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三 十 四 回 憫廢後相如售詩賦 罵君王文君衛節操
傍晚。暴雨。三位宮女在侍候武帝沐浴。
武帝道：“去幾個人，接尹夫人來昭陽宮侍寢。告訴她，不要妝扮了，穿睡衣過來就行。”
宮女答：“是。”
沐浴畢，武帝穿睡衣到了寢宮。須臾，尹夫人冒雨坐肩輿到。
尹夫人跪在武帝麵前，道：“臣妾拜見陛下。”
武帝道：“起來吧！”
“謝陛下。”
武帝道：“朕看你卸了妝比盛妝還漂亮。”
尹夫人笑道：“沒有陛下新納的邢夫人漂亮。”
武帝驚奇，道：“哦？你見過邢夫人嗎？”
“沒有見過，隻聽見宮女們議論。”
武帝道：“是很漂亮。”
“臣妾比得上她嗎？”
“各有各的味道罷了。”
尹夫人笑道：“我聽宮女們傳得很神，就是連女人見了都會睡不著覺，何況男人！邢夫人真有那麼漂亮嗎？臣妾有點不服氣。陛下能不能叫臣妾開開眼，見一見邢夫人？”
武帝笑道：“還是不見的好。”
尹夫人撒嬌：“不嘛，臣妾就是想見見嘛！”
“那就見見？你先沐浴，我叫人去接邢夫人。”
尹夫人道：“臣妾遵旨。”尹夫人起身去沐浴。
武帝道：“你們去邢夫人宮中接那個叫五兒的小丫頭穿邢夫人的衣裝來見朕。”
邢夫人宮。武帝宮中的宮女向邢夫人稟報：“娘娘，皇上有旨，叫五兒穿你的衣服去見皇上。”
邢夫人不解，自語道：“皇上又玩什麼花樣？去叫五兒。”
五兒被叫來。邢夫人笑道：“五兒，你的運氣來了，皇上命你穿我的衣服去見駕呢。”
五兒十分興奮，叫道：“真的？”宮女道：“快去吧，說不定到明天我們就該稱你娘娘了！”
五兒道：“不要打趣，會有那麼好的事？”邢夫人已經拿出了自己的宮服，五兒飛快地穿上。
武帝宮中，武帝正在看書簡，五兒進宮，跪倒在武帝麵前道：“奴婢叩見陛下。”
武帝道：“起來吧！五兒，尹夫人沒見過邢夫人，今日鬧著非要見一麵，朕想逗逗她。呆會兒她沐浴出來，你就冒充邢夫人。”武帝扭頭又對其他宮女說：“你們也都幫著演好這出戲。”
尹夫人沐浴完出來。武帝道：“愛卿，你不是要見邢夫人嗎?朕把她叫來了。”
五兒上前施禮：“妹妹拜見姐姐。”
尹夫人笑著還禮：“哎喲，不敢當！咱倆還不知道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呢！”
五兒道：“我今年十五歲，屬虎的。”
尹夫人道：“那我真得叫你妹妹了，我是屬鼠的。今年十七歲。”
“姐姐在上，受邢妹一拜。”
尹夫人道：“早聽說邢妹妹長得漂亮，果然不尋常。”
“姐姐過獎了。”
武帝對五兒道：“好，你也去沐浴一下，今晚你們兩個一起侍寢。”
五兒道：“是。”五兒被宮女們護送進浴室。
尹夫人道：“陛下誑臣妾。”
武帝道：“朕怎麼會誑你?”
“這個女子不是邢夫人。”
“你怎麼知道不是邢夫人?”
尹夫人道：“這個女子長得確實很漂亮，但還沒有達到傳言中所說的漂亮得不可形容的極致。”
武帝道：“你說要漂亮到什麼成色才是邢夫人?”
尹夫人道：“麵孔漂亮，很多女孩子都能達到。但要漂亮到極致那就非得講氣質不可。這個女孩已經漂亮得無可挑剔了，可惜氣質欠一些，所以臣妾敢說她不是邢夫人。”
武帝點頭道：“真讓你說準了，沒想到女人的漂亮還有這麼深的學問。咱們下盤棋吧！”
武帝與尹夫人下棋，五兒沐浴出來。
武帝把五兒叫到身邊，在她耳朵根子上悄悄道：“你回宮去吧，叫邢夫人親自來。”
五兒失望：說了一聲“是”，便氣呼呼地離去。
須臾，邢夫人到，尹夫人站起。
邢夫人跪在武帝麵前，道：“臣妾拜見陛下。”
武帝笑道：“起來吧！”又扭頭對尹夫人道：“你看看這個是不是邢夫人?”
尹夫人凝神審看邢夫人。
邢夫人倒先開了腔：“這位姐姐這樣漂亮，臣妾鬥膽猜測，一定是尹夫人了。”
武帝笑：“果然叫你猜中了。她就是尹夫人。”
邢夫人道：“早聽說尹夫人豔冠後宮，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尹夫人道：“姐姐謬讚。與姐姐相比，妹妹甘拜下風。”
武帝笑：“怪不得今晚這宮中如此明亮，原來是兩顆夜明珠在競放光輝！”
尹夫人道：“陛下，請恩準臣妾告退。”
“這是為何?”
尹夫人道：“恕臣妾鬥膽，陛下說兩顆明珠，說錯了。”
“朕怎麼會說錯了?”
尹夫人道：“邢姐姐是真正的明珠，與邢姐姐相比，臣妾自慚形穢，不過是魚目混珠罷了。”
尹夫人離去。
中秋節。宮中一片熱鬧，武帝與衛子夫、眾夫人、公主、皇子賞月，太子據被武帝攬在懷裏。
武帝問皇後：“子夫，諸位夫人到齊了嗎？”
衛子夫答道：“有兩人未到。”
“哪兩個？”
“一個是陳皇後，一個是邢夫人。”
“給你說過多次了，阿嬌已經廢了，你現在是皇後，不要再叫陳皇後了。”
“在臣妾心中，她還是皇後。”
武帝道：“邢夫人為什麼不來呀?”
衛子夫道：“她說有尹妹妹在，她就不必來了。”
武帝哈哈大笑：“邢在，尹就走，尹在，邢不來，這兩個人可真稱得上是尹邢避麵啊！”
眾夫人都笑。
武帝道：“開始吧！”
歌舞起，嬪妃們邊吃邊看歌舞，其樂融融。
冷宮。陳阿嬌呆坐在窗前，一輪皓月當空，樂聲遠遠傳來。
宮女小聲道：“主子，吃點月餅吧！”
阿嬌不語。她的手裏拿著一捆竹簡，緩慢地打開竹簡，她又讀了一遍，然後把竹簡卷起來，問道：“那邊的歌舞快完了吧?”
“應該差不多了。”
阿嬌道：“你去把這捆竹簡送給皇上。”
“奴婢怕送不到皇上手中。”
“那你就送到衛子夫的手中，看她怎麼辦。”
武帝的歌宴已到尾聲，衛子夫將竹簡呈到武帝麵前，道：“這是陳皇後派人送來的，請陛下過目。”
武帝接過竹簡，展開，他看到這是一篇賦，標題是“長門賦”三個字。武帝認真閱讀，念著念著，就讀出聲來：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遙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言我朝往而暮來兮，飲食樂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伊予誌之慢愚兮，懷貞愨之歡心。願賜問而自進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虛言而望誠兮，期城南之離宮。修薄具而自設兮，君曾不肯乎幸臨。廓獨潛而專精兮，天飄飄而疾風。登蘭台而遙望兮，神恍恍而外淫。浮雲鬱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晝陰。雷殷殷而響起兮，聲象君之車音。飄風回而起閏兮，舉帷幄之襜襜；桂樹交而相紛兮，芳酷烈之訚訚。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嘯而長吟。翡翠脅翼而來萃兮，鸞鳳翔而北南。心憑噫而不舒兮，邪氣壯而攻中。下蘭台而周覽兮，步從容於深宮。正殿塊以造天兮，鬱並起而穹崇。間徙倚於東廂兮，觀夫靡靡而無窮。擠玉戶以撼金鋪兮，聲噌吰而似鍾音。刻木蘭以為榱兮，飾文杏以為梁。羅豐茸之遊樹兮，離樓梧而相撐。施瑰木之欂櫨兮，委參差以槺梁。時彷佛以物類兮，象積石之將將。五色炫以相曜兮，爛耀耀而成光。致錯石之瓴甓兮，象玳瑁之文章。張羅綺之幔帷兮，垂楚組之連綱。撫柱楣以從容兮，覽曲台之央央。白鶴噭以哀號兮，孤跱以於枯楊。日黃昏而望絕兮，悵獨托於空堂。懸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援雅琴以變調兮，奏愁思之不可長。按流徵以卻轉兮，聲幼妙而複揚。貫曆覽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昂。左右悲而垂淚兮，涕流離而從橫。舒息悒而增欷兮，蹝履起而彷徨。揄長袂以自翳兮，數昔日之愆殃。無麵目之可顯兮，遂頹思而就床。摶芬若以為枕兮，席荃蘭而茞香。忽寢寐而夢想兮，魂若君之在旁。惕寤覺而無見兮，魂迋迋若有亡。眾雞鳴而愁予兮，起視月之精光。觀眾星之行列兮，畢昴出於東方。望中庭之藹藹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歲兮，懷鬱鬱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複明。妾人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