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門便是客廳,茶桌、沙發椅組,還有木質的電視櫃。聽見小小的上樓腳步聲,貌似是胡駿意吧?寬敞的房子裏相當寧靜,沒有其他人的聲息,不過遊君翔卻隱約聞見了什麼異味。
以手勢指示了方嵐倩放輕腳步,遊君翔快速簡單地先從一樓開始搜查起,從一樓的書房、置物間,一直到了一樓底端廚房和餐廳合並的隔間時,
遊君翔終於明白,那股異味的來源是什麼。
斜長的地板上被一清而空,而一樣有相當體積的物體,占據了那些空位。
曾經是“人”的物體--屍體。
那是一名年約三十來歲的婦女,不著一絲衣物的赤裸身軀靜靜直躺,
數條由血線分剖開的縫隙內,清楚可見肌肉結構以及已泛暗紅的內髒,而那像是要吐訴什麼,卻無法言語的默然臉龐上,兩隻眼珠詭異地瞪大著。
雖然房間內有著用來防腐的福馬林氣味,卻也掩不了那股血腥味,兩種混在一起的惡心氣息,正是剛才遊君翔聞見的詭異味道來源。
而一旁人高的冰箱,暗紅的不詳水漬從下緣隙縫蔓延至地板,就像是一抹為慘景增添一筆的血墨之彩。
一股欲嘔的衝動自腹部沿著喉嚨湧上,遊君翔連忙用左手捂住口鼻,
差一點就吐了出來;他橫起右臂,將正從後麵跟上的方嵐倩攔住,用身體將少女視線擋住,不欲其目睹這出慘劇。
“不要看!”
但雖然隻是匆匆一瞄,但方嵐倩卻也已經瞥見了遊君翔身後之物。
“你、你後麵的那個、那個是……”
方嵐倩本來那股微帶高昂的興奮已然不見,取代的是皺起秀眉的難看臉色,她畢竟也不是蠢蛋,很清楚那景色代表的意義。
日出早已許久,但稍嫌悶熱的屋子裏,卻開始飄逸起一陣陰冷的寒意,滲入兩人的體內、心中。
“唉呀,有客人是嗎?可惜主人不在,就由我代為接待好了。”
遊君翔和方嵐倩往聲音來源一看,那緩慢地從二樓階梯踱步而下的人,不正是他們的目標,胡駿意嗎?
兩人下意識地後退,拉遠了距離,胡駿意則是下了樓梯之後,往廚房的方向望了一眼,說道:“如何?有什麼感想嗎?”
那種口氣,就像是在介紹著自己的收藏品一樣。
“不過也正巧,我才想說肉質都開始硬了,也該是找新的時候,你們就出現了,這應該也可稱之為命運吧?”
然後,陰冷之獸露出了屬於它那閃耀著銀刃之輝的“爪牙”。
開始狩獵。
潔白寬敞的房間裏,有一名身著白衣的男子,戴著口罩,默然地進行日常的工作;寒冷蒼白的環境下,存在著另一種超脫世俗的死寂。
白衣男人眼前腰身高的躺床上,一名三十出頭的年輕男子,不著一絲衣物地躺在其上。
手中的器具快速地移動著,解剖開肌肉纖維,露出了內髒。白衣男子沒有多想,任由身體幾近本能地行動著,畢竟這是他這數十年來,習以為常的工作內容,根本沒有什麼好困擾猶豫的。
世上有太多事情,當進行的次數達到一定的程度時,都將成為像是呼吸一樣的本能行為。
物換星移,白衣男人眼前的屍體也不斷地變換著。
這麼漫長的職業生涯裏,從來就沒有重複的人第二次來到--這也是當然的--許許多多的陌生臉孔,偶而也會看到熟識的麵容、遺體。
或傷痕、或殘缺,甚至連屍身都不一定完整,但這些都不重要。他所需要做的事,便是從無法言語的屍身上找出他們的言語,並研判出他們的身份及死因而已。
沒有差別,來到這裏的人是都沒有差別的。不管你生前有多麼偉大卑賤、富貴貧窮……在這裏,在他的麵前,都將成為沒有意義的東西。
對男人而言,統統都一視同仁。
對於這樣的工作內容,日漸麻痹的他,不管生前死後,和性別外貌都沒有關係,如今在這裏的人,不過都隻是生前有著“人類外型”的肉塊而已。
隻是在重複著這樣的生活的男人,有一天腦海中突然浮現了一個疑問。
--如果活人和死者的差異,不過隻是在於腦部的運作與否,那麼,兩者之間的分界究竟在哪裏呢?
最初隻是個小小的種子,但卻隨著時間之流的滋潤,慢慢育養茁壯,
終於在不自覺間,演變成了驅使本能的動力……
“嗯?”
白衣男子注意到了胸前靜靜躺著的男人,睜大的眼眶中,目眥欲裂的血絲眼珠,咕嚕咕嚕地滑動著,像是努力想要傳達著什麼訊息。
默然回看著,卻沒有予以理會,白衣男人隻是依舊移動手中的手術刀,劃裂拖引出新的血線,白色手套從中探入體內,再次掏出另一樣髒器,
平靜直躺的男人眼角,終於流下恐懼與絕望的淚水。
白冷的停屍間,冰寒的手術台上,冰寒的手術台下--
僅有“一人”的繼續。
胡駿意手中握著的,是解剖人體用的手術刀,不知他是何時何地弄來的,想必那正是製造出廚房裏躺臥屍體的凶器吧。
“解剖法醫……胡駿意。”
從遊君翔的口中,念出了一個昔日曾在報紙上沸騰一時的名號。
“喔,媒體好像是這麼稱呼過我沒錯。”
胡駿意默然地承認。的確,太過出名的他,正是青年之所以這麼在意他的原因。
數年前,身為一介資深法醫的他,突然像是發瘋似地,開始不分對像濫下殺手,將人麻醉之後,硬生生解剖。
最讓人們膽顫心驚的是,根據警方之後的調查結果顯示,以麻醉的方式及藥劑量研判,受害者在被解剖當時,不但還活著,恐怕連意識還是清醒的。
這樣的事情,在接連出現八名的受害者之後,才終於被警方發現,並將其逮捕,但胡駿意這番作為,已然在人們的心目中留下了極大的震撼。
“方嵐倩,你快走。”心中有著不祥的預感,遊君翔驅趕著同伴離去。
“我才不要!”也不知是不是連害怕都不曉得,方嵐倩固執地反對。
“笨蛋,別鬧了,你不知道那家夥很危險嗎?”
“那你幹嘛又想留下來?如果你一個人就能幹掉他,那我留下來就沒差了;如果你一個人會被他幹掉,那我就更不該走了!”
“笨蛋,話不是這樣說--”
扭頭朝方嵐倩方向開口的遊君翔,突然抽身向後一跳,同一時間,一道細銳的銀光從他頸邊削過,留下一條淡淡的血痕。
那是來自胡駿意手術刀的一閃,僅是一個分心,差點就讓遊君翔就此含恨。
“會動的目標果然比較麻煩啊。”話雖如此,胡駿意卻隻是淡然不以為意地說。
通常他在下手前,會事先將目標以外科用的乙醚和specialK等麻醉藥品,奪去其反抗意識,以免幹擾了他解剖時的動作,但在對方有所戒備時,
卻是辦不到的事。
“嘖,方嵐倩,你如果真不走就退到一旁去,這家夥很危險。”
這次再不敢轉移視線了,朝著一旁揮揮手,遊君翔將少女趕到一旁去。反正她說得也沒錯,不管怎樣,這麼危險的人絕不能放任他不管,就在這裏,一定要製服他!
雖然對方的手中擁有凶器,但畢竟也隻是短短的手術刀,隻要當心點別被刺中要害,倒也無妨;更何況,遊君翔擁有看見“軌跡”的能力,隻要別再像剛才一樣分心,眼前這位纖弱的中年男子,不是他對手。
但是這麼想的青年,卻在短短幾秒後再次陷入危機。
胡駿意若無其事地往遊君翔走去,那毫無防備的從容舉止,讓後者愣了一下;而就這一下間,男子垂放在腰旁,握著凶刃的手,電般劃出。
雖然已經有所戒備,但這朝著方才同樣位置斬去的一擊,仍叫遊君翔差點措手不及,僅是舉起左臂,勉強格住了對方的手腕,刀刃險險停在肌膚上。
而連氣都不及吐出,胡駿意的左手,不知何時已然握住了另一把手術刀,這次看出了他所圖的遊君翔,正舉手握拳要將其擊落,但男人手刃所帶出的軌跡,卻變幻出不應有的詭異角度,繞過遊君翔的阻隔,依舊是往他的喉嚨劃去。
“咕!”大驚失色的遊君翔,向後側身一跳,欲拉開距離。
但胡駿意卻是尾隨而上,兩手接連交縱繪成的死亡之線,不容青年有所喘息,將他逼得手忙腳亂,身形頓失。
“你在搞什麼鬼啊,遊君翔!你的軌跡看到哪去啦!”遠踞一旁觀戰,再也看不下去的方嵐倩大吼。
正因為清楚遊君翔擁有的特殊能力,所以更對他此時的狼狽大感不解。
方嵐倩說的沒錯,遊君翔的確看得到“軌跡”,那是隻要對方腦中意念有所思緒,而準備進行動作,就不會例外產生預備的“軌跡”。
然而,重點在於那產生“軌跡”,到真實動作的間距有多長。
胡駿意的動作並沒有經過思索和猶豫,一當他產生軌跡時,幾乎就已經是本身動作的時候了;他那每一個瞄準人體要害,而進行準確無比的攻擊,隻能說那是胡駿意這個人本身單純的一種本能、一種反應、一種習慣。
但若隻是這樣,遊君翔倒也不至於陷入這種危機,畢竟對方的攻擊雖然凶狠,速度本身還是和他有相當的差距,隻是最讓青年頭痛的,是他的一連串行為,都沒有準備動作。
所謂的準備動作,是指人體為了達到一項動作,所應有的輔助步驟。
舉例來說,就像是棒球選手為了投出速球,便需要以提腳舉臂的方式蓄力;省略那些預備動作,在武術上是一種被稱為“無拍子”的高等技巧,
但胡駿意的情形卻不隻是如此而已。
他不但預備動作少,就連動態的變換都讓遊君翔難以理解,明明才剛閃避開的刀刃,卻能在一瞬間改變了方向,毫無減速地再次反向朝他劈裂而去,根本無視慣性存在,完全違反了人體力學的法則。
胡駿意直接而俐落的攻擊,難以預測判斷的動作,加上那詭譎的刀刃變換軌跡,這一切正是構成遊君翔大吃苦頭的原因。
但就算如此,遊君翔也不可能就這樣坐以待斃,雖然表麵上是他被一路壓著退避,但其實那隻是他刻意而有所目標的退避。
但見他往後一個輕躍,在落地的同時,腳尖已勾住一旁的椅腳,朝著胡駿意的正臉猛然踢去,人亦藉由一蹬之力,趁著對方視線被擋住的一瞬,欲一口氣分出勝負。
然而出乎意料的事情卻又再次發生了。
朝著胡駿意踢出的木椅,在半空中硬生生地被“停”住了。
並非被擋住,連任何接觸都沒有的物體,就這樣停滯在男人眼前,隻見他輕輕將其往前一推,反撞止勢不住的遊君翔。
“匡啷”重響中,一股巨力將青年夾帶爆碎的木屑,往後彈摔在地板上。
一聲悶哼卻不及站起,胡駿意的獸牙已然朝著遊君翔的喉嚨劃去。
遊君翔一個撐地翻身閃開,總算躲過這奪命一擊,隻在左胳臂留下淺淺擦痕。但突然,青年剛才被看似平凡的手術刀擦傷的位置,卻突然爆裂傷口,迸出血霧。
“怎麼會!”
青年一凜,但那一瞬錯愣的分神,卻換來了致死的殺機。
劇痛短暫地分散了他的集中力,但這個短暫的時間對胡駿意而言,卻是足以劃裂青年的兩秒,銀芒在空中走出圓弧的軌跡朝咽喉而去。
“去死啦混蛋!”方嵐倩眼見不妙,隨手抓過一旁大門鞋櫃的花瓶,
朝著胡駿意砸了出去。
隻是這次的突襲也仍是不例外地,男人不過往其一看,便同方才一樣凝滯在半空中後,無力地下碎散。
但總算少女的舉動,為遊君翔奪回了重振心神的暇餘,趁隙拉遠了距離。
“呼、呼呼……”遊君翔大口地喘息著,一片殷紅自左手傷口處暈開,染紅了左手臂。
剛才雖然驚險,卻也不是毫無所得,至少他心中的那團迷霧已轉消散。
“你剛才做的,難道是……將物體停住,不、不隻是停住,是速度?”
“喔,才短短沒多久,你就察覺到了啊。是的,剛才那就是我的‘凝凍’。”
並沒有否認,胡駿意反而在獵物麵前,溢出了令人心寒的語音。
--凝凍,那正是他的能力。
具有將物體的速度在一瞬間完全降至為零,並且將該物所蘊藏的所有動能,皆轉變為純粹的能量,並在需要時,藉由接觸這種現象,將能量一口氣轉嫁至他者身上。剛才撕裂青年左臂的輕觸,也是因為蓄集了刀刃高速揮動的動能,才有這種威力。
正是因為這種能力,所以不管是剛才朝他飛去的椅子和花瓶,或甚至是更早以前逃獄時的疾馳車輛,和行刑時的子彈,隻要是靠近胡駿意的物體,都對他沒有用;甚至連槍決前所注射的麻醉劑,也被他在血管中“凝凍”住,並沒隨著血液流通全身。
“不對,不隻是這樣而已,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剛才他的動作……”
遊君翔繼續推估。
恐怕不隻是物體而已,從他剛才的行為看來,恐怕也能作用在人體身上--但從他不對自己使用看來,看來對人的限定是局限在自身而已--
所以他正是藉由消除了人體的慣性,才能有著這麼多難以預測的奇怪動作。
雖然交手沒多久後,就隱約有這種感覺,但果然那個男人也是所謂的“幹涉者”嗎?
“你,為什麼要像這樣阻擋在我麵前呢?”胡駿意突然開口了。
對他這問題,遊君翔感到猶疑,那個男人並不像是這種多嘴的人才是。
“我看得出來,你之所以阻止我,並不是為了想要成為打倒惡人的英雄,也不是那種不怕死的正義使者,還是什麼的,那麼又是為了什麼,才驅使你的行動呢?”
即便對方是殺人凶手,遊君翔的態度並沒有因而改變,就像是麵對老師提出的問題,經過思索後,予以回道:“……雖然我也不清楚,但如果真要說的話,那就是如果不在這裏阻止你,一定會有更多無辜的人死去,
會有更多的人因此而傷心哭泣吧?”
這個不帶有任何利益因素的答案,天真的讓人幾近懷疑是偽善,但從有著像遊君翔那般眼神的人口中說出,卻顯得是如此的單純,如此的難以恥笑。
“原來如此,隻是不想讓別人受傷嗎?”
那個是笑容嗎?
此時的遊君翔確實在對方那張憔悴的枯瘦臉龐上,看到了見麵以來他第一個淺淺的微笑。
--並不帶著嘲諷,也不帶著輕視,隻是一種單純有所領會、自然平淡的笑。
那個男人,也會有著這樣的表情嗎?這麼想著的遊君翔,卻在朝胡駿意臉上看去的四目交接一瞬,突然身體一寒,在那對冷漠的眼珠中,他察覺到了對方似乎想要做什麼。
兩把藉由“凝凍”蓄積後的銀之刀,一把剛才解放使用過了,而另外一把……男人的手指撫摸著手術刀光滑的表麵,然後右手舉起。
也在這個時候,遊君翔看見了來自胡駿意的“軌跡”。
並不帶著殺意,隻是很單純地,像是玩著飛鏢遊戲般,將手中的手術刀擲出。
那虛影所描繪出的軌道,卻是直接、且無比準確地,朝著方嵐倩下一步動作的心髒處,貫穿交會。
那個--混蛋!
“方嵐倩,快閃開!”
和聲音同步,不、在開口前,遊君翔的身體已然衝出。然而,方嵐倩卻隻是因為他的大吼,而身體一頓,轉頭朝他看去。
就這一頓,決定了結局。
來不及了,兩秒、還是一秒?無法阻止的刀刃,已然從胡駿意的手中飛擲而出,順著絕對不會偏離的軌跡,射向另一側的方嵐倩胸口。
腦海中一瞬間浮現了少女血濺當場的畫麵,遊君翔被劇烈的恐慌襲擊,萬千思緒,在一瞬間飛逝而過。
該怎麼辦?
這個時候,他該怎麼做?
現在這個時候,應該要怎麼做才對?
但其實,挽救眼前悲劇的抉擇,以及所需付出的犧牲,這兩者所凝聚成的猶豫,並沒有在遊君翔心中停留太久。
因為麵對此刻困境所應采取的行動,根本不需要猶豫思索。
--早在八年前,他就已經看到了“答案”。
曾經有一個男人,以一己生命為代價,拯救了一個孩子。
他的身影,深深刻印在當時小小少年的眼中、記憶、以及靈魂裏。
來自他犧牲的生命,那並不隻是信念的繼承而已,而是轉化成了點點滴滴的意誌,流動在他的血脈裏。
所以,根本就沒有考慮的必要。
因為如果是他,一定也會這樣做吧?
那就夠了--
那並不隻是為了推開她而已,而是以掩護為目的,遊君翔奔馳的身體向前飛撲出,夾帶著那股衝勢,一口氣將尚未來得及反應的方嵐倩整個撲倒,兩人在地麵翻滾成一團。
“咕嗚,好痛。”呻吟著扭動著脖子,剛才那一下,差點讓她懷疑是不是摔斷脖子了。
方嵐倩好不容易才從天翻地覆中找回視覺,而眼前是單手撐地,覆蓋了她整個視線的遊君翔。
“你沒事吧?”遊君翔這麼問道。
接著,他的胸口噴出了豔紅的血霧。
被遊君翔的血噴濺至臉上和前襟的方嵐倩,一陣混亂間根本搞不清楚發生什麼事,隻是藉由那火熱的液體,確定了事情的真偽。
“遊……君翔?”
剛才飛擲的刀刃雖然沒有命中少女,卻刺入了青年的後背,解放了所有積蓄動能,威力堪比擬一發狙擊槍的衝擊,當場貫穿了遊君翔的胸口。
紅色的血之勢力快速擴充,占據了上衣,一聲輕咳,濃稠的血液自遊君翔嘴角溢出,雖然他努力支持著要站起,卻終究身體一軟,癱臥在方嵐倩身上。
“遊君翔……遊君翔!”
一個起身,方嵐倩將遊君翔翻躺在地,無視自己被血漬染汙的上身,
她隻是努力扶起著遊君翔,拚命叫喚著他。
方嵐倩雙手壓住他胸前的傷口,卻隻是於事無補,血液依舊從指縫中泉湧而出。
“真可惜啊,本來應該可以漂亮地貫穿她的心髒的。”胡駿意注意著眼前的青年,像是有些遺憾地說了。“不過--是致命傷啊。”
那就像是宣告結束的死之判決。
殘酷,但卻無法反抗。
之八 牢籠的另一端
“什麼混帳東西鬼鬼祟祟的,還不給我出來!”對著剛才聲響的方向,張嶽吼道。
理所當然的沒有回應,男人暗啐一聲,不耐煩地正要走出,卻突然想到了什麼,轉而伸手,一掌按住了一旁蕭若葉的腦勺。
“我不管你是誰,如果在我數三秒後還不出來,這女人的腦袋就沒了……”
如果來人真是警方的話,要嘛早就出言威嚇或開槍了,但就算不是,
無論是其他路人或什麼的也好,不早點逃走而選擇隱蔽著不出,八成是想要幫她手上的女人,那與其被動的搜尋,還不如以她性命為脅,主動逼來者現身。
“一,二--”
張嶽刻意拉長抬高的聲音,並不是給躲藏者考慮的寬容時間,而是心理壓力。
蕭若羽正陷入掙紮。
剛才情急之下忍不住出了聲,卻暴露自己行蹤,如果乖乖現身的話,
不但對拯救姐姐於事無補,更會造成自己和她雙方麵的困境。
所以合理的決定應該是趕緊離開,並以手機打電話求援,以她現在離樓梯的位置,肯定辦得到的。
但是這樣一來,姐姐肯定沒救了。
以剛才那男人的性情舉止看來,別說等警方來了,自己若等等不現身,他恐怕真的馬上就會對姐姐下毒手,況且以剛才情形,就算警察來也不一定有用。
--隻是,如果選擇逃走,至少自己能活下來。
“……三!還不出來嗎?那好吧,就隻好跟你道別了!”
手臂一出力,張嶽的掌握將蕭若葉整個人硬生生舉了起來。
就在這時--
“住手,我出來就是。”
蕭若羽一個咬牙,毅然站了出來。
能活下去又怎樣,也不過是一輩子繼續那種錯誤的生活而已,但她再也不想這樣了,即便是軟弱的蕭若羽,也一定有能做到的事,一定的!
在場三人中第一個出聲,也對這情況最驚訝的,是蕭若葉。
“若羽,你怎麼在這裏!”
話一出口,她馬上發現不對,但已經來不及收口。
張嶽帶著玩笑意味的眼神,回頭看了她一眼,輕拍了一下自己頭頂,
說:“原來如此,剛剛還想說好像在哪看過你,原來是可愛的妹妹啊!是來救親愛的姐姐的?哇喔,我真是感動到要哭囉!”
張嶽作勢地用拳頭在眼角擦了一下,意示流淚。
“哼哼,你親自來這裏還真省了我不少麻煩。”男人緩緩走到了蕭若羽麵前:“我還在想要怎樣讓你姐姐聽話呢,但是有你的話,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蕭若羽不吭聲地默默站著,但雙腿卻早已不爭氣地顫抖起來。
對她而言,光是這樣和男人對峙著,就已經幾乎用盡所有的勇氣了。
但是,害怕就害怕吧,沒有關係的。
因為蕭若羽這個人,本來就沒有勇敢到可以無視眼前的危險--
“唉呀呀呀呀,這麼恐怖啊,別怕別怕,我會溫柔一點的喔,哈哈哈哈!”
男人輕蔑地靠近,伸手拂向女孩雙眼微紅的臉。
(沒錯,就是這樣,盡管輕視我吧。)
腳底發寒,大腿輕顫,身體也在發著抖,就連眼淚也都怕到幾乎要流下,但少女放在腰後的手卻依然緊握。
就算現在發抖也沒關係,如果這樣能夠讓眼前的男人鬆懈輕視的話,
那就繼續害怕下去吧,因為她清楚,那男人正是這種會以他人畏懼為傲的人。
但是、但是至少……至少這個身體還能照她的意識行動的話,這就夠了。
“喂,你妹妹還真是無趣啊,都不說話的……”
張嶽回頭又對蕭若葉譏嘲道。
但就在這同時,少女突然有所行動了。
--沒有必要害怕恐懼,因為恐懼並不丟臉;但是如果這個身體內,
還有這麼一點勇氣的話,那麼拜托……現在就請借給我吧!
把握了張嶽因為大意而鬆懈的瞬間,蕭若羽抽出了藏在手心的那樣東西,舉至男人眼前用力一按,白霧般的噴露竄進了他的眼中,強烈的刺激性藥物痛得張嶽放聲大嚎,暫時失去了視力。
“那個是!”
蕭若葉認出了妹妹手中的東西--那是很久以前,自己曾給過她的防狼噴霧器。
無視憤怒狂吼、四處胡亂揮動手臂的張嶽,蕭若羽跑到了姐姐身邊,
鑰匙與手並用,努力撕開了綁黏住姐姐四肢行動的膠帶後,硬是拉起了因血液不循環,手腳尚酸麻、行動不順的蕭若葉,往樓下而去。
“笨蛋!誰叫你來這裏的!”一麵跑著,尚未感受逃離的喜悅,蕭若葉卻先忍不住地痛責了起來。
“你不知道這樣很危險嗎?像你這樣……像你這樣冒險來這裏,誰會高興了啊!明明就這麼膽小……為什麼,明明該保護你的,是我這個姐姐啊!”
口頭上的斥責逐漸轉弱,蕭若葉腰旁的拳頭卻暗暗緊握。她並不是真的要責怪妹妹,隻不過是……她隻不過是想……
默默聽著蕭若葉的話,扶著她肩膀的蕭若羽,緩緩開了口。
“是啊,我清楚自己很膽小,也很笨拙,但我還是想來,因為……”
蕭若羽頓了一會,用著微小、卻率直堅定的聲音說了:“--就因為是姐姐啊!”
蕭若葉的肩膀悄悄輕顫。
偷瞥了一眼蕭若羽的側臉,才幾天不見,她竟然差點認不出妹妹來了。
“傻瓜,明明是妹妹,就該像個妹妹就好……”蕭若葉的聲音哽咽了起來,再也說不下去,亦無須再說。
就算隻有一瞬間,但在此時,她們的想法總算是傳達給彼此了--
兩人繼續跑著,但突然前方頭頂一陣崩塌巨響,大量的水泥塊和塵埃從上垮落,氣流夾帶灰黃的塵霧向姐妹兩人衝去。
過一會,塵埃漸消後,從天頂的破洞中,兩目滿布著赤紅血絲的張嶽探頭而下,滿是戾氣的凶暴臉龐笑容盡失。
“在這裏啊。”
然後,跳下。
頂多三公尺半的高度,對現今這隻狂暴之獸根本不是問題,打崩了樓層間的阻礙,張嶽再次阻隔在兩人麵前。
“在我的‘顫栗’之前,可沒這麼容易就能逃走。”男人冷笑道。
--幹涉.顫栗,那是一種藉由振動來破壞物質分子結合的可怕能力。
物質都有其本身的固有共振頻率,當外力的頻率與振動體的固有頻率接近或相等時,物體的振幅便會急劇增大,物質結合就會變成十分脆弱。
類似的原理現實上也發生過許多次,例如一九O六年曾有一隊俄國士兵,通過在聖彼得堡附近的豐坦卡大橋時,就因為齊步行走的頻率,湊巧和大橋的震動頻率相同,引起共振,導致大橋解體。
而張嶽正是藉由掌心,發出和物體同調的振動,來實現粉碎一切存在的可能。
兩人不及多想,馬上轉頭就跑,但背後那血紅著眼的男子,卻幾個箭步就從後追上,探手往她們背部抓去。
感受到來自後方的壓力,蕭若羽回頭一看,腦中閃過了對方那特異之手的詭譎,連忙一掌推開蕭若葉,張嶽整個人就這樣止勢不住地從兩人中間穿了過去。
衣屑飄落。
剛才蕭若羽的左邊衣袖被輕輕擦到,衣料就像被鹽酸腐蝕過地消滅掉了,露出了大半白皙的胳臂和肌膚。
“哼哈,運氣不錯啊。”張嶽回頭冷笑。
剛才他是認真的,至少是抱著殺意出手,想到剛才要不是及時推開了姐姐,那下場……蕭若羽暗暗打了個冷顫。
剛才的突襲將兩人分隔成兩邊,中間的張嶽切開兩側,很不幸的是,
蕭若羽所站的方位,是位居沒有去路的一側。
“姐姐你先走吧,應該還有另一邊的樓梯可走的。”
剛才的那陣崩塌,也一並破壞了原本通往下層的樓梯。
“說什麼?要走一起走!”當然,蕭若葉不可能同意。
“別說了!姐姐應該很清楚,這樣下去我們根本逃不掉,但如果是你一個人的話,還有可能,如果真的想要救我的話,就趕快去找人吧!”
“哼,一個都別想走!”
張嶽正待要先處理眼前的蕭若羽,但背後蕭若葉又已抓過一旁清掃用的掃把,對著張嶽的後腦打去,叫他不得不回頭揮臂打斷,連同蕭若葉一同掃倒一旁。
而趁這機會,蕭若羽也再次抽出噴霧器,朝張嶽眼前一按。
不過同樣的錯誤,他哪可能重複犯上?這次早有防範的張嶽,一把抓過了少女手中的防狼噴霧器,奮力一握。霎時,掌中器具化為碎片和液體濺碎。
“抵抗是沒有用的,不過讓我多點樂趣倒也無妨,哈!”手掌散發著飄散的白煙細屑,張嶽朝著蕭若羽走去。
被他魁梧的身軀和神態所壓迫著,少女暗暗咬緊著牙,卻不知該如何是好--那個男人,實在不是她所能應付的對象。
在蕭若羽被逼到盡頭時,張嶽背後的蕭若葉從後撲上,用手臂環繞鉗製住對方的脖頸,大喊道:“若羽,快趁現在,趕快逃……”
少女的話沒有說完。
在下一個瞬間,張嶽已經將雙手往後一伸,揪住蕭若葉,並將她往牆角甩了過去。
蕭若葉碰地撞在水泥牆上後,彈摔回地,頹倒不起,她失去了動靜,
似乎是暈死了過去。
“糟糕,一個不小心,太用力了。”張嶽微微咋舌。
“可惡!”蕭若羽看著姐姐倒臥一旁的模樣,一聲清叱,捉起剛才被張嶽打斷的半截木棍,以著尖銳的一端,朝著男人突刺而去。
但是蕭若羽哪裏有辦法對抗張嶽呢?
張嶽冷笑回身,僅是一個交手,武器就被他探手握住,化為粉碎,同時一掌緊握住蕭若羽的脖頸,壓在牆上。
“發抖吧,求饒吧,這樣我還可以考慮放你一馬喔。”將臉龐貼近少女顏前,張嶽嘻笑。
但是蕭若羽很清楚,那隻是他的玩弄而已。死亡,已是不可避免的結局,既然如此,那就不必對此佇足。
而且,她已經做出決定了。
絕不再隻是依賴他人了。想要超越往日的自己,就隻能靠自己踏出那一步。
不再為無謂的事情而苦惱,也不再因無意義的猜忌而沮喪。
“如果我當初沒有叫若羽出門就好了。”
媽媽的意思,其實指的或許是希望自己當初該親自出門吧?
“你這次考試不是退步到班上二十一名去了嗎?”
就算沒有察覺,但姐姐的暗中注意和關心,也一直都在不是嗎?
不隻這些,爸爸、同學、以及許許多多邂逅的人們,也一定都有著對她的關切。所以不用再否定自己了,也不用再勉強自己了。
隻要做自己該做的事、想做的事,那就夠了。
沒錯--
方才的她沒有選擇逃避,真是太好了。
現在的她仍能麵對恐懼,真是太好了。
就算仍有辦不到的事,但她已經努力過了……這就夠了!
在這最後的最後,麵對死亡的到來,少女卻反常地從心中湧起一股對張嶽、對自己、以及對所有一切反抗的炙熱心念。
無謂的順從沒有意義,對於該拒絕的事,就該拒絕--
“誰會跟你求饒啊!姐姐說得沒錯,像你這種隻會恃強淩弱的人,才是真正的膽小鬼!”蕭若羽朝著男人大吼。
--絕不對他屈服。
那個連自己的恐懼和懦弱都不敢麵對的他,就好像以前的她一樣,如果對他認輸了,那不啻也是再次屈服於往日那個怯弱的自己。
所以不能認輸,絕對不向“恐懼”認輸!
“什、什麼,你說什麼!”張嶽額上的青筋爆了出來:“好,很好!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
野獸咆哮,掌心開始振動。
蕭若羽緩緩閉上了眼睛。她明白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但是此時的心中,卻存在著高昂的意誌……這次,她已經好好努力過了,她也已經沒有再逃避了。
就算那是無法反抗的現實,她也絕不順從,那是她真心麵對自己的決定。所以,來吧……
於是,“戰栗”的滅絕振動開始--
怦怦--而就在這一瞬,心的鼓動。
碰!一聲巨響,張嶽突然被某種巨力彈出,魁梧的巨大身軀在空中飛退了數公尺之遙,複再重重摔落。
“咕嗚啊……剛剛、到底是?”
張嶽左右甩晃著頭站了起來,緊蹙著眉頭,搞不清狀況地看著前方--
在那裏,“她”存在著。
“啊呀,好像是第一次吧--像這樣主動出來。”
像是吐訴著冷淡歎息般的少女,卻有著凜冽之極的寒意雙瞳。
--霜的口氣,霜的眼神。
在致命的關鍵一刻,潛藏在蕭若羽體內深處的另一個人格,終於再次出現了!
就算蕭若羽打定主意要靠自己之力對抗,但在真正麵臨危機之時,兼用著同樣身軀的霜終究按捺不住,主動奪取了行動的能力,以著她所獨有的幹涉“斥絕我域”,一口氣將侵入她眼前領域的敵人,奮力驅逐而出。
“真不知道該稱讚你勇敢呢?還是該說你愚蠢?明明知道自己的界限,還敢做出這樣無謀的逾越舉動,不過罷了……”
喃喃自語地站起了身,那遺世孤立的少女,視線轉外投出。
“--反正我剛好看那個男人不爽,剩下就交給我吧。”
掙紮地爬起的張嶽,看著前方的少女,完全弄不懂剛才自己是怎麼被打飛的;不過這個已經不重要了,因為他真的徹底生氣了。
剛才不過是巧合而已,這一次,一定要宰了她!
直線地朝霜衝去,張嶽一掌抓向少女的腦袋,但突握而去的五指,卻在距離對方的一公尺遠之遙,就被某種無形的牆壁擋開,寸進不得。
“怎麼回事?”
不信邪地左右兩手交錯揮打,但那卻完全隻是無意義的行為。
“太明顯了不是嗎?你那個能力,如果接觸不到就沒有辦法使用了吧。”霜鄙視地說道。
沒錯,張嶽的“顫栗”必須藉由掌心接觸物體,感應同調頻率後,才有辦法粉碎對象,但如今在霜的“斥絕我域”之前,根本連要靠近她都是做不到的事。
凜冽的雙眼一瞪,霜往前踏出,完全開張的力場,將張嶽往後推得踉蹌數步,同時少女身影追擊而去,一記淩厲的上段掃腿踢出,失去平衡的張嶽急忙仰身後倒,雖然難看,總算也勉強避開這一腳……不對,他並沒有真正躲開。
張嶽突感舌尖一陣鹹味,探手一摸,指尖居然滿是鮮血。
原來剛才霜的那記掃腿,雖然隻是擦過張嶽的鼻梁,卻已踢得他鼻血直流。
“也不過就這樣嘛,呿!”看著眼前男人狼狽的模樣,霜充滿不屑的口氣冷道。
“……搞什麼,我居然……被那種小鬼頭看不起嗎?”
身體一顫,但那顫抖,卻是來自於對手的輕蔑,以及對自己的無比憤怒。
野獸咧起了咆哮之牙,雙臂直直前舉,掌心開張,指朝向霜。
“就算兩手也一樣,碰不到就是碰不--”
但這次不一樣,突然產生的某種巨大衝擊,晃動劇震的大氣,朝霜奔馳而去。
雖然已經張開了“斥絕我域”,少女小小的身軀仍是被那股大氣往後彈飛,在地麵滑滾而出,直至撞至牆壁才停止。
那是共振。
就像是音叉共鳴的原理一樣,張嶽兩掌掌心以著同樣的超高頻振動,
連帶引起前方整個大氣團的共振,大範圍的包籠振動,即使是霜的幹涉,
也沒有辦法完全擋下來。
之前房屋中的警察攻堅,也是被這一招所擊垮的,要不是有“斥絕我域”抵銷了部分的威力,恐怕此時勝負已分了吧?
霜滿身塵埃、衣衫破損地站起了身,看見她那慘烈之貌,讓張嶽的心情再次亢奮起來。
“啊啊!啊啊!就是這樣才對嘛,別妄想隨意反抗啊!”
張嶽再次舉起雙手對準少女。
“哼!”霜寒目一閃,屈踞的身軀往前彈衝而出,由壓低的身勢連結而出的對空掃腿,往張嶽的太陽穴刺去。
這一擊逼得他不得不匆促收回左臂防禦。這一下的衝擊,踢得男人手臂也感酸麻,不過他卻也順勢反轉手腕,緊握住霜的腳踝。
“嗬,這隻危險的腳,我就--咕!”
話還沒說完,一股強烈的衝擊貫腦而入,張嶽的視覺一陣搖晃,身體竟然無法自由控製,差一點就要倒下了。
剛才那一瞬間,霜所采取的對策並不是嚐試抽回腿,反而是將身體往後仰倒,右臂掌心朝地麵一撐,化為了體重的支點,左足腳尖穿弓般地由下而上,往張嶽下巴踢去。
這毫無防備的一擊力道,紮紮實實地貫穿頭顱,直達腦部。
她此舉並不是冒險,而是推測剛才對方抓住自己腳踝的位置,是黑襪部分,而“顫栗”是藉由接觸同調頻率,以破壞物體,就算剛才發動,也隻會先粉碎黑襪部分而已。
就是抓準了對方鬆懈的一瞬,霜大膽地予以張嶽痛擊。
“咕嗚嗚,他媽的--”
可惜最終仍沒有一舉擊倒對方,張嶽雖然感到頭昏腦脹、惡心欲嘔,
那滿腔的怒火,卻驅使他的身體,進行暴怒的反擊。
宛如大炮一樣的振動彈,接二連三的胡亂轟出,張嶽也不管是否命中,隻是瘋狂地朝著模糊的眼界中少女身影所在炸去。轟炸的空氣團尾追著霜的身影,震動著這密閉樓層的空氣,交錯而起的聲波,震耳欲聾。
岩塊崩彈,沙土飛濺。
在張嶽一連串不止息的轟炸之後,一道嬌小的身影從煙塵中竄出,一個翻滾後落在牆柱旁。
“嘿,終於出來了嗎?不過也該結束了。”
在剛才那段時間內,張嶽已經稍微恢複了正常意識,看著胸口起伏、大力喘息的少女,她已經不可能再繼續躲下去了吧--她也隻是個女人而已,體力畢竟比不上男人啊,哈哈!
“你說得沒錯,是該結束了--這場鬧劇。”
霜站直了身,將掌心貼在一旁的水泥柱上,除此之外,她的身旁倒著蕭若葉。
趁著剛才那陣混亂煙塵,不知何時,霜已經將昏迷於另一處的蕭若葉拖到了此處,而之所以特地這麼做的原因是--
“剛才你以為我隻是胡亂逃竄嗎?你大概沒有發現這樓層的結構,已經被你破壞得搖搖欲毀了吧?如果再把這支柱摧毀,那會發生什麼事呢?”
男人慌亂地環首四顧,終於發現事情的危險。
“笨、笨蛋,快住手啊!”張嶽驚駭莫名,朝少女所在衝去。
臉上綻放了傲寒的微笑,名為霜的少女開口回覆。
“--我拒絕。”
少女的幹涉.斥絕我域由零距離全力施放,一舉擊碎了水泥支柱,炸裂碎散的岩片將奔突而來的張嶽打退。
霎時,搖搖欲地的上層天頂大幅崩塌,數不盡的水泥岩塊雨般砸落。
雖然張嶽以“戰栗”努力消滅落石,卻終究無法完全阻斷,兩人身影一同被塵煙淹沒了。
數十秒後,轟隆的重響漸息,彌漫的塵埃也逐漸消散。
霜依然屹立。
往上開展的領域遮斷了所有的來襲落岩,少女絲毫未傷、不發一語地看著被埋在岩塊下的張嶽,然後默默轉身離開。
就像來時一樣,“她”離去的姿態也依舊孤傲。
霜回去了,蕭若羽依然還在。小小的身體和發絲沾滿了塵埃,衣衫也損破多處,底下露出的白皙肌膚也因擦傷而顯紅腫,不過那臉龐上卻是至今許久不曾見過的平靜神情。
平靜的神情,來自安詳不受拘束的心。
--打從開始,就沒有任何東西在束縛著蕭若羽。
之所以滯足不進,之所以猶豫不決,不過都是她那束縛著自己的想法而已。
曾經以為,自己被堅不可破的牢籠所囚禁著,但其實她根本就不在牢籠之中。
蕭若羽隻不過是身處於外側……卻一直朝著空無一物的牢籠裏,探手攫求著沒有意義的東西。
拘束的牢籠從未存在。
既沒有門,也不需要鎖,更遑論鑰匙的必要。
隻要轉個頭,另一端便是空曠無垠的天空--屬於蕭若羽的,遼闊天空。
之九 第二“世界”
遊君翔的眼界開始模糊了。
雖然沒有命中心髒,但大量的出血帶走了他的體溫,就連努力想要維持的意識,都開始渙散。
而在此時仍支撐著遊君翔的,是方嵐倩的身影。
也不管自己的身體是否會被血染汙,方嵐倩隻是持續地呼喚著他,隻可惜,她的聲音,已經無法傳達進他的耳朵了。
模糊的目光中,少女著急恐慌的神情上,閃著幾點水芒,滴落在他的臉龐上,那是眼淚嗎?
“笨蛋……是我看錯了嗎……你……在哭……”
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方嵐倩,居然在哭?
不知怎麼,在這個時候,遊君翔居然有種想要笑的衝動。
隻是,卻也有著更多遺憾。
因為胡駿意還站在那裏,而他卻已經倒下了。
已經快要沒有知覺了,不管是痛楚,還是其他感受,總之都無所謂了,
就這樣結束,也可以了吧……不過不知為何,唯有那放不下的遺憾,仍是那麼深刻。
八年前的那個時候,“他”也是這樣嗎?
縱然有著無法割舍的東西,卻仍選擇了挺身而出,因為他的犧牲,所以自己得以繼續生存;卻也因為自己的生存,才聽到更多更多的歎息和哭泣。
已經夠了吧,就這樣結束,也沒什麼不行吧?
雖然遺憾,但也沒辦法了。
這個時候,在益漸模糊的視覺裏,遊君翔發現了那道身影。
客廳的一角,那位少女位居彼端--
世界陷入一片朦朧,唯有那名少女的身影是如此強烈地存在著。
不知是何時出現的,那名外表年約十初歲的女孩,坐在轉角通往二樓的階梯上。嬌小的身軀包籠在光暈中,穿著歌德風的深色服飾,頭戴半罩的黑色絨毛帽,兩束隨意紮起的雙辮自帽沿耳測滑出,一頭燦銀的幻美長發無風自擺,漾著淡淡的藍芒。
時間仿佛停止了。
不,時間在這一瞬間也失去了意義。
像是注意到了遊君翔的注目,銀發的少女微微偏移了視線,兩人的目光交會。
然後,她倩然地笑了。
秀氣的可愛臉龐上掛著自然的微笑,少女什麼都沒說,隻是這樣靜靜凝望著他,但那雙清澈而靈動的深紅眼眸,就像是在傳達著他無法理解的意念。
--你是誰?
那名少女沒有回話,是這棟屋主的孩子嗎?
--不管如何,快逃吧,這裏很危險。
‘你也是啊。’
少女的嘴唇沒有動,但他卻仿佛在耳際,聽見了那靜靜回響著的空靈語音。
--我,已經沒關係了。
‘是嗎?你的生命,就這麼不重要?’
--不是的,隻是我已經沒辦法了,就連動也動不了了。
‘就算動不了,還是聽得見吧?’
她深邃的緋紅眼瞳,溫柔地朝自己這邊看著。
--聽?聽什麼?
來自少女的聲音這麼說,但在那個聲音之外,還有另一個很近、也很熟悉的聲音。
“--”
那是哭聲,方嵐倩的哭泣聲。
意識突然清醒了。
遊君翔“睜開”了雙眼,紅瞳少女的身影及聲音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所有回歸的感官;痛楚、疲累,身體的氣力都已經快要消失了,但是,
他還能動,他還活著。
(是啊,我還不能死,至少……還不是現在。)
紅芒飄落。
“……遊君翔,你不要嚇我,快醒醒,快醒醒啊……”
方嵐倩用手壓著他胸前的傷口,帶著哭聲地持續叫喊著。
遊君翔牙齦緊咬,一手撐地,推開了方嵐倩,搖搖晃晃,卻仍緩慢地站了起來。
“遊君翔?”
錯愕的方嵐倩手中還滿是他的鮮血。
胡駿意一步一步地朝方嵐倩走去。因為這兩人意外的出現,多浪費了不少時間,在這陣喧鬧被人察覺之前,還是趁早解決掉吧,而且他突然從那青年身上,感覺到某種不妥的氣氛,為免夜長夢多,還是趁早解決吧。
但這麼想的胡駿意,卻意外地發現眼前青年竟再次站起了,而且--
“血,止住了?”
遊君翔胸口的那道重創傷口,出血已然停止,但那應該是不可能的事才對啊。
不隻是胡駿意,就連方嵐倩也用著萬分擔心的眼光,看著那以蹣跚腳步往前緩緩走出的遊君翔。
紅芒飄飛。
--他差點就忘了,自己到底是為什麼才活著的。
犧牲了太多的幸福所得來的生命,也繼承了太多的遺憾,連他們的分好好活下去,這不是早就決定了嗎?
再也不想看見任何的眼淚,再也不想聽見任何的歎息,遊君翔的人生,並不隻有一個人的份量。
如果自己能夠為他人增添幸福的話,那麼“他”的犧牲,想必會更有價值吧?
隻是,如果自己死了,那就沒有意義了。
就算犧牲也無妨--但這想法換來的,卻是周遭人們更多的悲傷。
屬於他的意誌,屬於他的堅持,都是源自那不可抹滅的“傷痕”。
已經發過誓了不是嗎?早就已經對她……也對自己發過誓了不是嗎?
所以不能死。既然活著,就絕對絕對不能死。
--就算那可能隻是短暫的一生,即便那可能隻是沒有意義的堅持,
但那誓言……卻是我存在的驕傲!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要過得無怨無悔,都要活得無比璀璨!
突然,空間中點綴亮起了無數的星輝,那萬千紅芒以遊君翔為中心收縮集束,一口氣將室內的一切包含吞食進去,不到一秒的寧靜,赤豔之輝隨即又朝外爆散開來,就像是一道綻放的緋色閃光。
那是血?
還是紅色的雪?
一樓正廳中,飄著像是無盡銀河裏的赤紅星塵,充斥了整個空間。方嵐倩呆呆地探手握住了其中一點星,鬆開拳仔細一看,掌心躺臥的,是一瓣櫻花。
紅芒飄閃。
沒錯,此刻屋內飄揚飛舞的,正是那嫣紅似血的櫻之雨。
“原來如此,和易鷲那個時候一樣--這就是我的‘世界’嗎?”遊君翔喃喃低語著。
如此的深入,也如此的寬廣,那是偌大的世界裏,僅屬於自己的唯一。
就算隻有一點點,他總算稍微能體會當時那名少年的感受了。
“後退一點,方嵐倩--馬上就結束了。”
“呃……嗯。”
遊君翔平淡的口氣中,卻有著難以言喻的自信和肯定,看著他沒有回頭的背影,方嵐倩往後退開。
胡駿意先是露出了困惑的眼神,接而轉為恍然之貌。
“原來如此,你也跟我一樣嗎?剛才在我出手前,你就已經開始動作,才來得及救那女孩。造成現在的,也是你的能力是吧?”
雖然仍對眼前異象有所迷惑,但胡駿意不再猶豫,主動朝遊君翔迎去。
並不打算手下留情,急速的解剖刀刃閃劃而去。胡駿意很清楚,就算眼前的那位青年還能站著,但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剛才所受的傷、消耗的體力,以及大量流失的血液,都不是靠著意誌力就能彌補的東西。
隻是那一刀落空了。
胡駿意揮空的手隨即“凝凍”住,並將那股慣性化為力道,較剛才出手更快的一擊,往閃避的青年追尾而去。
但這一次,卻仍然隻是劃開了半空中的散櫻。
殘紅飄飛,青年從容退居一旁。
怎麼回事?剛才那一擊無論是時機或角度都恰到好處,以青年現在的狀態,應該不可能躲開才是。然而就事實上來看,他卻還是躲開了。
不過剛剛那一瞬間奇妙的感覺,是錯覺嗎--像是要測試一樣,胡駿意的腳掌滑移著,然後將腳邊方才地上的花瓶碎片掃踢而出,同時跟在那幕刃網之後,胡駿意尾隨而上。不論對方是要擋要避,都勢必會露出破綻。
隻是,他全部都閃過了--
一瞬間,宛如錯覺一樣,胡駿意眼前翩舞的櫻花,突然像是轉為慢動作的影片般滯飄半空,而同時遊君翔那看似疲軟無力的身軀,左晃右擺,
從容地自碎銀之幕中穿出,自己欲揮斬而下的手,也被他輕易架開。
錯愕地退開數步,胡駿意開口:“原來剛才那……就是你的能力嗎?”
不會錯了,剛才那一瞬間,亂射向他的碎片,在他麵前突然速度變慢,
但在他穿過碎片之幕後,卻又速度忽地一快,輕易撥開了自己的手,拉開距離。
以櫻花的飄飛速度為征,能在短暫的瞬息間,自由改變一定範圍內的時間流動急緩的領域。
--歎櫻.瞬律閃刻。
那正是隻屬於遊君翔獨有的,絕對“世界”之名。
其實遊君翔胸口的傷並不是止住了,他隻不過是將傷口處的時間流動,最大限度地減緩放慢而已。
胡駿意眉梢一皺:“還真是麻煩啊,不過……”
也不是無敵的。
不知道是不熟練還是因為傷勢,總之他能影響的範圍和時間應該相當有限,否則他也無須這樣和自己交手,隻要直接將對手的時間流動放到最慢,強製停止即可。
既然如此--胡駿意一麵緩緩朝遊君翔走去,一麵胡亂甩動著手腕。
他在積蓄速度。
以“凝凍”將力道累積,既然對方無法隨意控製速度,那隻要他以超越時流控製發動的瞬間出手,一樣可以命中對手。
胡駿意在遊君翔兩步前的距離停了下來,兩人都沒有任何準備動作,
因為決定勝負的關鍵,在於決定出手的時機,無關乎快慢,一擊決勝。
紅華飄飛,決者無語。
唰--
僅是一個眨眼的瞬息,爆發著無比的加速度,胡駿意的銳刃已然猛地穿刺而出,沒入遊君翔胸口的心髒。
不過尚未來得及高興,在胡駿意發現自己毫無刺入手感的同時,以刀刃為中心,櫻瓣飛旋,對方身影化作紅櫻潰散開來。
是殘像!
身影拖曳出飛舞的豔紅亂櫻,遊君翔大步切入胡駿意胸前,左手扣住持刀右腕,右手緊揪前襟,急速扭身屈腰,一記堪稱電光石火的過肩摔,
將男人的雙腳扯離地麵,在空中劃出優美的弧度後,往地板摔去。
(咕--還來得及!)
在身軀撞向地麵的一瞬間,胡駿意將被鉗製的右腕抽回,身體硬生生在半空停住了,那是男人以“凝凍”吸收了地勢的原因,不過在他朝上仰望的眼界內,再次出現了卷帶紅櫻之瓣的遊君翔身姿。
剛才盡可能的減少動作,青年僅剩保留的一切體力,都是為了現在。
並不選擇抑製對方的速度,而是選擇相信自己的雙眼,隻要身體跟得上軌跡的反應,那就夠了--這雙眼瞳,就是為了這一刻而存在的!
“喝啊啊啊啊--”
閃身到對方腰旁,雙腳拉至肩寬,扭腰握拳,一記垂直向下的正拳,
全力轟在胡駿意腹部。
抓準他正以“凝凍”固止身勢的瞬間,無法藉由飛退或彎腰來吸收衝擊,完全吃下這百分之百直擊的胡駿意,當場口吐白沫,雙眼翻白,喪失了意識。
剛才決定勝負的交鋒,其實亦不過是一個呼吸的時間的而已,但這之間所耗費的心神,卻比之前的總和還多。
遊君翔趴伏在胡駿意身旁,大口大口地喘氣著,由千萬紅櫻化成的世界“歎櫻.瞬律閃刻”,也在不知不覺中消散盡逝,回歸最初的客廳原貌。
胡駿意仰躺一旁,看他模樣,應該短時間內沒有辦法清醒,而有關這房子的主人安危問題,也就不是現在的他們該擔心的了,那是警方的處理範疇。
而看著靠了過來的方嵐倩,早已精疲力盡的遊君翔,對著她說道:“那麼,再來就交給你了。”
“耶,什麼交給我?”方嵐倩傻呼呼地問著。
沒有再開口,遊君翔隻是在嘴角擠出了一抹滿足的微笑後,闔上了眼。
--啊啊,該做的都已經做了,這樣子……就夠了吧?
然後遊君翔的身子往一旁倒下。
尾聲 因為活著
他清醒了過來。
眼前的天花板是陌生的皓白色,用著依舊模糊的意識左右觀望,周遭同樣是潔白單調的擺飾和床位,遊君翔認出了自己的所在地。
“這裏,是醫院嗎?”
坐起了身子,他發現了病床旁,一個熟悉的身影趴在床沿。
是方嵐倩。
(啊,原來是這樣,看來被她救了一命呢。)
似乎是感覺到什麼,少女的身體稍稍動了一下,含糊地念著。
“嗚啊喔……不行啦……我還沒滿十一歲……飛不起來啦……”
遊君翔笑了出來,她在做什麼夢啊?
“嗯呃?”
抬起了頭,方嵐倩用著渙散的神情看著遊君翔,兩辮馬尾發絲亂翹,
尚未清醒的嘴巴旁還掛著口水的痕跡,兩人就這樣互望著。
突然,方嵐倩猛力搖了搖頭,整個清醒了過來。
“遊君翔!”
“早安。”遊君翔對著她打了個招呼。
一言不發地呆呆地盯著自己,對這樣反常的方嵐倩,遊君翔隻是傻愣愣地笑笑回看。
“嗯?怎麼了?”
他看著她。
而她也看著他。
然後,一掛清淚突然從方嵐倩眼眶中滑落。
“怎、怎麼啦?”
遊君翔被她的反應嚇到了。
並沒有回答,少女的眼淚反而更加止不住地滾滾滴下。
遊君翔當場不知所措、手忙腳亂了起來。
“怎麼了,別這樣,啊!是胡駿意的事嗎?”
這也難怪,不管平常表現再怎樣,內裏她也隻是個普通的高中女生,
一下子碰見那種事,會害怕也是難怪的,大概是忍太久了,現在才一口氣暴發出來,不過……
“才不是咧!”垂下了頭,方嵐倩的肩膀顫抖著,不斷揮拳打在遊君翔臉上:“是你這白癡啦!笨蛋!混蛋……逞什麼英雄……我還以為……
還以為你真的死了……”
(啊,原來是這樣嗎?)
遊君翔領會了,卻任由方嵐倩發泄,隻是輕輕搭住了她的背,緩聲說道:“抱歉,是我不對,別哭了。”
的確,他這次是太亂來了點。
雖然這也不是他願意的,但如今還能活著,已經可以算是一種奇跡了。
“算了……”
過了好一會,方嵐倩大聲地吸吸鼻子,粗魯地揉了揉眼睛,抬起了頭。
“--既然你還活著,我就原諒你。”
看著她那雙淚痕猶在的晶亮大眼,卻又還要嘟著嘴裝出那副擺架子的模樣,遊君翔不由得笑了。
是啊,既然還活著就夠了。
隻要還活著,那就夠了--
“……然後啊,班上其他同學和老師都有來,還有周瑋學姐和她那個弟弟也來過囉,不過那個時候你還在睡,所以他們就先離開了。”
恢複了精神之後,方嵐倩很快地切換回平日的聒噪模式,七嘴八舌將遊君翔昏迷時候的事情,嘰哩呱啦地說了出來。
包括胡駿意被接獲通報趕來的警察順利逮捕押走,還有蕭若羽那邊,
蕭若葉也順利地救了出來,張嶽的屍體則是在一個小巷中被發現,心髒麻痹,死因不明。
不過很遺憾的是三位逃脫的囚犯裏,鍾書凡的下落始終不明,貌似逃走了。
“不過我記得還有一個人也來過,一下子想不起來,是那個誰呢?”
方嵐倩手按太陽穴思索著:“啊!我想起來了!”
少女彈了個響指。
“就是以前你去掃墓那次,遇到的那個漂亮的年輕阿姨,她也來過了。”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
乍聞此言,遊君翔的身體差點彈了起來。
“就你在睡的時候嘛。”
“那、那她有沒有說什麼?”遊君翔挺直了腰杆。
“呃,我想一下哦,好像就是關心詢問了一下你的事情啊。”
“所以呢,那你怎麼說的?”
“嘿,就照實說啊,說你是因為要抓住那個逃犯才受傷的,很了不起哦,不愧是用你丈夫生命換回來的人呢。”
簡直像是與有榮焉般地,方嵐倩得意地揚起了下巴,就差沒有搖起尾巴了吧?
然而另一邊的青年,卻大驚失色。
“你!真的假的,你真的這樣跟她說嗎?”
“啊,對啊,怎麼了?”方嵐倩眨眨眼。
“呃啊!我的天呐!你居然對她說這種沒禮貌的話!”遊君翔真的哀號起來了。
什麼叫做不愧是用命換來的,口氣如此洋洋得意的台辭,居然說了出來……
“幹嘛幹嘛,你什麼態度嘛,她都沒生氣了,你氣什麼!”
方嵐倩鬧別扭地嘟起了嘴。
“真的沒生氣?”遊君翔麵露懷疑。
“嗯,沒生氣……吧?她是這樣說的啦,呃咳……”
方嵐倩清咳一下,故意裝出她的語氣。
“‘--我很清楚哦,因為不管怎麼說,他呢……也是我另一個引以為傲的孩子啊。’大概是類似這樣的意思吧,所以應該沒有生氣啦……
咦,遊君翔,你怎麼了?”
聽完了方嵐倩的轉告,遊君翔呆呆地坐著,然後低下了頭。
眼眶有一股濕意。
內心奔走著熱流。
(啊嗯,這樣就夠了,有她這麼一句就夠了……)
這麼久以來,他的所作所為,從來不是為了獲得其他人的稱讚,那隻不過是自己所秉持的信念而已。
因為自己的遺憾已然無法改變,那麼至少也要讓身旁人們的遺憾少些;如果他人的笑容能夠增加,那或許也代表“他”所犧牲生命救回來的自己,能顯得更有意義一點吧。
不過,難道真的不曾有過絲毫渴望嗎?
說不定自己真正希冀的,隻不過是她那毫無陰霾的認同而已--
遊君翔朝窗外望去,那遙遠遼闊的無盡蒼空,白雲正緩緩流動著,正如他此時的心境一般。
--絕對沒有錯。至今所做的一切,就算隻是換來她這一句話,也就值得了。
裏幕 白晝之夜
“呼、呼!”
張嶽在奔跑著。
縱然渾身傷痕累累,但真正受創最深的,還是他那崩碎的自尊心。
“殺了你們!絕對要殺了你們!”
從瓦礫中狼狽爬出的男人雖然還活著,卻已完全失控了,從他臉上那扭曲的表情來看,根本稱不上是人類了,隻剩下受傷野獸的凶氣。
那是“痕”的侵蝕。
被打從心底看不起的小女孩擊倒,這種汙辱完全擊垮了他賴以生存的信念--居然被個娘們瞧不起,這怎麼可以?絕不允許!絕不允許!絕不允許!
連他都不知道自己現在在做什麼,隻是一昧地胡亂奔跑著。如果有任何人敢出現攔阻現在的他,想必會被毫不猶豫的粉碎掉吧?
無視路人的注目,一路狂奔的張嶽,竄進了一條防火小巷。就在這個時候,小巷的另一端,出現了一位女子身影,阻隔在他前方。
“--哎呀呀,看來真得滿慘的呢。”
這位不知何時出現的神秘女子,孤然佇立在巷口中央。
穿著一套連身無肩的黑色蕾絲禮服,兩臂套著長過肘處的蕾絲手套,
一頭烏黑的飄逸長發襯著她白皙的肌膚,貌美的臉龐上淺笑依依。
但這樣嬌豔的美女身上,卻散發著某種令張嶽感到強烈不安的氣息,
連已經完全被忿怒吞食的男人,都被打從體內深處那本能透出的寒意,給喚醒些微的意識,停下了腳步。
“閃開!”
野獸發出沉濁的低嚎,朝著眼前的女人咆哮威嚇著。
看著這樣的張嶽,那穿著黑禮服的女子臉上看不出恐懼,隻是像是要道歉似地歪頭一笑,朝著前方緩緩舉起了她那纖細的手腕。
“真是抱歉了,不過放任你亂跑的話,恐怕會有不好的影響呢。”
從那輕啟的櫻唇口中,吐出細語。
然後在那瞬間,張嶽的眼中確實映入了深闇之“夜”--
陰暗的小巷裏,爆出了一道闇之閃光。
那比陰影更深邃的黑暗,就像是奔馳的狂嘯巨浪般,淹沒吞食了窄小的通道,瞬息之後,闇影消逝潰散,一切又回複了原狀,就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而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原本小巷裏的身影,僅餘下一人。
方才嘶吼之獸已然失去了聲息,隻是靜靜趴伏在陰冷的水泥路麵上。
--而黑衣女子,倩影不再。
附錄:“幹涉”能力說明之一:“命緣終斷”
“命緣終斷”型態:概念型因果幹涉心痕連結者:易鷲能夠自由否定物體和物體間的“連係”存在。
舉例來說,眼前有一顆“透明”的氣球,裏頭放著另一個小氣球。
而易鷲可以中斷小氣球“放置在大氣球裏”的這項聯係,而由於兩者這項關係的消失,所以“放在大氣球裏的小氣球”的存在就被否定了,隻剩下“不在大氣球裏的小氣球”和“沒有小氣球在裏麵的大氣球”--
也就是在不損壞大氣球的情形下,取出了小氣球。
不過“命緣終斷”的使用,必須能夠理解中斷聯係前後的狀態。
比方說若將剛才的情形,原封不動地改放到一個密閉的非透明木盒中,由於易鷲無從得知木盒裏麵物體的存在情報,在無法理解的情況下,
則“命緣終斷”無法使用。
此外,此幹涉亦無法對擁有生命意識的存在予以幹涉,就連對生命體的間接幹涉亦不行。
比方說某人手腕戴著手表,“命緣終斷”無法讓手表失去和“某人”
的手腕穿戴聯係而掉下;不過,還是可以終斷表針零件和手表的組合聯係而將之崩解。
上敘對生命體的間接幹涉限製,唯一的例外是對易鷲本人,但直接幹涉仍是無法做到。
最後,雖然在將物體的存在構成,認知為分子狀態下時,就有可能中斷分子和分子間“結合力”的聯係而將物體分解。
然而,由於分子等級的組成情報量太過龐大,動輒就是千億以上的“結合聯係”,若硬要將物體予以分子分解,那在短時間內超越負荷的密集幹涉,將會摧毀幹涉者的意識,甚至令自己存在崩潰。
因此,將物體以分子等級的聯係去分解是自殺行為;而單單隻中斷數個分子的構成,又僅是一種無法造成實質影響的無意義行為罷了。
附注:和“星球”相關的聯係無法幹涉,比方說重力或自轉力等等。
附錄:“幹涉”能力說明之二:“撕裂的貞夜”
“撕裂的貞夜”型態:釋放型物理幹涉心痕連結者:白綾苑以雙眼的視覺為範圍,捕捉視線內認知的存在,從白綾苑的雙掌所劃出,泛著淡淡光輝的銀弧軌跡,可以將接觸的任何物體斬裂。
左右手各自皆可以劃出一道“撕裂的貞夜”,但銀弧最大同時存在數是二道。
也就是說左右兩手所放出的銀弧斬刃,在釋放出到消失的期間內,沒有辦法再連續釋放出第二道。
而斬裂的目標判斷標準,是以白綾苑的視覺認知為主。
舉例來說,如果斬裂的目標,是一個非透明包裝紙包覆的紙盒;當白綾苑在“撕裂的貞夜”接觸到物體的同時,是將該包裝紙和紙盒判定為一個個體,那被斬斷的就是包裝紙和紙盒;而若她當時對該物的意識認知,
僅有外層的包裝紙,那被撕裂的僅有包裝紙而已。
不過因為包裝紙非透明,白綾苑無法直接以視覺確認內層的紙盒,所以沒有辦法隻斬裂內層的紙盒而不傷及包裝紙。
但若包裝紙是透明到足以讓白綾苑忽視的程度,那以上假設的情形就可以成立。
此外需注意的是,由於斬裂目標的判定是以白綾苑的視線為認知,所以當無法以視線捕捉的物體(比方說閉眼或被強光直射眼珠),那就算是已釋放出的“撕裂的貞夜”,亦形同不存在。
或是像病毒這種太過微小的東西,就算白綾苑知道那存在著,但因為無法以視覺捕捉,亦無法獨立斬裂。
附注:射程距離雖為視線範圍,但無法以望遠鏡或電視等物來間接捕捉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