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桃花潭映桃花亭 人未散 曲難停(2 / 3)

“我們後來不是勸你不要去了嘛,你又不聽。我也不願離開仙林,那時的日子真是開心。我和秦輕語常在一起玩。記得有一次我倆躺在花壇一棵樹下聊天,到了中午我們便起來去吃飯。怎麼見一路上人都望著我們倆指指點點,還偷笑。我們特別氣憤。到了食堂我倆點了個火鍋,吃得特別爽。他碰見好幾個朋友,不停地和他們點頭打招呼。隻是不知怎麼回事,走過我們身邊的人都會看我們兩眼,走過了還回過頭來再望望。等吃完了走出食堂好遠,一個同學指著我們背後叫我們看。身後的衣服上全是泥巴……”青回憶著。他們都笑得要滾到床下了。

“我現在感到很寂寞,特別想養些小動物陪我。我可以照顧它們,跟它們說話。和動物在一起特別安全,它們不會背叛你離開你。隻要你給它們東西吃,它們就聽你的。”青說打算買兩隻小兔子。

“隻要你不把它們養死就好!”夜闌開玩笑。

“嗯,有這個可能!”青也笑。

有一會兒,他們靜靜地躺在床上,不說話。末歎了口氣,“我總感覺有一口氣堵在胸口。夜闌,我很羨慕你敢愛敢恨,你身上有一種我失去很久的熱情。”

“那你為什麼要掩飾自己的感情?”夜闌很驚訝,平時大大咧咧的末,看上去總是那麼開心,突然說出這番話。也許是因為黑夜的緣故。

“我怕走錯了回不了頭。為什麼我不能像你們那樣敢愛敢恨……”末沒有繼續說下去。她們都睡著了。

第二天,她們離開了。夜闌父母也都出差了,她要一個人呆在家裏好幾天。一股莫名的恐懼侵入全身。突然害怕獨處,害怕離開任何人,隻剩下自己。一連幾天窗外沒有黎明。陰雲重重,驟然下起暴雨。狂風肆虐地搖撼著整幢樓,雨水帶著泥土橫衝直撞進屋裏,炸雷緊隨著忽閃顛覆著天與地。

雨停了。門鈴忽然響起。“姐姐,能陪我玩一會兒嗎?”樓下的小女孩思思眨著雙烏黑的大眼睛望著夜闌。她像從天而降的小天使,落在夜闌家。

“姐姐,我們畫沙畫吧!”她拿出兩張畫紙和彩色細沙放在桌子上。夜闌和她趴在桌上,小心翼翼地將各色細沙撒在畫紙上,再輕輕攆開。沙畫是很費功夫的,想畫出一幅漂亮的圖畫,需要耐心和靈巧。

下午三點多,思思走了,家裏又隻剩夜闌一個。思思帶走了一幅美人魚沙畫,她把另一幅沙畫放在書櫥裏——一個騎著飛馬的天使。

許久,未仔細看她。變了。不再熟悉。隻是左眼角旁那道疤痕,已深深刻入肌膚。似水年華流過,撫不平。隻是,不再像十七年前,會刺痛她雙眼。

那時的記憶,隻剩下凝滯在塑膠紙上的零點零一秒。粉白的臉龐,細嫩光滑。歲月在上綻放。嫣紅的一小朵,在左眼角盛開。被她散發出的血腥吸引,眼角微微上翹。嫵媚。動人。

翻開時間的收藏,隻記得自己騎著紅色小三輪車,跌倒在煤爐上。也許,已藏起。就讓她永遠流逝於時間的過往。不再翻開,那熟悉的一頁。

櫥門打開,取出沉睡已久的DV。裝上僅剩45分鍾的電池。小小盒子裏的磁帶,隨著一聲清脆的音樂,進了DV肚裏。拆開盒子,試著撐展開三腳架,仔細回憶父親教自己的過程。調整重心,旋開開關,將小巧的DV安上。試著擰鬆每個螺絲,讓它自由地搖動,伸展。

黃梅時節,總是那麼潮濕。窗外,雨聲淹沒了家中的死寂。陽光,使她退色;雨水,撕裂她的裙邊。像海上的風帆,被海風,暴雨親吻過後,留下道道傷疤。

穿過黑洞洞的客廳,沒有一絲生氣。家中,隻剩下自己。轉眼,進入明亮的臥室。衣架上,空著。不知此時,爸媽身在何方。兩道金黃的窗簾,也不再耀眼。

陽台,每日,母親都站在此處眺望。不知窗外的風景怎有如此魅力。對麵,透過雨簾是一個個窗口。似乎,每個窗洞裏都不見有人。一家窗台上,擺著五六盆花,花朵在雨中滋潤。四方形的小牆洞,似乎是排煙口。口中裂出一道縫,本能地向下垂去,消失在牆上。雨中,一隻鴿子盤旋,落回鴿房。一隻卻從房裏飛出,飛向空中。隻是,沒來得及捕捉住她的身影,便消失在天的盡頭。

往下望,熱鬧不再。車篷下,一人正要推車。彎腰開著鎖。車後綁著兩個桶。不知桶裏裝著什麼。大門冷清,少有人進出。那些曾經熟悉的麵龐,嬉鬧的時空,隨著雨,滲進土裏。那人騎著車出了大門。始終無法知道,他車後的桶中有什麼。門邊,雨中,矗立著一個桔黃色的桶,孤單地。隻有身旁一袋垃圾陪伴。門外走進一群人,空蕩的院落有了些生氣。陌生的臉,陌生的人。

曬衣架上,斑斑雨痕。遮陽篷那波浪似的裙邊,平靜地下垂。半顆雨珠凝結在浪尖,始終無法拍攝下她清晰的身影。模糊的,晶瑩的,透明的。等,等她墜下的零點零一秒。不能預測,所以無法捕捉瞬間。隻能等。一分鍾,一小時,一天,一年,甚至一生。總有機會看到她脫離浪尖,墜落的一刻。似乎,積累太緩慢。她有些不耐煩。正要放棄,鏡頭中,她滾落。不知落在何處。另一個浪尖,一顆,下墜。第二顆,墜下。緊接著,又一顆……

雨中,人們似乎不愛躲在傘的庇蔭下。大門旁,一個小門洞,陌生而熟悉。似乎前世曾站在裏麵唱著《渴望》。台下,也就是門洞外,兒時的同伴用心傾聽。一雙雙烏黑的眼睛望著自己,沉醉在怯怯的嗓音中,不知渴望著什麼。近來,午夜,總會從窗外飄進《渴望》那熟悉的旋律。每天,同一個時間,相同的方向。飄近,又飄遠。消失在無止境的黑。

仍未發覺有何風景,竟如此將母親深深吸引。不知是從何時開始,她便習慣於站在窗口,一連幾個鍾頭。爸與自己不解。小小的窗口,窗外小小的世界。每一天,那些高樓依舊聳立,那些鴿子依舊盤旋,大門依舊進進出出同一群人。不會有看膩的一天嗎?

等,在等那一天的到來。母親眼裏的世界,不再狹小。至少,今生今世,會被自己等到。

空中,閃過一道光,將渾黑的天空割出一道深深的傷口。等,緊接著會到來的沉悶的吼聲。卻遲遲不來。繼續等。他一定正在路上,匆忙地往這兒趕……

想起春節回老家時,奶奶從櫥裏拿出的幾張CT片。那一幅幅大大小小的黑白圖片,像膠卷底片一樣排列著。奶奶問她看不看得懂,她搖搖頭。那是爺爺的肺,從不同角度拍攝的肺,奶奶蒼老的手指在上麵指著,黑色的是肺,左邊的肺僅剩一小塊,那些透明的區域是已被癌細胞吞噬了的肺。右邊的肺也隻剩下一半,下麵透明的部分可以清晰地看見癌細胞腫瘤的輪廓,一個個圓鼓鼓挨在一起,有大有小,擠著黑色的肺。健康的肺就被一點一點吞噬了,最終便無法呼吸。

“夜闌!”院子裏,驀然朝七樓的窗口揮了揮手,他看見夜闌呆呆地望著遠方。

“驀然!”夜闌腦子裏灰色的回憶被紅色的驀然驅趕開,她終於明白自己在等什麼。

一陣匆忙的腳步聲,驀然一口氣爬上了七樓。夜闌早已打開門,像母親迎接父親回家一樣,迎接驀然回來。

“想死我了!”一進門,他就將她擁入懷中。

“到底是想你還是想我?”夜闌有些生氣,氣他半年才回來一趟。

“想你!你想我嗎?”

“想!”夜闌做了個鬼臉,“才怪!”

“好啦!別生氣了!我這次回來後,再也不走了!”

“你騙人吧?”

“真的!以後我是自由身啦!”

“不,你是我的!”

“對對,我是你的。以後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跟屁蟲啊還是哈巴狗啊?”

“都是!隻要你開心!”

“可是我過幾天又要去西藏出野外了。”

“我跟你一起去!”

“你在開玩笑吧?”夜闌一臉狐疑地看著他。

“我不是說了,以後不管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嘛!我要寫一部地質工作者的紀實文學!”

“啊?你真準備寫?”

“少數民族的書我已經準備出版了。我思考了很久,覺得地質工作不為人所知,但是又意義重大。最重要的是,這樣我就可以每天都和你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