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墨濃茶淡彼岸去 院門輕扣憶沉浮(1 / 3)

畫堂春

小涼山下瀘沽湖,青石黛瓦相逐。院門輕扣憶沉浮,回首歸途。

誤入前朝渡口、徒留梅香晨露。墨濃茶淡彼岸去,雲繞煙籠。

在林老師家呆了幾天,驀然準備離開去訪問下山的彝族。夜闌這幾天也沒閑著,在他采訪的間隙,也看了些地層和構造,還采了些樣品。林老師一家把他們送到大路邊等車。

“快看!”小林指向山坡,“這裏常見的寄生樹。就是在一棵樹的樹幹上長出另一種樹的枝幹。”

“二十年前這裏都是參天大樹,常有狼出沒人家。但由於砍伐樹木,水土流失,現在都見不到狼、野豬、狗熊了。”林老師望著光光的山坡。

“看那邊的山坡,種了田後土地漸漸貧瘠,彝族人便搬到別的山頭砍伐開田。丟下的這一塊塊坡地就像禿子般夾雜在山林間。”林老師指著對麵山坡說。

“看來還有很多沒有下山的彝族啊。”驀然看向遠山,若有所思。

車來了,驀然和夜闌坐上了去小涼山寧利壩子的小麵包車。

自古以來,彝族都是哪兒高在哪紮寨。關於彝族尚高的原因有兩個傳說。相傳,上蒼在安排彝族人的命運時,想讓他們過上貴族般的好日子,於是下了道諭旨:坐高馬,做高官。可他們的祖先卻誤會成了:住高山,做高官。另一種傳說是,三國時代,諸葛亮平南蠻,為安撫彝族人,對彝族說“高官任做,駿馬任騎”,彝族錯聽為“高山任駐,駿馬任騎”。於是,彝族後人世代都居住在貧瘠的高山大川裏。這些傳說都無從考據,而大山上彝族貧窮落後的現狀卻真實地存在著。

由於曆史、戰爭等原因,彝族大多住在滇川地區的高山上,據險而居。而近幾年,小涼山的彝族出現了“下山”的趨勢。

山路婉轉,一個多小時後,到了另一個山穀。走進山坳,經過幾個漢族村,走到壩子上頭,磚土房沒了。平緩的山坡上星散著幾處木屋,這就是彝族人家。

“你看遠處一棟小木屋,那家比較窮,買不起瓦,還是黃板房頂。是用一片片木板搭在一起,再壓上石頭,過去比較普遍的屋頂。”當地人說。

前方一連幾個土砌的烤煙房,幾個男子聚坐在烤煙房不遠的地方,一個穿著彝族百褶裙的婦女正蹲坐著抽煙袋。

“這烤煙房就是一個老書記家的,那婦女是老書記的妻子。在這烤煙的小夥子是和老書記一家的,都搬下山住在附近,現在來幫書記家烤煙。”村裏的一個漢族人說,又指著一條小河邊說,“這河堤也是老書記承包修的。”

隻見老書記和幾個青壯年側身在成熟泛黃的烤煙田間,捧著新采摘下來的煙葉,輕輕堆放在地上。

老書記看見驀然他們,便邀請到他家裏坐坐。一根根圓木橫著搭起三間屋子,圍成一個小院兒。院裏木架上掛著幾張狐狸和獐子的毛皮,那是小夥子們去後山上打獵時捕獲的獵物。他們圍坐在火塘邊,正趕上一大鍋洋芋剛煮熟。這是他們的點心,一大家子人聚在一起剝著滾燙的洋芋。

老書記今年68歲,是較早搬下山的人之一。早在小涼山解放後,藥山上那個二十歲的青年走下山,當時他一字不識。當了幾年兵之後便來到攀鋼,他通過自學開始讀書寫字,後來又到省黨校學習,成了國家幹部。先進的思想使他認識到,繼續生活在高山上,環境惡劣,廣種薄收,那麼彝族人貧困的生活現狀永遠也改善不了。1975年,他從高寒的藥山上搬到山下的壩子地區,成了當地漢族壩區的第一戶彝族人家。為了致富,花了兩萬多造房置田。他買田種植蘋果、烤煙,蓋圈圈養雞、豬、羊,還承包建築項目。他退休後,村裏人選他當了前任村支書。如今,他在當地的威望依然很高。

2002年底,他獨自把11個孫子從山上接到壩區。“我56年到64年當完兵回來就一直在藥山上,沒有工作。後來我忽然覺得,我的子女都沒有上學,失誤了,不能再讓他們的下一代失誤。所以我一個人帶著所有的孫子搬下山,讓他們上學讀書。從山上到這裏的學校很遠,特別是冬天下雪結冰,路更不好走。搬在學校附近上學方便。”老先生反複強調,“我的子女失誤了,不能再讓他們的子女失誤。一定要讀書才能有出息。”

一個小男孩從屋裏鑽出來,靦腆地倚在門邊,他就是老人的一個孫子。老書記又告訴驀然:“現在我的四個兒子一個女兒都搬下山了,在山下租地種,大兒子做點木匠活。山上出產太低,一畝地隻能出產一二百斤蕎麥,洋芋也隻有七八百斤一畝,在山下能種穀子,比山上條件好。”

可以說他算是引領了彝族下山的潮流。在老書記的帶領下,也在國家扶貧政策的支持下,從2000年到今年,這個村子裏每年都有七八戶彝族人家從山上搬到壩區。

近四五年間,忽然在鄉中學周圍平地崛起一個自然村,全村三十四戶都是從高山上走下來的彝族。此村沒有名字,當地人稱它“新遷村”。究竟是什麼動力讓這些祖祖輩輩據高而居的彝族人忽然心血來潮似的搬下山來呢?驀然和夜闌在老書記的引薦下,找到了寧利鄉中學的楊校長。鄉中學的校長和老師們都感到極其納悶,從1978年建校到2000年,學校周圍一直沒有多少人家,隻是一片空地。而近幾年一處處木屋土牆包圍了學校,令許多人不解。

村裏的漢人說:“聽說搬遷下來一戶彝族,政府就給2000塊補貼。寧蒗縣城裏搬下來的彝族多,我們這兒少。搬下來的都是比較富裕的,窮的還留在山上。搬下山花費很大,蓋房子、買田地,光靠2000塊補貼是不夠的。彝族搬下來占了村子上麵的地,就問村裏人買,每畝2000塊。縣城裏更貴,要十萬一畝。”

在小涼山,有許多像寧利這樣的壩子,四麵高山環繞,中間是一片較為平坦的田地。從古時開始,“漢人住壩區,彝族高山住”似乎已成定理。而近十幾年,這個定理被逐漸搬下山的彝族人打破。2002至2003年,“下山”更成為一陣風,刮到這個“密不透風”的寧利壩區。“新遷村”就是在那一兩年倏地形成,而由搬遷的彝族自然形成一個村落的現象,據說在整個小涼山也隻有這裏可以見到。從四麵不同山上走下來的彝族,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在鄉中學附近造房置地,彼此由隔山而望變為隔街為鄰。

去寧利鄉中學的路上,黃土路兩邊是一幢幢木屋,那種用一整根一整條圓木密密摞起的木屋,院落的圍牆則是用黃土砌的,蓋上鬆針或瓦片。楊校長指著這些房子和學校前後的一片屋頂,說:“這些都是搬下山的彝族,四五年前,這裏還沒有一戶人家,都是空地。前年,忽然一陣風一樣陸續搬來許多戶,眼見著他們在這裏造房生活。我們也搞不懂怎麼回事。”

到了學校門口,隻見門前收割後留下一茬茬稻梗的田裏,矗立著一幢未修完的木屋。石塊壘起的地基上,紅色廊柱撐起木屋,藍色線條勾勒出屋簷,木板搭起屋頂,隻差幾片瓦就是一幢完整的房子了。緊挨著房子的地上鋪了一層石頭,大概是另一幢房子的地基吧。離房子幾米有一個小布帳篷,兩個男孩坐在帳篷口,前麵地上雜亂擺放著鍋、壺、桶、盆。

一個青年從田邊走來,他就是這個正在修葺的木屋的主人。“修了有一個月,今年過年就能住進去了。”彝族小夥子笑著說,“我們同村三戶人家總共花了10050塊買了這三畝多地,然後三家平分。我先下來,過年後另兩家也要開始搬了。”他指著山背後對驀然說,他的家在那座山後的高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