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晚晴調
十裏秦淮道不盡,道不盡悲秋情懷,各西東;
晚晴樓上憶挽情,憶當年別淚挽情,欲斷腸。
美好的日子總是這麼短暫,夜闌就要結束出差回南京了。
“不能再多出差幾天啦?”驀然明知結果卻依然問了一句。
“我都出來兩個多月了,單位要懷疑啦!”夜闌也有些失落,這段旅程確實很開心,有人陪伴,共同麵對苦與樂。
“你這麼一說,我也采訪一個多月了。該回去好好整理下寫出來了。”
“那你回北京啦?”
“不,陪你一起回南京。”
“啊?你不用回去寫?”
“我是自由人,隻要寫出來就行,管我在哪寫?”
“真羨慕你!我還得回去麵對複雜的人際關係。”
“怎麼了?工作不順心?”
“在這種地方吧,也不是你有能力就能施展的。所以我更喜歡出來,在野外什麼都不用想,隻要專心看石頭。”
“那就跳出來,比如考研。”
“嗯,我也在考慮,搞科研可能更適合我。”
“我支持你!複習考試對你來說小意思吧!我陪你一起複習。”驀然堅定地看著一臉猶豫的夜闌,這次換作他來為她加油鼓勁。
最終讓夜闌決心考研,是因為研究所並不是她認為的那麼純粹。她隻想潛心科研,無心爭功上位,然而領導並沒有因為她的高效率和能力肯定她,反而更加冷落。所裏的一些同事也排擠她,自己不願做的瑣碎的事情都丟給她。她任勞任怨,並沒有換來他們的尊重,反而經常遭到橫眉豎眼。
“夜闌,別傷心,我準備考公務員了,我們一起考吧!”陳陌感同身受,從辦公桌對麵憐惜地望著夜闌。
“我不適合當公務員,那種人際關係我可能更處理不來。”
“那就考研,你還年輕,以你的能力呆在這是大材小用了。在這裏不被重視,那就去別處發光!”與夜闌朝夕相處,陳陌漸漸生出了愛慕的情愫,“夜闌,我喜歡你,喜歡你的直爽,你的才智,我希望你能在工作上實現自己的抱負。讓我陪你走下去,可以嗎?”
“謝謝你”,夜闌對這突如其來的表白有點驚慌失措,“跟你工作很開心,可是我現在有點亂,還沒有準備好如何麵對工作生活。”夜闌知道陳陌平日對自己很關照,他很溫柔體貼,可是她心裏有了驀然,容不下第二個人了。
“沒關係,我們一起複習考試吧。下班後我去買複習材料,看看有什麼考研材料給你買一套。”陳陌並沒有感到尷尬,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對夜闌嗬護備至。
驀然自從雲南回來後,便獨自在家過著黑白顛倒瘋狂寫作的封閉日子。每一天到了哪裏,和哪些人說了什麼話,房屋陳設周圍景色等,他都憑記憶一點點寫出來,描述得細致入微。在《品》周刊上開辟了雲南少數民族專欄,有描述風土人情的散文,也有關於民族、貧困等話題的評論。就這樣,他閉門不出,夜晚寫作,白天睡覺,足足寫了一個月。
“夜闌,出來走走吧,去夫子廟。”驀然終於可以出關了,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夜闌,於是給她發去短信。
“好,什麼時候?”回來後一個月沒有聯係,夜闌心裏有點不是滋味,突然收到他的短信,就像是一股暖流從心髒一直流到大腦。
“現在!”驀然白天睡了一整天,傍晚便醒了,夜幕降臨,屬於他的時間才開始。
夜闌撐起傘,走在濕漉漉的地麵上,看著一個個水窪泛起漣漪,聽著細雨輕柔地落在傘上。頭頂的天空被雨傘遮擋,於是低下頭,看著雙腳,一步一步,疲憊地前行。
近旁的小水窪裏,躺著半個栗子殼兒。那曾經堅硬的刺,許久浸泡在雨水中,不再對外界有任何殺傷力。不遠處,又一個小水窪裏,一顆褐色的栗子淹沒在雨水中。成熟了,就從樹上墜落。與地麵接觸的那一刻,包裹著自己,長滿尖刺的殼兒,綻裂開。從此,栗子不再被那層殼兒保護,而赤裸裸地麵對著這個世界。享受雨水,遭受踐踏。生的希望是那麼渺茫。等待,泥土的芳香。紮根於水泥,能發芽,開花,結果嗎?
一顆青澀的栗子躺在雨水裏,吮吸著。不遠處,是隨它一同墜落,跌成兩半的殼兒。未等成熟,已掙脫束縛。會發芽,開花,結果嗎?
右腳後跟一道血紅的口,又綻裂。雨水的滋潤也無法使它愈合。
雨漸漸停了,她看見夫子廟牌坊下癡癡等著的驀然,驀然也一眼望見了她。
走在槳聲燈影的秦淮河畔,曾經的繁華和故事一起流入河中。夜闌回憶起大學時曾和驀然挑燈夜遊,那時的她臉上泛著紅暈,在燭光的映襯下是那麼單純幸福。而現在,自己成熟穩重多了,卻也缺失了曾經的激情和銳氣。
“還記得我們當時元夕來這裏嗎?”驀然看著低頭思考的夜闌,知道她一定回憶起了往事。內疚感攪動著渾濁的血液,因為欺騙,不再清澈。
“當然,我們當時還喝了點酒,有點微醺。”
“青春真好,如果時間可以倒回,我想我不會再虛度這些年的時光。我們可以攜手共進,寫出很多故事。”
“每一段經曆都是生命賜予我們寶貴的禮物,這樣我們才更成熟。”
“可是,我發現你沒有以前那麼自信了,總是低著頭,錯過了很多景色。你應該抬起頭,仰望星空,頭頂是另一個世界。”
“是哦,原來錯過的景色這麼美!”夜闌抬起頭,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曾經的笑容又回來了。
坐在古色古香的晚晴樓上,透過雕花木格窗可以看見文德橋上行人如織,龍頭遊船緩緩駛過,烏衣巷隱沒在喧鬧中。
桌上擺滿了數十個小碟,每個小碟裏盛著一塊臭豆腐、兩枚五香蛋,或是三塊回鹵幹、數顆狀元豆、一小碗鴨血粉絲。林林總總幾十樣小吃,蔚為壯觀。
“我上次帶楊總編來品嚐過,這陣仗把他老人家震驚了!”驀然誇張地形容起楊總編當時的表情,逗得夜闌直笑得合不攏嘴。
“其實這些南京小吃不驚豔,驚豔的就是這擺盤,每樣來一點,能品嚐幾十個品種。”
“這一個月我每天都在寫稿,好不容易寫完了,本來想陪你多走走的,可是北京呼叫我回去了,明天就要出發。”驀然突然惆悵起來,“下次回來估計要到春節了。”
“這麼匆忙啊!”夜闌的心結打開了,原來這一個月他都在寫稿,怪不得沒有聯係。
“是啊,我都沒怎麼好好陪你。對了你考研的事考慮得怎麼樣了?”
“我已經開始複習了。”
“準備考哪裏?”
“你的母校!”夜闌笑得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嘴角上揚,顯露出她原本的倔強。
“不考慮來北京嗎?”驀然撒嬌般哀求道,“這麼狠心一直異地?”
“什麼異地啊?”她羞紅了臉低下頭隻顧吃赤豆元宵。
“難道要我回南京?嗯,也可以,做個自由撰稿人。”
“你的事業重要啊。”
“你更重要!失去過你一次,這次我不能再失去你了!”驀然突然嚴肅起來,捧起夜闌的臉,“做我女朋友吧!”
“嗯。”夜闌閉上眼點點頭。驀然則開心得像個孩子一樣手足無措,又是給她倒水,又是把好吃的都堆在她麵前。
“這樣我要吃胖了!”夜闌看著他忙前忙後直想笑。
“胖了更可愛啊!”
他們從烏衣巷逛到琵琶街,從鈔庫街踱到貢院街。離去在即,陪伴漸短,而他們相互之間的依賴越來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