若羽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樣我可忍不下,就抓個人質吧。反正這種情況下,回去也交代得過去,隻是兩人不方便,那麼該選誰呢?”

像是自言自語,也像是刻意說給對方聽地,男人這麼喃喃說道。

抉擇。

猶豫的眼光在兩位少女身上遊移著。

事情很簡單,姐姐、妹妹,其中勢必有一人被選中。然而這個雀屏中選,卻隻代表了不幸。

蕭若羽臉色翻白,因為她很清楚現在的處境,每當那囚犯的眼光在她身上停留,她的心跳簡直就像是被恐懼緊揪住地停頓一縮。

是她嗎?

不是她。

是姐姐嗎?

不是姐姐。

--不要是她,不要是她!但是姐姐……也不能是姐姐……

彷徨的抉擇,恐懼的決定,但選擇的決定權卻不在她身上,蕭若羽唯一擁有的,就隻有顫抖等待的資格。

“啊,決定了。”

男人的眼光,和蕭若羽四目相接。

少女的臉色刹那翻白。

(不要!為什麼是她,為什麼是她!)

男人大大的手掌朝著蕭若羽伸去,掌心的黑影覆蓋了她的眼界,也打亂她僅存的意誌。

不公平,這不公平。

為什麼又是她,絕對不要,這種事,這種事!

沒錯,這種事她才不想接受,但是卻也不能不順從。

恐慌,混亂,就在少女精神緊繃到極限之時,突然……

“--還是你吧。”

男人改變了主意,手臂往旁邊一伸,食、中指合並,抵在蕭若葉的額頭上,也不見他有什麼動作,少女頭額微微一震,便失去了意識,身體無力地軟倒,男人將手探過她的下腹,將蕭若葉扛在肩上。

“恭喜你啦。”

就這樣對著蕭若羽拋下一句話,男人往店裏的另一側牆壁走去,掌心貼在牆壁上,整麵水泥牆就這樣崩塌,然後扛著失去意識的蕭若葉,消失在少女的眼前。

警車已經到了,並出現數名警察竄進店內,但裏麵已經失去他們的目標,隻餘下一位少女。

僥幸逃過一劫的少女。

僥幸,應當感到幸運。但是,那種自她內心深處湧出的感覺到底是什麼?

是麵對歹徒的恐懼?

還是對自己幸存的幸運?

抑或是對姐姐被抓走的擔憂?

或許都有,但那並不是全部;因為如果隻是這樣的話,那又為什麼自己會有種鬆了口氣的解脫,以及擺脫不掉的罪惡感?

蕭若羽不知道。

她已經,什麼不知道了--

之四 其實隻是

警方終究來遲了一步,劫持了蕭若葉的張嶽身影,早已從他自行破出的另一個出口離開,消失在這個城市的夜街裏。

關於這次事件的相關目擊者很多,不過大多數卻不能提出有用的線索;於是,當時留在現場,將一切都看在眼中的蕭若羽,變成了警方重要的證人。

隻可惜,這名目擊證人並沒有用處。

被帶到了警局做筆錄的少女,一句話都說不出,無論警方如何安撫緩言,她卻隻是呆愣著不發一語,沒有任何反應。

推斷她是受到了太大的驚嚇,才導致現在的狀態,因此警方的人也能體諒,就隻是派了個人顧在她身邊,讓她好好靜靜。

蕭若羽就這樣雙眼無神地坐著,到她眼前的杯中熱茶都涼了,也沒有絲毫動作。

這樣的情形,直到警方由遺落在現場的皮包中證件,查出並通知了少女的雙親到來,才有了變化。

蕭若羽在看到趕來的父母臉龐後,那積蓄已久的情緒一下子潰堤而出,豆大的淚珠止不住地滾滾滑下。

趕來之前,蕭若羽的父母已大略得知情形,也有了初步的心理準備,

但在他們的心中,仍隱約期盼著這一切隻是一場誤會,但這個期盼,卻在見到女兒的眼淚之後,終告破滅。

“爸……媽……姐姐、姐姐她……”

看著父母來到了身邊,少女哽咽著想要說點什麼,卻泣不成聲地無法言語。眼看女兒這個模樣,父母也隻是將她抱入懷中,安撫著她。

什麼都不用說了。

因為說什麼都沒有用了。

數十分鍾後,蕭若羽終於勉強平複了心情,開始抽搐地,斷斷續續將今晚的情況說了出來。而警方在將事情的經過記錄下來,向他們保證一定會盡力將那名逃脫的死囚逮捕到案後,便讓他們先回去了。

蕭若羽回到了家,但那卻已經是無法再給她往日安和感的歸屬之地。

因為,家有了缺口。

少了成員,有缺口的家,吹進了淒冷的風,吹寒家中眾人的心。

少女在父母的規勸之下,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裏休息,這個時候她唯一能做的,就隻有顧好自己,不要讓家人擔心--縱使他們現在真正擔心的人並不是她。

睡吧,不要多想,睡醒之後,隔天一定就會有所不同的。

就像一場惡夢,夢醒之後,一切都隻是一場空,什麼都沒有變,害怕的,困惑的,全部都不存在了,就像是每個往日一樣。

所以睡吧,睡吧……

但即使這麼告訴自己,蕭若羽依然無法入眠,太多太多的思緒,在她腦中不斷衝擊糾纏著她,讓她翻來覆去許久,也無法獲得絲毫的睡意。於是少女起了身,想要衝泡一杯熱牛奶來喝,這個時候,走出房門的她聽到了聲音。

哭聲。

來自父母的房間,有著細細的啜泣聲傳出。

明知不應該,但她還是挪動腳步,來到了房門口。

靜靜地,凝聽。

“別這樣,不要哭了。”

那是爸爸沙啞的嗓子。

“嗚……我沒辦法……因為我,若葉才會……”

那是媽媽濃濃的哭聲。

“我不是說了嗎?這不是你的錯,那隻是我們運氣不好。”

“不對,是我的錯……要不是我叫若羽去買,那若葉……若葉也就不會跟著出門,嗚嗚……如果我當初沒有叫若羽去就好了……”

語音穿過了木門,透入蕭若羽的耳畔。

也刺進她的心中。

“如果我當初沒有叫若羽出門就好了……”

母親的話,並沒有刻意的指責,但是卻重重地敲擊著少女的神誌。

她轉過了身子,往自己的房間跑回,飄下淚光遺留。

深深的自責。

少女趴臥床上,將臉頰埋入枕頭中,努力地將哭聲塞入棉絮裏。

沒錯,爸爸說的對,錯的人不是媽媽,有錯的人……是她自己。

要不是她忘了帶錢包,那姐姐也不會跟出來。

要不是她認出了那名囚犯,姐姐也不會注意到。

要不是她告訴姐姐關於囚犯的事,姐姐也不會想要嚐試接近他。

要不是自己當時因為太過害怕而無法動彈,姐姐說不定還來得及逃走。

這一切的錯,都是來自於自己,沒有她,姐姐就不會被抓走;沒有她,

爸媽就無須難過。

那是她的愚蠢所導致的,所以現在一切的哀傷和難過,都是蕭若羽應得的東西,沒有別人可以怪罪。

--但是,我真的很難過嗎?

不期然地,某個聲音竄了出來。

蕭若羽錯愕了,她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呢?

怎麼可能不難過?那個人,是她最親密,更是唯一的姐姐啊!

而且,她也是自己這麼多年來,一直憧憬,一直期望成為的對象,這樣子優秀的姐姐被抓走了,自己是不可能不難過的。

一直以來追尋的目標不見了,那麼她還能追尋什麼呢?即使自己其實根本追不上,趕不及,隻能夠遠遠地、努力地看著她的背影追趕。

--看著……她的背影追趕?

已經沒有必要了不是嗎?

蕭若羽一直以來憧憬的對象,已經不在了,那自己這麼多年來的追逐,也就可以停止了。

那道遙不可及的身影所擁有的一切,總是如此地叫她渴望不已,但是蕭若葉所擁有的一切,卻讓自己越是追尋,就越發現自己的空虛,這樣的感受,已經夠了。

她累了,已經很累很累了。

努力的追逐,對現實的無奈,都化為沮喪的枷鎖,束縛著她,讓她無法自由地走出想要的人生。

所以,在蕭若葉已然不在的當下,自己終於獲得了解脫……

“--不對!”

赫然察覺到自己的想法,少女顫抖,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在想什麼,她剛剛在想什麼可怕的事?這種想法怎麼可能,自己又怎麼可以這樣想!

因為這樣,不就好像她其實正為了姐姐的消失,而竊竊心喜嗎?

不對的,自己認識的“蕭若羽”,不可能是這樣的人,也不可以是這樣的人。

自己隻是單純羨慕著姐姐,她所擁有的美麗和優秀,他人的友誼及讚賞,還有父母的重視,因為那些都是自己所沒有的。

不過那真的隻是羨慕嗎?

之所以羨慕,是因為她見到了擁有這些東西的姐姐,那麼是不是隻要姐姐不在了,她就不需要羨慕了呢?

是啊,隻要打從開始就沒有人擁有這些東西,那就算自己不曾擁有,

那也就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

--隻要擁有的人不在,那也等同沒有人擁有。

姐姐被抓走了,她很遺憾,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畢竟對方可是殺了好幾個人後逃獄的死囚,自己隻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麵對這樣的事情,根本就是無計可施啊。

“騙人。”

那個聲音又響起了。

--我才沒有。

“不要再騙自己了,如果真的想要的話,一定還是有辦法的。”

--沒這回事,我真的是沒有辦法啊!

她對那個聲音呐喊。

“是嗎?你還想要裝下去嗎?正因為你是你,所以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吧,那個人的存在……”

另一個人,另一個自己。

--霜。

存在於自己體內,高傲孤凜的另一個蕭若羽。

雖然不知道她是何時誕生的,但這幾年來,早已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了;尤其,在上次的那個“事件”後,自己第一次這麼確切地感受到體內的“她”的存在。

是的。

每當自己畏懼……每當自己逃避……

--霜,就開始拒絕。

拒絕自己不願順從的一切。

的確,如果是她的話,或許有可能幫助到姐姐,不過以她的個性,也有可能不會幫助姐姐啊,因為她……因為她是那麼地討厭……

“才怪,如果是她的話,隻會把所有站在她眼前的敵人統統打倒。”

但是當時她並沒有出現,所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那是因為,你當時根本就不夠害怕。”

不可能不畏懼,當時那懷著惡意的手掌朝我伸來時,我不是害怕地顫抖不已嗎?

“不過當那隻手掌轉而伸向蕭若葉時,你又是怎麼想的呢?”

沉默。

因為害怕承認。

“在那一瞬間,你是不是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呢?在那一瞬間,你是不是有逃過一劫的感覺呢?在那一瞬間,當你看到蕭若葉被抓走、消失在你眼前時,你是不是……甚至有了慶幸的感覺呢?”

--所以,霜沒有出現。

因為她並沒有逃避,因為她並不感到悔恨,或許,那正是她渴望已久的事情……

姐姐的消失。

是的,蕭若羽打從開始就不隻是羨慕蕭若葉而已,同時也忌妒著。

忌妒著擁有她所沒有一切的姐姐。

那就是唯一的理由。

所以,霜沒有出現--

那個質問的聲音停了,不再開口,因為她想說的一切,已經說完。

“她”,誰都不是。

既不是任何人,也不是霜;她隻是自己--那位體認到蕭若羽卑鄙真麵目的自己。

太差勁了。

這樣子的蕭若羽,隻是軟弱逃避的存在。

這樣子的蕭若羽,沒有擁有幸福的資格。

所以……所以……

在這一刻,她終於領悟到那個她所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名為蕭若羽的少女,沒有被人需要的價值。

十一月七日,晚上十點零九分。

在進入建築物前的鍾書凡,皺了一下眉頭,因為他的眼睛捕捉到,另一個不應該存在於此的“視線”。

(那些家夥,明明就說過要他們低調點了。)

大步踏進了裏麵,如預料,除了胡駿意和張嶽外,房間還多了另一名少女。

她被綁在一張木椅上,雙手和身體繞過椅背,被麻繩緊緊束縛住,一條白布巾自雙唇間綁至後頸。

就算如此,那名少女眼神仍不失那股倔強的反抗意味,身體兀自扭動掙紮著,嘴中咿咿嗚嗚地像是在說著……或是罵著什麼東西,反正那不重要。

“怎麼回事?”

鍾書凡的雙目看了兩位同伴一眼,吐出了疑問,雖然他大致猜得到發生了什麼。

胡駿意看了張嶽一眼,沒有答話,表示與他無關,暗示著要肇事者本人親自解釋。

那名大漢也無所謂地簡單開口說明。“啊就我今晚外出逛逛時,結果不小心碰上了警察,隻好不得已地隨手抓了旁邊的一個女的當人質囉。”

簡化且扭曲過的說辭。

“不小心?人質?”鍾書凡輕聲嗤笑:“對你而言怎麼可能需要人質?真想逃,警察哪裏攔得住你,你該不會是老毛病又犯了吧?”

張嶽聳了聳肩,一副不予置評的模樣,鍾書凡也隻能無可奈何地放任他,隻是要求他自己抓來的,就要自己顧好。

聽到這點,男人則是露出胸有成竹的笑,應聲答了句“當然”。

那少女可是他覬覦已久的獵物,在沒有讓他享受自己所要的樂趣之前,怎麼可能會隨便放任不管呢!

對多了一位人質這件事,鍾書凡就這樣隨便地打發掉了,而這次則是輪到胡駿意用著他低沉的嗓音,開口提出了疑問。

“鍾書凡,你剛才這麼久的時間,到哪裏去了?”

“沒怎樣,拜訪個老朋友而已。”

“老朋友?在這種時候?”胡駿意的眼中透出疑問。

“沒錯,老朋友。”鍾書凡露出深意的笑容,卻避而未答。

見他那個模樣,胡駿意也不再多問,畢竟他們之間本來素不相識,某些私事也不需要多問。

“不過,過幾天,我想介紹他給你們認識。”

“嘿,等等,該不會你帶我們到這個城市,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吧?”

張嶽問。

“啊啊,說不定是這樣喔。”

中指抵住鼻梁鏡框推了推,鏡麵的反光掩去了鍾書凡的目光,隻餘下嘴角邊若有似無的微笑。

在他們三人之間,並不存在著友情,僅有那股一起合作逃獄的共患難意識,但那隻建立在當前的危難之刻。

野獸並不需要友誼,隻需要磨利捕獵的尖牙就夠了。

在那之後,又兩天過去了。

午休時間,鳳創的教室裏,蕭若羽漠然寂坐。

她沒有吃什麼東西,這幾天來少女的食欲一直不好,隻是看著眼前桌上擺著的課本,靜靜地“看著”。

單純地將視線維持在書麵上,但那隻是一種偽裝而已。

教室中環繞著某種氣氛,蕭若羽知道那是什麼。

消息早已傳開,關於姐姐的事情在學校內已是眾人皆知。

畢竟蕭若葉這個人,就是這樣一位有著強烈存在感的人,習慣的身影不在之時,總是會引起許多人的注意……和她不一樣。

這幾天來,學校裏已經有太多的人來詢問過她了,師長、親友、還有姐姐的同學知道消息後,都非常驚慌錯愕地前來關切著,並為她的不幸感到難過,也都私底下祈禱著她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