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山嬈(1 / 2)

那處地洞分魂裂魄, 難怪衛道士當初逡巡著不敢進入,而天乙道人的修力不足,兩個人在裏麵難免魂消魄散之厄,隻是這一切禍端,應該都是因眼前這個陶詰道士所起,他妄修丹鼎,又強搶千年陰丹,最後落得形銷骨化的淒慘下場,但自作孽不可活,雖死猶有餘辜,怪不得別人。

我抱起昏睡中的地丙道人,後退了一步,警惕地看著眼前的陶詰道士。他雖然借得天乙道人的外形,又和借屍還魂的還魂屍有什麼分別?傳說還魂屍雖然還具有以前的意識,但性情喜怒無常,不可以常理揣度,與其相處實是非常危險。

耳邊隻聽得一聲歎息,歎息聲來自陶詰道士,他的神情委頓,但眸子卻變得精光四射,一如我當年在珠寶市場初遇他時的情景。

陶詰道士歎道,這道人已經魂飛魄散,老夫隻是借得他的軀殼而已,卻不是什麼還魂屍,你又何必心懷疑慮?不過老夫枉修多年道行,卻隻為一己之私,反遭致形神分離,待得醒悟,悔之已晚,縱然除得三屍,也隻能附體而生,和還魂屍原也沒有什麼區別。

“在我道家而言,疾病、衰老、死亡,稱為外三患,彭踞、彭躓,彭躋三屍,稱為內三患,內患不除,外患難消,所以欲做仙人,須要先除三屍,嘿嘿,老夫斬除三屍,卻落得肉身寂滅的下場,縱然想有疾病、衰老、死亡的三患也不可得了,說起來老夫在地洞中附身於那些殘屍中,荼毒之下早應打破這些貪嗔,不料直到最後才明白此中的道理,嘿嘿,想起來不由得好生慚愧。”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昔造諸惡業,皆由貪嗔癡,身語意所生,如今皆懺悔。癡迷於肉身成仙,不免為肉身所累,我們道家的長生不死之術,隻怕並非如我輩所臆想的那樣啊。”

這話說的倒是不錯,我本來對成仙了道就不熱衷,所謂仙人之說畢竟虛無飄渺,哪有世俗的生活來得實在?當下點頭稱是,說:“你這老道以前裝神弄鬼,搶人財物,落得現在這般結局也算是因果報應,不過你現在浪子回頭,說的話倒是大有道理。依小子想來,那些仙人傳說,不過是騙取世人修道的鬼話,如何當得了真?你看小子並非道士,但一樣也能修得元神離體,倒是那些好高騖遠之徒,百尺竿頭非要再進一步,結果弄巧成拙,修仙不成反墮了魔道鬼道。”

太常婆婆、道妖,眼前這陶詰道士,甚至還有張鐵嘴,如果不是癡迷於修仙傳說,又怎會落到如魔如鬼的境地?

陶詰道士黯然良久,搖頭說道:“道家理論博大精深,其中豈有謬乎?後人不能領悟天機,卻偏要妄加揣測,結果謬種流傳,害人害己。越是聰慧之人,越是斟不破心中貪欲,修煉士修至一定境界,自認為已異於常人,此時眼見仙人路近,豈有不趨之若鶩的道理?不料貪嗔之下反淪為魔道,如此看來,道門修仙之說,倒不如佛家涅槃之理,不執著肉身,反倒更能斷除生死,彼此相較,我茅山宗無論符籙還是丹術更是落了下乘。”

我以前聽桀然禪師和無語禪師講解佛門生死,心中一向不以為意,這時聽自陶詰道士口中,心中卻是一凜。當年修習天書的時候,張鐵嘴對仙術最為熱衷,隻可惜天書中雖然極力宣講“仙術可成”,卻沒有明確的術法記載,反而故弄玄虛,說: “欲求仙者,當以忠孝和仁信為本,若德行不夠,而但務方術,皆不得長生也。”這就有些封建倫理的味道了,我看了心中生厭,從此隻學習一些術法,卻不再相信什麼仙術。就盧生著作天書的本意來說,似乎也對成仙之說並不熱衷。他雖然鄙棄茅山宗鎮屍滅煞之術,但他畢竟師從過茅山宗,修魂煉魄之道並沒有脫離茅山宗的窠臼,隻不過更加注重自身隱修,把一門陰森詭秘的法術轉化為光明正大的道法而已。修煉固然可以長壽養生,高級一些的術士還能夠修出陰靈,然而古往今來,最為高深的術士也隻不過修到陽神離體,像張紫陽大師那樣,修成本性靈光之境,再進一層的仙人之境卻從未有人能夠修至,那些道籍秘藏和各種各樣的民間傳說不過是一種查無實據的臆測而已。

現代哲學上有一句俗語:真理向前一步就是謬誤,大抵可以說明道術和仙術之間的關係,就我和張鐵嘴兩個人的經曆來說,道術實實在在,仙術卻始終無從撈摸,我雖不至於懷疑它的真偽,但也不願象張鐵嘴那般深信不疑,隻把它當做一個可有可無的目標罷了,成了固然欣喜,不成卻也沒有什麼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