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湖秋色平天下 卻道摩梭隱世寒(1 / 3)

隱世

霧繞雲山羞露顏,誰知越嶺有梯田。

一湖秋色平天下,卻道摩梭隱世寒。

驀然和夜闌的摩梭之旅始於一個摩梭小喇嘛,格桑頓珠,十五歲,現在甘孜俄若寺出家。他的舅舅是活佛,在北京佛學院讀博士。他興奮地告訴驀然:“過四五年後,我要到北京去考試,有了格西資格證書就是喇嘛中僅次於活佛的最高級別了。”

經過一個多小時車程,他們到了瀘沽湖邊的永寧鄉,一個原始的摩梭鄉。格桑頓珠的家就在進鄉的公路邊,一座石橋下。還未下車,格桑的阿媽早就迎上來接兒子了。門邊開了個木窗口,那是格桑母親經營的小賣鋪。走進院門,是座兩層的木樓,二樓屋簷下掛著一塊塊方布,上麵印著圖案和經文。家裏隻有格桑的阿媽、阿爸和一個還在上小學的妹妹。阿媽炒了一碗“千年”豬膘肉、一碗自己做的香腸和一碗洋芋絲,端來墩子讓格桑坐在火塘的上位,他們便一起吃起來。火塘上供著格桑的舅舅和俄若寺活佛的照片。

阿爸剛從四川鹽源開貨車回來,驀然問他為什麼從母親家分出來時,他說:“之前住母親家,因為人太多了,一個家負擔太重,後來就分出來。”

“那您和阿媽分出來住多少年了?”

“十多年了。我們有結婚證。”阿爸說。

“領結婚證十六年了。”阿媽笑著說。

“那你們在這個家誰的地位更高?”夜闌問阿媽。

“……他爸說了算。”阿媽笑著沉默一會兒後說。

“格桑出家了,你們隻有一個孩子在家,準備讓她出嫁還是走婚?”小妹妹去上學了,驀然問。

“走婚。”阿媽和阿爸都回答得很堅定。

“為什麼呢?”

“我們家隻有一個女兒,是獨姑娘,不能嫁人,隻能走婚。”阿媽說。

原以為這樣一個從母係家庭分離出來的父係家庭,將繼續延續一夫一妻製,但由於母係家庭的觀念已深深融在摩梭人的血液裏,即使暫時分離出來,最終依然回歸母係。

阿爸的老家在竹地村,老母親兩個月前去世了,現在家裏隻有一個姐姐一個妹妹,其餘的兄弟都出去打工了。現在阿爸的姐姐睡火塘左邊的老人床,她成為家裏的長輩。她有兩個孩子,小的隻有一歲不到,很可愛。在家的兄弟姐妹都是走婚。這一個村二十四戶摩梭人家都是親戚,一個祖宗。分出來的父係家庭不多,也就十分之一、二。其餘都是母係大家庭。

但奇怪的是,幾乎每家最老的一輩都是夫妻雙方同住一個屋簷。說夫妻也不完全準確,因為即使住在一起卻沒有結婚證。像格桑父母領結婚證的,在永寧摩梭人中還很少。

“我的父母當時經過家裏同意才分出來的,因為舅舅太多了。到現在已經有五十多年。”一個叫次爾的姑娘說。提起走婚,她有點害羞地說:“嗯,我們大多都走婚。還有,親戚在的時候不能提起愛情。”

一個老人說:“我是解放那時離開這裏,到八組去的。”

旁邊一個婦女開玩笑道:“他是被這個村趕走的。”她叫姑次七珠,也是從八組來,普通話說得很好。

“在我那個年代,能上到初中的人很少,我算是我們村的才女了。有很多學者來考察時都願意找我,因為我能說普通話。”她說,“文革時不允許走婚,政策要求一夫一妻製,所以那時的人都被迫從大家庭分出來,但就實行了一年。”

姑次七珠的母家在泥鰍溝,家裏還有十口人,加上三個走婚的妹妹的丈夫,一大家團聚就是十七八口人。“過幾天台灣的一個學者要來我老家住六個月,寫博士論文,幾年前她寫碩士論文時認識我的。打電話時她說買了十七件棉衣帶給我家,不知夠不夠。現在她成了我家的女兒了,我嫁出去了反而不是家裏人。她一來,我們一家聚在祖母房裏,上火鋪和下火塘都圍滿了人,特別熱鬧!”姑次開心地說。

“我嫁到八組有五年了,因為丈夫家就剩他一個男的,其它兄妹都出去打工了,家裏缺少個女的管事,所以我就上他家。我們摩梭人是看家庭情況,家裏女的多就可以嫁人,如果家裏隻有一個女的,沒有男的,就要走婚,也可以招一個男的進家。一般男的管外麵的事務、掙錢等,女的管家務、種地,因個人能力分工,所以家裏缺少男的或女的都不行。我們不興分家,十多年來我們村分家的隻有兩家。現在摩梭人和別的族通婚的很多,如果家裏子女多就容不下那個外來人,要逼著他們分家。家裏人少就能容得下,不用分家。還是大家庭好,人多好做家。家裏的財產都是公有的,掙了錢也給家裏。我個人沒有私人財產,要說有的話也就我的閨房和裏麵一點生活用品。”姑次說。

很多年輕摩梭男子都說不願意從母家分出來,“大家好啊,很多人一起掙錢,分家要有能力有經濟實力,造房什麼的很辛苦。我不會分出去的。”也許大家庭減輕了每個人的負擔,但是對於每個成年人來說,似乎也養成了一些依賴心理,諸如責任心不強,有的遊手好閑等。

“雖然摩梭人不結婚,但現在有不少到鄉法院判決離婚的。主要是女方想要男方的孩子撫養費。地方政府也尊重我們的習俗,盡管沒有結婚證但也可以辦理離婚。”姑次告訴他們。看來現代摩梭女性也漸漸懂得維護自己的權益。

“有個叫蔡華的寫了本《無夫無父的社會》,用法語寫的,所以隻知道標題,沒讀過內容。但我們摩梭人聽到這樣的題目就很反感。我們並不是沒有丈夫沒有父親的。”姑次憤憤地說。

“在沒有孩子時,可以有兩三個阿夏選擇,有了孩子後就固定一個了。不固定的話,孩子的媽媽要跟我鬧的。”一個家住溫泉的年輕摩梭父親帶著妻子和幾個月大的孩子,到鄉上給孩子看病。他有三個孩子,坐在他身邊孩子的母親默默地抱著孩子。

“孩子是跟母親住在母家,隻有遇到什麼事了我才上她家。”他說,“那邊有個村一戶人家大概是這裏最大的摩梭家庭了,現在有27口人。有的分家了,所以人數少了,原來三十多人。現在人有錢了,觀念變了,不適應母係大家庭的公有製,就自己分出來獨立。”

一個開小客車的司機說:“我自己貸了五萬塊買了這輛車,每天掙的錢要給家裏一半。掙多給的多,掙少時給少又不高興。我的負擔太重,家裏用的茶、米、衣服,兩個妹妹一個弟弟上學都是我一個人供。”他有些無奈,“等他們長大了,我想娶妻自己分出來。老人在時,還是大家庭好,老人幹不動活,大家幫著幹農活。老人不在了就是小家庭好。”

阿夏異居婚形成並延續了母係大家庭;阿夏同居婚形成並延續了母係與父係並存家庭;一夫一妻婚促成並發展了父係家庭。住在縣城與漢人接觸頻繁的摩梭人,已基本被漢化,過著一夫一妻的生活。近十多年來,摩梭家庭正從母係向父係逐漸過渡,但發展極其緩慢。不過摩梭大家庭依然團結和睦,敬老愛幼,同母異父和同父異母的孩子都緊緊團結在一起。摩梭男女的阿夏關係完全建立在感情上,一旦失去情感基礎便可隨意解除阿夏關係,並且不會像現代人出現財產糾紛,因為他們的財產是大家庭公有的。

吃著高原紅米,臉上泛著高原紅的永寧摩梭人淳樸善良。摩梭姑娘次爾送給他們一包紅紅的桔子。剛舉行完十三歲成丁禮的十四歲小男孩問夜闌:“你想成為摩梭人嗎?”

瀘沽湖畔,一些人來了,走了,一些人留下一段感情,一些人在這裏安了家。據說在裏格村還有個金發的小孩。真是地球村時代的摩梭女兒國!

“第二天我爸爸老家有個葬禮,我要去念經,你去嗎?”格桑問夜闌。

“當然去啦!格桑的親人也就是我的親人嘛!”夜闌沒想到自己還能親身經曆一個傳統的摩梭葬禮。

“幹脆你們和我兒子結拜好了。” 阿媽笑彎了眼。

“好啊,從此我們不再是孤單的獨生子女,我們有了摩梭喇嘛弟弟,有了一家摩梭家人。”驀然欣然答應了。在摩梭人家做客能感到濃濃的熱情,格桑送給他們一人一個護身符,保佑他們平安健康。

死者是阿爸的親哥哥,才49歲,因為酗酒過度。後來聽說這個村子一年內5個去世的當中,有3個都是因為酗酒過度。有人說是集市上賣的酒不好,再加上喝酒無度。

阿爸說:“這一個葬禮要持續四天,費用由死者的一家人分攤,總共兩萬多。兩個月前我母親去世花了四萬多,因為是老人。散給親戚的煙都是十五塊一包的好煙。”

看來不論漢人還是少數民族,在葬禮上都不謀而合——禮節繁縟,鋪張浪費。一個摩梭婦女說:“這些都是借死人顯示自己家的實力的。”

阿媽告訴驀然和夜闌:“到摩梭人家一定要送四樣禮:煙、酒、茶、餅幹。”奇怪的是,餅幹居然也在其列。格桑告訴他們:“那是給小孩的。”於是,驀然和夜闌在阿媽的幫忙下,置備了一些禮帶去老家。

巧合的是,老家附近來了兩個北京的劇組,還有個明星李保田。這幾場戲攪在一起,瀘沽湖邊還真夠熱鬧。從北京來瀘沽湖拍戲的劇組人員與摩梭姑娘聊著走婚,摩梭姑娘掐著小拇指尖說:“你們男人的心眼怎麼就這麼點大!?”對於從外麵來的人來說,走婚確實是很奇特的習俗。

阿爸的哥哥家上上下下都忙碌著。而此時離哥哥去世已二十多天。去世後先洗屍,五孔塞上酥油,然後捆成嬰兒狀,摩梭人說人死後就像回到母親肚子裏。最後套上白布,便埋進祖母房的右偏房。什麼時候念經是要喇嘛算的。

現在,祖母房內擺好了靈台,後麵掛滿了五彩的摩梭衣服和腰帶。靈台上一個紙做的經輪不停旋轉,沒有電也沒有別的能量,隻有下麵一盞小蠟燭。經輪緩緩自轉,看似神奇,難道是那看不見的空氣在開玩笑?其實是聰明的摩梭人利用了冷熱空氣對流的原理。

從門口到門內的地上用白粉畫出各種圖案,有吉祥結、香爐、法輪和不知名的花,大概都是些藏傳佛教中代表神聖潔淨的圖案。格桑說這是用來迎接喇嘛的,他還從家裏拎了一包毛毯送給其中的一位老師。

下午四點多,炮竹、鞭炮在空中炸響,一行十三個喇嘛——包括格桑——穿著藏傳佛教的紅色袈裟從遠處走來。門口,死者家屬下跪磕頭,他們的身影湮沒在青色煙霧中,喇嘛們似乎看也未看就跨進門檻。沿著地上畫的圖案,喇嘛們走到一間房門口,脫了鞋進去後入座。這是專門給他們的誦經房,裏麵兩排矮幾,地上鋪著毯子,喇嘛席地而坐。資格最老的喇嘛坐在離供台最近的座位,坐在靠門邊的兩個喇嘛進進出出忙著端酥油燈、倒酥油茶。長長的供台上亮起幾盞酥油燈,照亮了牆上掛著的幾幅活佛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