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雲影梯田不知處 問隱富村山水間(3 / 3)

第二天早上,他們在門口的早餐鋪吃了湯圓。夜闌吃的是幹湯圓,撈起的元宵在花生末裏打幾個滾——“驢打滾兒”似的,用牙簽叉著吃。花生末裏的元宵軟軟的,很獨特的口味。

吃完早飯,他們乘車去猛硐。同去的還有盤大伯的兩個同事。其中一個是倮族——彝族的一個分支,在新寨聚集最多。驀然問她家鄉怎樣。她隻用一個字形容:“窮!”

一路上是片片芭蕉林,都是西貢蕉。路邊有兩個婦女在賣才采下來的西貢蕉。短短小小的西貢蕉味道還不錯,雖然比香蕉略差一點。

“吃過香蕉花嗎?剁碎了把汁水擠幹,炒著吃。”一個同事說。

“啊,太神奇了!”夜闌看著晃過的一大朵紫紅色的香蕉花感歎道。

“家花沒有野花香!”那同事又說,“那高山上大紅色的野香蕉花最好吃!”

“看,那是一片橡膠林!”盤大伯指著一棵棵直直的橡膠樹。

從山頂下到山腳低海拔處,氣溫明顯升高,吹進來的都是熱風,果然是熱帶地區。路邊一汪清泉,竹子劈成的水道將山上的泉水引下。他們下車洗了洗,清涼舒服極了。從山腳又爬上山頂,一路大小瀑布無數,嘩嘩的掠過窗口。遠山、白雲,來時的山路環繞,梯田從圓圓的山包上一直斜下半山。坡頂一小塊圓形平坦的稻田,可愛地蕩出一圈圈“波紋”,陽光下的陰影更凸現立體美。這樣美麗的景色,卻不知那世代開鑿耕種之人的艱辛。

經過老山——中越自衛還擊戰爭的重要戰場,他們指著一座山頭說:“那可是八十年代的‘上甘嶺’啊!”

“那個最高的山頭叫扣林山,曾經有一個班九勇士奮戰到最後,全部犧牲了。”

“這裏有個天然的溶洞叫將軍洞,那時就有個將軍在洞中指揮作戰。”

“那是七八十年代的事了。前後打了十年仗。當時我們還給前線送炮彈呢!戰亂讓我們的發展倒退了幾十年啊!”盤大伯歎氣道,“我們所走的這條路還是那時對越作戰時中國軍隊修的。”

進入猛硐鄉,一片片坡地上零星散落著房屋,層層梯田間夾著一間間矮屋。路邊一戶人家院牆外開滿了各種鮮花,籬笆門裏,葡萄架上掛滿了串串青葡萄。這樣山清水秀的地方,窗外突然晃過牆上一行字:“看山愁看水愁,外出打工……”

夜闌認識的一個校友留在了北京,他說等賺夠了錢才回來。他的一個朋友在猛硐鄉街道上開了家店鋪修電器。破舊的木門半開,他的朋友出去了。門旁一根竹竿撐起一塊已沒有文字的木板,它想告訴路人什麼?

走在猛硐鄉中心的路上,他們指著駐紮在山頭上的兵營,山的那一邊就是越南。路上碰見了鄉委書記,馬書記是苗族人,很熱情地邀請他們吃飯。他家在麻栗坡縣城,驀然問他在這兒要待幾年。他笑說:“黨要我待幾年就待幾年!黨員嘛!”很純樸的一句話。

走進飯店,過道裏的木桶上都蓋著一頂尖頂草帽,“草帽當鍋蓋”的典故大概緣於此吧。飯桌上燉著一盆火鍋,小小的酒杯滿上,鄉長、書記、局長都來敬酒。本不勝酒力的夜闌一再勉強幹盡一杯杯這當地釀的酒,火燒上臉。驀然便為她代了後麵的酒。

服務員端上一盤炸得金黃的蟲子。“知道這是什麼嗎?我們當地的馬峰,野生的,現捕現吃。喝酒吃馬峰,我們當地叫‘酒蜂子’。”書記說著,抱起一個粗粗的水煙筒,將香煙放在煙絲口吸起來。

“沒見過吧?用水煙筒抽香煙,對身體好,比直接吸過濾了更多的有害物質。看這煙筒,知道是什麼做的嗎?”書記放下煙筒給他們看。什麼“DZPIC-40 雙石2A 2-99-9373……”,一行行斑駁的數字,剝落的外殼。

“這是中越自衛還擊戰時用過的炮筒,現在拿來當水煙筒了!”書記笑道。

在這個基礎設施薄弱,路況不好,住房條件差的鄉村,電線杆都是竹子木頭的,遇到風吹閃電的就短路不通電了。僅有的經濟作物就是什麼八角、草果、老山茶、杉木等,工業也就是一兩家鎢礦、錫礦廠,偶爾挖出些祖母綠,還有一間不成規模、民間粗加工的造紙廠。一年三百多萬支出,收入卻隻有幾十萬。

“我們這裏的教學條件、教學質量也不好,很多是社會上的代課老師。教師不夠,隻能從社會上招一些人來教,而這些人本身文化程度就不高。培養出去的大學生又都不回來,這樣就更窮了。”書記歎道。

每年,這裏仍有兩三起地雷爆炸事故。村民們趕羊上山,或走進樹林間,說不準就踩到哪顆地雷,炸掉一條胳膊一條腿。這都是中越自衛還擊戰遺留下來的後遺症。喪失了勞動力,便更加貧困。無法排清的地雷,無盡家庭的殘疾。

麻栗坡是外交部和上海掛鉤扶貧的國家級貧困縣,猛硐鄉建有兩個小康村——小平寨,瑤族;野豬塘,苗族。猛硐位於中越邊境,中越恢複外交後,猛硐和越南邊境的河江省交往頻繁。這裏國慶會邀請他們過來一起慶祝,那邊有什麼節日也會邀請這裏的鄉政府參加。而越南人曾感慨地說:“你們中國太富裕了……”他們所看到的卻是中國的一個貧困縣。那越南又到達怎樣一個貧困的境地?

戰前,中越邊境似乎沒有明顯的劃分,兩國人民來往就像逛街一般,不分你我。而戰後,國界清晰了,兩邊來往不再那麼方便。很多同是苗族、瑤族,同是一個家族的人們,就被生分成兩個國家的公民,居住在山的兩邊。

站在梯田坡頂鄉政府的三層樓望去,猛硐鄉全景盡收眼底。雨過天晴時,能看見山前掛著兩道彩虹。而所在的這座一邊是辦公室,一邊是宿舍的三層樓房,已是地麵沉降的危房。地麵、牆上能看到道道裂縫,二樓陽台的水泥護欄斷了一截,臨時用幾根竹條擋著。

告別了在這幢危樓裏辦公、生活的鄉政府工作人員,告別了每天帶領四五十個職工晨跑的馬書記,他們繼續守在祖國的邊疆,繼續落實著“獎、優、免、補”等政策……

回去的路上,他們來到中越邊境的天保口岸,在越南叫清水口岸。一座山峰彌勒佛似的穩穩地坐著,盤龍河從這邊流出境,流經越南河江省,成了滬江。一群戴著青色兵帽的越南人從口岸對麵走過來,從這邊裝載一批批生活用品回去。口岸邊停著幾輛三輪車,蛇皮袋裏透出一股腥味,大概是越南來的魚。夜闌在一個水果攤買了個菠蘿蜜,這是越南那邊才采摘下來的。

口岸附近有個天然泳池,山頂上瀉下五股瀑布,被當地人巧妙地蓄積在一方池裏。一邊,一道人工瀑布,水源源不斷流進來,另一邊,又源源不斷流下山去。這是一池活水,在其中遊泳一定很舒服。堤岸上一排枝幹低矮的樹搭成一道天然涼棚,遊累了,可以坐在石凳上休息。四周被高山蕉林環繞,愜意的天堂。那停在枯枝上的紅蜻蜓都不忍離去。

返回麻栗坡時一路回環攀升,冷風襲來,氣溫驟降。山泉從山頂一瀉而下,衝至路麵,車輪急速駛過,隻聽嘩一聲,濺起水花。“山有多高,水有多高。”是這裏最大的資源罷!

天邊夕陽西下,朵朵霞雲飄移,連綿山峰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