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也建新房了吧?”
還好,吳甜甜已經換了問題了。
“建了,不再是那種丁頭屋了。”
“三間磚牆草蓋普通堂屋,是常見的那種房子了。隻是牆是鴿子窩式的,不是實牆。”
“我在南京讀書時就砌成的,是我父母親為我結婚做準備的,他們指望我大學一畢業就回家結婚。”
韋仁富記得吳甜甜與劉巧英一起去他家看到過那破舊的丁頭屋老房子,就多做了些介紹。
“你堅持退了那門娃娃親,你的父母親一定不好受吧?”
“那是當然的事,他們理解不了,又舍不得把我怎麼樣,隻有他們自己難受的份了,我母親都恨得病倒了好長時間。”
“你那個‘童養媳’後來怎麼樣了?”
“我才沒有力氣關心她呢。你大概知道的,她也比我大些,估計像你一樣,也嫁人生了孩子了吧。”
“你再不找人結婚,人家知道了都可以取笑你了。”
“隻要你不笑話我,我就無所謂啦。”
“我是我,你是你哦。”
韋仁富當然要承認,他與吳甜甜兩個人,已經是你是你我是我了:
“你一直也都好吧?”
“好著呢,你都看到了。自從落實下放戶政策之後,就越來越好了。”
“淮南紗廠我後來去看過,讓你做擋車工,一個班要走那麼多路,真難為你了。”
“都過去了,現在不是強調一切向前看嘛。”
“你還不知道,你們家下放農村的房屋墩子我都去看過,正屋的磚瓦被拆走了,廚房的土牆還立著。”
“不會吧?”
“真的哦。不過,也是幾年前的事了。我還從你們家那廚房東牆邊地上扒了兩棵薄荷苗帶回學校,我把它們栽在了我那單人宿舍的後山牆窗戶之下了,到現在還在呢。已經傳開了一大片,長得很旺盛的。”
“我記起來了,那兒是長著許多薄荷的。當初也是我從鄰居家移栽的,很好聞的氣味,能去異味,還能驅蚊蠅防蟲叮蚊咬。”
“是的。就像現在的清涼油、風油精一樣。”
“回到城裏都用不著了。”
“你現在還能記得多少在農村裏經曆的事情?”
“有時候做夢還會夢到的。”
“沒有懷念隻有怨恨嗎?”
“反正差不多都是惡夢。”
“都是電影電視看多了的吧?是那些文人把幹部下放勞動、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寫得那麼可怕,你在農村,除了碰到過那些螞蝗,還遭遇過更恐怖的事情嗎?”
“也許吧。農村人習以為常的一切我們都難以適應,感覺恐怖的東西要比你們理解的多得多呢。”
“正在經曆著的時候或許還能夠硬撐著,回看的時候更多的就是後怕了。”
韋仁富沉默了。韋仁富讀多了傷痕文學、知青小說,對那些文人筆下的一抹黑頗感奇怪,為控訴而控訴,都把社會往哪兒引呢?
吳甜甜的話讓韋仁富有了別樣的體會。這是他第一次與上山下鄉當事人的城裏人交流對他們自己往日紮根農村生活的看法,吳甜甜這樣說,應該代表著知青和下放戶家庭普遍的心態,代表著某種社會思潮。淺薄也是可以傳染的,偏執更是可以積澱的,城裏人與農村人,難免要越來越相互看著不爽了。
“這是你今天提起的,我一般不想這些事了。農村可以談,但回了城的人,都不願意談自己在農村受的那些苦了。”
看著韋仁富不出聲,吳甜甜繼續說道。
“剛回城工作的時候,你不是也說自己空虛過、無聊過嗎?”
“那也隻是開始時的不習慣不適應,雖然本來就是回歸,但畢竟是仿佛從一個世界到了另一個世界,免不了要眩暈的嘛。”
“如果有機會,你會回到你們家下放的村子看看嗎?如果,我隻是說如果。”
“不會,那裏沒有什麼值得我留戀的。”
“說不定幾十年以後你就會懷舊的。”
“不至於吧?反正現在,用你們農村人的話說,就是放八抬大轎抬我去,我都是不會去的。”
“這都不大像你了嘛。”
“我還那樣啊?此一時彼一時,在農村我們是醜小鴨,回了城我們就是白天鵝了嘛。”
“哦,對了,你這回了城的白天鵝腿病也好了吧?”
“你是說我那風濕性關節炎啊。那又不是農村病,是我從小就有的,治不了,好不了,但在城裏少受風寒,一年已經發不了幾次了。”
“對不起,我都讓你站久了,你還是回到辦公桌那兒坐著說話吧,我也到牆邊的長椅上坐下來。害得你關節炎發作,那可是大罪過了。”
“也好,我們都坐下來,繼續慢慢聊。”
韋仁富退到後邊牆下長條椅子上坐下,吳甜甜也退回辦公桌後邊,坐到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