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詰道士若有所思,他轉過頭看著白棺,又歎了一聲道,昔年孫思邈《千金方》曾雲:“德行不克,縱服玉液金丹未能長壽”,此言果然大有道理,並非封建倫理之論。“凡欲身之無病,必須先正其心”,造孽明庭,虧心暗室,則必“消福折壽”。試看古往今來的大奸巨惡,有幾個能得正果善終?那些嗜欲無窮、惡跡昭彰之輩,縱然在飲食起居、醫藥衛生上費盡錢財下盡功夫,終究不得長壽。
“天地生萬物,然“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天道無為的道理;順物之則,緣理而動,不可以主觀意願去過度追求外物,這是人道無為的道理。嗬嗬,想不到我們茅山宗千百年來深研術法,原來不過是誤入歧途,違了道法自然的道家根本。”
“越是聰慧練達之人,心中的貪欲越是熾熱。其實咱們道家的長生貪欲,和世人的口腹之欲又有什麼區別?老夫當年一意修習術法,為的隻是修身養性,不料修到一定境界,卻再也無法克製心中貪欲,為求得長生方術不擇手段,甚至喪心病狂,卻不知貪心起時便是仙道離時。以前老夫心懷悲憤,一直以為自己失卻形骸是受鄧師侄所累,卻不知自己受貪欲之累,早已與仙道無緣。”
“丹家以服丹為求仙之徑,相信丹之神力可以祛除體內三屍諸惡, 進而羽化成仙。我們茅山丹宗更發明魂魄煉丹之術,以為合符籙宗鎮魂控魄之功,定能悟出更為便捷的修仙之路,但老夫依法練習,卻始終無法成丹,心灰意懶之際,正要放棄這祖傳秘法,也是機緣巧遇,竟從你那裏求得千年至陰玉石,卻不知鄧師侄從哪裏得到的消息,突然前來作梗,老夫術法修為不足,敵他不過,隻好重施開剝之術,將玉石埋藏在自家體內,嘿嘿,喪失形骸,這不正是貪欲之報麼?”
他臉現微笑,低頭看了我一眼,道:“那塊玉石與你並無益處,又何必苦苦尋覓?心生貪欲,必受貪欲之累,你這小子還沒有覺悟嗎?”
我愣了一下,從話中聽來,這陶詰道士似乎對我並沒有敵意,當下把自己尋找千年陰丹的用意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陶詰道士聽了也是一怔,隨即點頭道,“陰丹為至陰之物,陰陽相濟,或能解開你師兄元神之厄。”他沉思了一會,又笑道:“鄧師侄果然神通廣大,他封閉你師兄的元神,隻怕也是迫使你前來尋找陰丹的吧,嘿嘿,他想要火中取栗,定然是不離你的左右,你這一路可有得苦頭吃了。”
他笑了一會,慢慢轉到白棺前,他凝視著棺內,臉色漸轉鄭重,他以晚輩的禮節拜了幾拜,忽向我問道:“這棺中的老者,你可知是誰嗎?”
“孫祖?”我在心中早已認定這位明代衣冠的古屍是丹宗孫祖的遺蛻,這時見到陶詰道士這般舉動,心中更無懷疑。
不料陶詰道士搖頭道:“既成丹藥,何來孫祖?孫祖服食魄丹,早已身化山嬈,不複為孫祖之體。山嬈者,丹童也,後人得之,雖不能證得仙境,也可收益壽延年之效。”他看了一眼昏迷中的地丙道人,“此人受棺液侵蝕,元氣受損,生理機能衰變,但隻要食得一片山嬈,即可回複如昔,這個你倒不用擔心。”
他把眼光從棺中的老者身上收回,慢慢地盤膝坐在地上,衝我笑道:“對了,你這小子要尋那塊玉石,可到龍虎山中尋找,隻是能否收回,可就看你的造化了。唉,老夫既然覺悟,又何必牽掛這些世俗小事,在紅塵裏苦苦戀棧?老夫去呀!”
他靠在白棺前,臉露笑容,身體突然變得僵硬,我想不到陶詰道士會說走就走,待得反應過來,老道士已經徹底消失了,棺前隻留下天乙道人早已喪亡的軀體。
我曾在天書中知道山嬈的存在,所謂山嬈,在茅山秘術中又稱屍瑞、丹童,是一種可以讓人返老還童的東西。據盧生在書中記載,北宋時茅山符籙宗的一位大宗師和宋太祖趙匡胤交情極好,趙匡胤即位後,符籙宗盛極一時,茅山道士登堂入室,儼然成為道家正宗。茅山宗感恩戴德之餘,便幻想能讓宋太祖長生不老,皇位永固,於是集眾人之力製作屍瑞,據說居然獲得了成功,正要進獻之際,趙匡胤卻在 “燭影斧聲”後突然死亡,他的弟弟趙光義即宋太宗即位,符籙宗這下慌了手腳,急忙把好不容易製作出的山瑞毀屍滅跡,才算是逃過一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