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不能就這樣放著這家夥不管吧?我要你進行幹涉(access)。別猶豫了。既然看得見【Another】,你就一定辦得到。」
「就算你這樣說……還有,那個幹涉又是什麼啊?」
「廢話少說,你給我快點——」
她發起脾氣,舉步就要朝我走過來。
『汪!』
那隻狗立刻趁隙從她腳邊逃脫,一口氣朝著公園外衝了出去。
「不妙,又被它逃了!」
「哇,所以就叫你趕快動手啊。這個廢物!」
「什麼嘛……既然如此,那你就自己來嘛、那個叫什麼幹涉的!」
「……要是可以的話,我早就做了。」
「咦?」
「況且也已經太遲了。」
從野狗剛才逃逸的方向,傳來一陣剌耳的煞車聲。
「怎、怎麼回事?」
隻見一輛黑色休旅車像要堵住整個出入口般的停在那裏,從車窗縫隙間射出的網子,在眨眼間就捕獲了那隻野狗。
『汪!汪汪!』
一群身穿橘色防護衣的男子從拉門內現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將那隻兀自在網中不停掙紮的狗搬進車內。
「主任,收容完畢。」
「很好。接到通報的警察不久就會抵達這裏。南雲負責應付他們。平良和辻本負責調查附近的受害情況。全部的人都給我脫掉西裝,以免引人注意。」
「了解。」
男子有條不紊地下達各項指示。應該是他部下的那幾個男人應聲後,便依各自收到的指示行動。
那人指揮現場的手腕堪稱高明,讓人看得目不轉睛。接著,男子朝這裏走了過來。
「嗨~恭一。」
「嗯……咦?高杉先生?」
對方竟然是自己認識的人,這點著實讓我大吃一驚。
「沒想到你居然會在這個公園裏,我嚇了一跳呢。」
「高杉先生……你為什麼要抓那隻狗?」
「嗯。那隻狗疑似戚染了某種病毒。為了確認這一點,必須要進行各項調查才行。」
「病、病毒……?」
「哈哈哈,沒什麼好擔心的啦。就像前天被咬傷的那名少年,除了擦傷之外,並沒有其他方麵的問題——對了,恭一你沒事吧?還有那邊那位小姐,有沒有被咬傷呢?」
高杉先生以平常那副平和的口吻,很關心地問道。不過——
(咦……?高杉先生…不認識……她嗎?)
我一直以為她既然知道父親的事情,那麼和高杉先生一定也認識。但是……這兩個人是不是沒見過麵呢?
就在我腦中赫然浮現這樣的疑問時,她突然開口問高杉先生:
「你們打算怎麼處置那隻狗?」
「咦?」
「等、等一下,儚小姐?」
如果他們是第一次見麵,那種說話語氣就真的是非常失禮。即便如此,仍不見她有任何猶豫,繼續追問著高杉先生:
「是要殺了它嗎?」
「……恭一,這位是?」
高杉先生思索了一會之後,這麼問我。看樣子他們兩個人是真的不認識。
現在就全盤托出真的好嗎?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的我,經過一番思考之後,這麼回答:
「呃,是住這附近……認識的人。」
連真偽都還不確定就告訴高杉先生,她說的「父親還沒有死」的情報,或許隻會造成無謂的混亂而已吧。如果要說出一切,還是等向她打聽清楚之後再說。
我做出判斷,決定暫時先說個謊隱瞞過去。
「你們到底打算怎麼樣?要殺了它嗎?」
「嗯……雖然於心不忍,不過,最終應該會如此處置吧。再說,與其讓它在外麵製造更多的受害者,我認為這樣做要好得多……不是嗎?」
看若始終以溫和態度回應的高杉先生,她歎了一口氣。
「唉……是沒錯。災害總是要避免擴大才好。」
「你能體諒真是太好了。」
見她似乎是認同了這個說法。高杉先生露出一個和悅的笑容。
在他身後,終於趕到的警宮與另一名下了車的男子正在談論些什麼的樣子。那名男子,大概就是剛才接到高杉先生指示的那位南雲吧。
「不過……高杉先生的工作也包括做這種事嗎?」
對父親的研究內容毫無概念的我,當然不可能會知道高杉先生實際的工作情形。隻不過,再怎麼說他都是個在研究室工作的人,居然會進行這種跟衛生所沒兩樣的作業,實在讓我感到很意外。
「哈哈哈,不是的,恭一。這同時也是商品測試,算是研究的一環喔。比方說捕狗用的網子,還有橘色的特殊服裝,這些全都是天賀產業製造的喔。」
「喔,原來是這樣啊。」
「你不相信我嗎?」
「咦?怎麼會……我並不是在懷疑你們啦。」
「哈哈哈,我開玩笑的。好了,快點回家吧,路上小心。」
這時部下的報告,以及跟警宮的交涉似乎也正好告一段落的樣子,於是高杉先生做進休旅車,瀟灑地揚長而去。
「……病毒是吧。」
看著車子逐漸遠去,這個連真麵目都還不清楚的女人忽然脫口說了這麼一句。
那張看來有些寂寞的側臉映在我的眼裏,印象格外強烈。
即便在這一瞬間,我也有好多問題想要問她——但是——
——劈哩哩…………唔!
「嗯,果然好吃。太好吃了!」
「你吃什麼吃啊。不是跟你說過那是我的嗎!」
撿來的麵包居然還吃得這麼理直氣壯。總之,我大力地給她吐槽下去。
「就算是你的,反正你也是打算像昨天那樣留給我吃吧?」
「昨天?——啊、你這混帳。昨天不就是你幹的好事嗎!可惡……你居然吃了我的咖哩麵包!」
「咖哩麵包?喔,原來這叫咖哩麵包啊?真的很好吃耶!」
隻對自己想聽的話有所反應,肆意貪享別人的麵包,你是從哪來的胖虎啊。
「對了,你跑到哪裏去了?」
「嗯……姆咕姆咕,去旅行了,是尋找這個咖哩麵包的壯闊旅程。」
「你還真自由啊。」
「因為膩了所以回來,然後麵包就掉在這裏,我的旅程也在此結束了。」
「你的話就各方麵來說都怪怪的喔。」
不但一點都不壯闊,麵包也不是掉的,再者根本就說得七零八落、沒頭沒尾。我思索著該從何吐槽起——但是,在這之前,我想起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
(不妙。再過不久,由宇可能就會回來了!)
現在根本就不是在這邊吐槽的時候。
* * *
不久之後由宇趕到公園,我朝她揮揮手表示一切平安。
「你、你沒事吧,恭一?」
「放心。托高杉先生的福,總算是得救了。」
「高杉先生?」
聽到這個意料外的名字,由宇瞬間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不過——
「——啊、你……」
她一看到我身後的女子,當場驚聲尖叫。
「嗯?喔,是昨天那個女生啊。」
至於儚則是毫不在意的這麼回答。
「你是誰啊?又想給恭一添麻煩了嗎?」
「啊、不是啦,由宇,你誤會了。這個人剛才救了我。」
「咦……是嗎?可是,你剛才不是說是托高杉先生的福?」
「結果是那樣沒錯啦。不過最先救了我的人,是這位儚小姐喔。」
「是、是這樣子啊。對不起,我剛才說了那麼失禮的話……」
看到由宇道歉,她也隻是回答「我並沒有放在心上」,一副真的沒當一回事的樣子。接著說道:
「那,我們走吧。」
說完便非常自然地率先走在前頭。
我呢,早就有預料到事情大概會變成這樣,不過由宇可不一樣。
「你,你等一下。呃……你叫儚小姐是嗎?」
「唔?怎樣?」
「儚小姐該不會今晚也打算在恭一的房間裏過夜吧?」
「嗯?」
被由宇這麼一問,她看著我,再看看由宇,接著又看著我……然後說了一句:
「那樣有什麼問題嗎?」
一副很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呢,早就有預感她大概是做此打算,不過由宇可不一樣。
「什麼叫那樣有什麼問題嗎?你在想什麼啊,真下流!恭一還是個國中生耶!那種事情,再等一百年吧!」
我不知道由宇到底是怎麼想的,不過一百年似乎也太久了,我等不了。唉呀,我真的一點都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想的。
「怎麼了?會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嗎?」
「那、那是……當、當然囉?」
儚以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回問。由宇則是支支吾吾的,似乎不知該如何啟齒。
我想再這樣下去,事情大概也不會有所進展,這麼一來最困擾的還是我。
所以,我決定打個岔。
「跟你說,由宇,我果然有些事情想要問問這個人。」
「有些事……是指你爸?」
「對。所以今天,我可以先讓她住我房間嗎?」
「等一下、恭一!你是認真的嗎?」
「不可以嗎?」
「畢、畢竟……」
由宇在一旁連瞥了儚好幾眼,像在確認什麼似的看著她。就連局外人也看得出來,由宇的視線全集中在套裝也難掩其完美比例的胸部與腰際一帶,然而儚本人卻一點也不在意的樣子。
「放心,相信我啦。再怎麼說,對方長得跟我媽那麼像,根本不可能會怎樣吧?」
「那種事很難說啦。你不是連她的底細是什麼都還不清楚嗎?」
「呃,這個嘛……」
我含糊其詞,由宇則是沉思半晌。最後她似乎下定了決心,向我提議:
「那,就這麼辦吧。由我們來幫你判斷,看這位儚小姐是否值得信任。」
「咦咦?」
「既然決定了就回我家吧。我會先跟我媽講好,今晚我們大家就一起吃飯。事情就等那時候再慢慢問個清楚……可以吧?」
「啊、好……」
「儚小姐也方便嗎?」
「我無所謂。」
看來跟我預料的一樣,事情的發展似乎變得很不妙。
我趁著走在前頭的由宇不注意,用眼神向儚示意。
也不曉得她到底是懂還是不懂……
「嗬嗬嗬……吃飯哪,真教人期待耶,恭一。」
她一副打心底感到高興的樣子,腳步也格外輕快起來。
在不知不覺間,就這麼直呼起我的名字來了。
(這家夥……真的沒問題嗎?)
不過,即便像這樣滿懷不安,由宇媽媽親手做的料理還是讓我期待得要命。
* * *
於是,最後演變成我和名叫儚的神秘女子,一起到美樹本家接受晚餐款待,不過……
「喂,恭一!」
「呃、是!」
「你這小子,還是個國中生,居然帶這麼漂亮的小姐進房間,到底有何居心啊?啊?你這個小鬼未免也太目中無人了吧!」
「不、不是啦……關於這點……」
麵對由宇的父親·美樹本岩這麼近距離地要求解釋,我拚了命地思考話語想要辯解。
客廳裏,美樹本一家加上我們兩個,總共六個人同桌坐定。當著還沒開動、隻顧著觀察情況的由宇和奈奈的麵接受盤問,讓我處於異常緊張的狀態,頗有法庭上被告的感覺。
其實,在來這裏之前——正確地說,是在由宇趕到公園之前,我就已經和停大致套好話了,不過……
(完了……一緊張就完全想不起來要說什麼了啊。)
現在在老爹麵前的我,根本是一副吞吞吐吐、語焉不詳的窘樣。
由宇她老爸是美樹本公寓的管理員,同時也是個木工工頭,周末還在附近開設空手道教室,簡直是個將『精力充沛』一詞具體化的人物。再加卜外表也是與其內在相襯,體魄強健有如職業摔角選手,所以從小在我的心目中,他就像父親一般值得仰賴,同時也是我畏懼的對象。
他那嚴格的教育方針讓我從小就飽受『訓練』,每當那粗壯可比原木的手臂映入眼簾時,我就會警惕自己千萬不能偏離正道。
「……怎麼了?是說不得的事嗎?」
「沒有啦……所以說……」
我邊用手擦著褲子,拭去掌心滿滿的汗水,邊動腦筋思考,卻怎麼也找不到適當的詞彙。就在這個時候——
「唔……這個好吃!嗯嗯!」
「哎呀、真讓人欣慰!多吃一點喔~」
儚竟一個人大口大口吃著料理,還很不要臉地把碗伸到伯母麵前,要求再添第二碗。
「你給我客氣一點!」
「有什麼關係,真的很好吃耶。你也快點吃吧?」
「你這渾球……你以為是誰害的!」
看到儚一臉無辜的表情,我不禁握緊拳頭,但那隻手當場被按了回去。
「現在在跟你說話的人可是我喔,恭一。」
老爹那隻手有如手套一般將我的拳頭整個握住,我知道自己這次絕對逃不了了。
「呃、是~」
「好了啦,你也真是的,有話就待會兒再說嘛。況且是阿恭救了由宇吧?這樣對恩人不是很失禮嗎?」
伯母在儚的碗裏添進熱騰騰的白飯,一副看不下去似的這麼說道。
「唔……嗯,關於這點我的確心懷感激。謝謝你羅,恭一。」
「啊、哪裏,不敢當……」
老爹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對著我低頭道謝,害我一時不知所措。
「不過,這和那是兩碼子事。你懂吧?」
「就跟你說待會再講嘛。阿恭肚子也餓了吧?」
「少囉唆,你閉嘴!」
「是、是。」
伯母嘴裏這麼說著,邊朝老爹的背後吐了吐舌頭。
或許跟她那圓嘟嘟的身材也有關係吧?總之,這個動作由宇媽媽做起來可謂喜感十足……老實說,即便是在這種緊迫盯人的狀況之下——不如說,就因為是這種狀況——讓我不禁笑了出來。
腦子裏明明知道就算看到滑稽的東西也『絕對不能笑』,但卻反而會讓人強烈地意識到『好笑』。
「……噗。」
「怎麼啦,恭一?」
「沒、沒事。」
我強忍住笑意,將視線轉移到餐桌上。
今天的主菜是西式蛋卷。伯母這道質地鬆軟香味濃稠的蛋卷也是我最愛吃的料理之一,在看到的那一瞬間,強烈的空腹感也隨之襲來。
在眼角餘光中,隻見儚還是老樣子,毫無顧忌地狂掃著蛋卷,邊跟奈奈煞是開心地(姑且不論是不是真的這樣)在聊天的樣子。她們的對話內容到底是什麼呢?我實在很好奇。
(可惡……那家夥完全不知道我的心情……)
看到她嘴角上沾著的番茄醬,我湧起一股怒意。
(……嗯?奈奈在做什麼?)
奈奈與儚恰好相反,還沒開始用餐。看樣子,她正在用番茄醬在蛋卷上麵寫字。
隻見她在那上頭再次以出神入化的運筆技巧……不對,是運番茄醬技巧,寫下了:
——衝擊性的事實!——
這幾個字。
(筆劃也未免太多了吧!)
(到底是怎麼寫出來的?)
但是,現在的我根本沒有多餘的心力為此感到驚訝。
當然也就更加管不著什麼衝擊性的事實了——就在我這麼想時……
「喔,奈奈,寫得真棒。」
「……概念是衍生自圓體的字型……目的是為省去調整字元間距的手續而創作的字體……縱橫筆劃粗細統一……構造複雜的字也可以放心。」
「喔,真有一套。不愧是我的女兒。」
老爹看著還是老樣子,隻要一提到字體話就變多的奈奈,大大地稱讚了一番。
聽了老爹的讚美,奈奈點了一下頭,小聲地說道:
「……努力的成果。」
何止這種程度。
簡直可以上電視了。
「——那,衝擊性的事實是指?」
「……就是……」
意外,太意外了。那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掩護射擊。
「這個人是……恭一哥哥的……阿姨。」
奈奈的發言讓所有人的視線一下子集中在儚身上。
「沒錯。我就是那個『阿姨』。雖然聽起來有點剌耳,不過,我和他就是那樣的關係。」
聽了儚的一席話之後,老爹再度將視線轉回到我身上。我看出了他眼中的意圖。
「啊……對,就是那樣,儚是我媽的妹妹。因為工作的關係,似乎一直都呆在國外。
我趕緊趁勝追擊,附和停的台詞。
「工作?」
「她和我父親一樣同屬天賀產業,據說是在海外分公司上班——印象中是在香港那邊吧?」
「嗯、沒錯。」
看到儚點頭,奈奈競也主動發問。
「…………香港……是個怎樣的地方?」
「儚,就跟日本差不多。」
「……都說哪種語言?……廣東話?」
「用日文就可以通行無阻了。」
這正是我和儚之間早就決定好的戲碼。不過,我沒想到鑼竟然實際操演得這麼有模有樣。
但是,即便如此——
「……什麼料理……最好吃?」
「咖哩麵包吧。其他的因為太忙都忘光了。」
「……香港那邊的……口味如何?」
「嗯,跟日本的差不多。」
「……有看到……洪金寶嗎?」
「有、有。」
「……做了些什麼?」
「這個……因為太忙都忘光了。」
「……真可惜……可是,好厲害。」
「很厲害吧!?」
「……嗯,很厲害。」
「哇哈哈。」
多麼讓人心驚膽顫的對話,要掰也掰好一點嘛。
(不過,奈奈倒是說了不少話呢。)
平常跟他人簡直毫無對話可言的奈奈,居然和儚這樣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著,這樣的狀況真是讓我意外……應該說,有點不甘心吧。
「嗯……原來如此。我第一眼看到時還真是嚇了一跳,難怪她會和那家夥的太太長得那麼像。」
是我們的對話,還是她的外表說服了老爹呢……隻見老爹一邊撫摸著帶點胡子的下巴,眯著眼睛打量著儚。
和父親也算是從學生時代就結下孽緣的老爹,是少數知道母親生前如何的人之一。據說孤僻的父親唯一熟到會邀來家裏作客的,就隻有老爹而已。隻不過後來兩人各自有了小孩,再加上彼此可能都很忙碌的關係,他們也就漸漸地不常碰麵了。因為這個緣故,阿姨和由宇她們都不認識我媽。
「與其說像……不如說是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吧?」
「啊嗯?你為什麼會知道啊,由宇?」
老爹挑起一邊粗眉,看著隨口打岔的由宇,露出詫異的表情。其壓迫威之強,大多數人在那樣的麵孔前都會啞然失聲,不過女兒就定不同。不愧是已經習以為常的由宇,隻見她不以為意地繼續說道:
「因為恭一給我看過照片啦。」
「喂、喂。」
「咦?不能講喔?對、對不起……」
「也沒有那麼嚴重啦……隻是覺得有點丟臉而已,局然隨身把家人的照片帶在身上。」
說是這麼說,但其實內心卻是焦急得連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次在屋頂上是為了要解開由宇的誤會,一時情急才拿給她看的。老實說,就連在那時候心裏都有些抗拒。
我也不曉得是為什麼,總覺得自己拿著『這張照片』,仿佛是件罪孽深重的事情,我就是無法擺脫這樣的念頭。
所以一直到今天以前,我絕不會在別人麵前看那張照片。
「那一點都不丟臉喔。對吧,爸?」
「就是啊,這沒什麼啊——不過話說回來,沒想到你有照片哪。」
「嗯,是啊……現在是放在房裏沒帶出來。」
總之,我表明了無意在此展示照片,以免這個話題再繼續發展下去。
「恭一那時候啊,才這~麼小,還流著鼻涕呢。」
「才、才沒有!」
「…………」
奈奈似乎也頗戚興趣,隻見她一直凝視著我。
「千萬不要當真喔。應該說,不可以對那麼偏執的事情厭興趣。」
「……唔!」
聽到我如此直言,奈奈畏縮似的垂下了眼。
(啊,我並不是在生氣啦……)
早知道就不要給由宇看照片了。
「……對了,恭一。」
「咦?」
突然被老爹這麼一叫,我赫然回過神來。
並不是因為這一叫來得像突襲,問題是出在他的語調。
聽起來有種茲事體大的戚覺,讓我不禁正襟危坐起來。
「……什麼事?」
「那個……有遙的那張照片,是全家福照嗎?」
「嗯、對。上頭有爸媽和我三個人……大概是我讀幼稚園的時候吧。話雖如此,我一點都不記得拍這張照片時的事情就是了。」
「……這樣啊。」
「嗯?你們在說什麼啊,爸?」
「沒什麼。話說回來,恭一好不容易像這樣和親戚見麵了。今天就來慶祝吧。來,大家趁熱盡量吃喔!」
或許跟我剛才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也有關係吧。總之,老爹在這之後就不再提到照片,他和平常一樣,邊大啖著伯母的料理邊發出豪邁的笑聲。
那是美樹本家平常的用餐光景。從剛才起就沒停過嘴的儚早已經融人其中,和大家打成一片了。
不僅如此,儚和奈奈與伯母也很自然地交談著。在不知不覺問,就連由宇也加入了對話,笑成一團。
(……這家夥很行嘛。)
不,正確來說,並不是停順利扮演了『阿姨的角色』,其實美樹本家寬容的氣氛才是最大的功臣。不抱持成見或偏執,而是從接納對方開始。就是他們一家人這樣的寬闊胸襟包容了我和儚吧。
就連由宇,雖然早就知道那個就某種意義上的「父親還沒有死」的對話內容,甚至之前還嚷著一定要對儚打破沙鍋問到底,但也絕不會在這時作無謂的追究,不愧是美樹本家的人。
「——抱歉啦,讓你替我瞞著那件事。」
我趁大家不注意時,悄悄地向由宇道謝。
「也沒什麼啦……要是真的當場冒出一句『恭一的父親還沒有死』,老實說也很麻煩。」
「就是說啊。」
「不過話說回來,什麼香港分公司啊?既然要說謊,拜托你也掰個好一點的嘛。」
「啊,果然被你拆穿了?」
「廢話……不過,要是知道了什麼,記得告訴我喔。」
雖然擺出一副不高興的模樣,由宇仍跟著我壓低了音量。最後露出一個促狹的笑容。拍了拍我的背。
於是從那一刻開始,就再也沒有人反對「儚是我的阿姨,她要暫時住我房間。」這件事了。
* * *
「——那,你現在可不可以告訴我真相了?」
在美樹本家吃過飯,回到房裏之後,我馬上開始向儚提出質問。
為了報答體諒我的美樹本家以及願意信任我的由宇,我決心要對這個叫儚的女人追根究底、問清楚所有的疑問。
「喔,好啊。你想問什麼?」
至於儚,不知道足早巳做好心理準備,還是純粹因為肚子填飽了心情正好,隻見她爽快地一口應允。
「你有說過……我爸還沒有死,對吧?」
「對啊,我是說過。」
「那我爸現在人在哪裏?」
「就算你問我在哪,也很難解釋清楚啊。好像無所不在,實際上卻不存在於任何地方……就是那樣的地方——懂了嗎?」
「誰聽得懂啊!」
豈能讓你就這樣蒙混過去。
本來就不得要領,彷佛猜謎似的話語早巳讓我傷透腦筋。現在的儚更是捉弄人似的,將我推向了混亂的極致。
「唔嗯。我能確切告訴你的,大概就隻有他不存在於這個世界。」
「啊?這算什麼啊,原來你之前是在騙我的?」
「哎呀,你冷靜點。他是真的『還沒有死』。隻不過,他現在隻能算是以【Another】的形態在這世界的某處飄蕩而已。
又來了。
之前在公園裏聽到的那個辭彙。
(爸爸是……【Another】?)
儚說出了這個具衝擊性的事實,不過不知為何,卻又邊朝著浴室的方向移動。
「喂……」
「抱歉,我有點渴了,去廁所。」
這家夥,這種時候還想搞尿療法嗎?
我叫住這個專愛以古怪行徑折騰人的儚,從冰箱裏拿出2公升寶符瓶裝的麥茶塞給她。
「要喝就喝這個。還有你昨天說的話是真的?」
「……?」
「哎,算了。啊、杯子在那邊——唉、喂!」
不等我指示,她已經直接對著寶特瓶口,大口大口咕嚕嚕地喝了起來。
「嗯?怎麼了?」
她將瓶口挪開,用袖子豪邁地抹了抹嘴。從下巴以下到脖子一帶,全弄得濕答答的。
「喔,你也想喝啊?拿去。」
「並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不過……算了。」
我一邊歎氣,一邊把麵前的容器推回去,於是儚又開始對著瓶口喝了起來。
事實的真相足這個沒常識的家夥,在美樹本家居然能夠表現得那麼人模人樣。這一點,直到現在還是讓我啞口無言。
「呃……我們回到剛才的話題——那個叫【Another】的玩意兒,你在公園裏也提過了對吧?就是我每天都會看到的東西或什麼的……」
「是啊。」
儚一邊點頭表示同意,一邊摸索著房間的牆壁……
「我問你,那個該不會——啊。」
不等我說完,儚就摸到室內照明的開關,毫無預警地關掉了電燈。
過了晚上八點的室內轉眼陷入一片黑暗。
果然……不久之後,我的眼睛就捕捉到了奇形怪狀的物體。
「沒錯……就是【它們】。你看得見吧?在那邊的桌子底下或天花板一帶……哎呀,連床邊也有呢。」
正如儚所言,房間裏到處都有和昨晚一樣的【某些東西】飄浮在空中。
「嗯、是啊……」
我一邊用眼睛追著在昏暗中千真萬確看得到的那些半透明物體,一邊愣愣地回答著……這時,我注意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這麼說,你也看得到囉?」
「當然囉。我本來就是待在那邊的。」
「那邊……?」
她那奇妙的口吻讓我胸中起了一陣騷動。
在黑暗中,身影比【它們】更加虛無的她,聲音讓人聽了不覺毛骨悚然。我忍不住開了燈。房間再度為明亮所填滿,彷佛和悉數為光所侵蝕而去的【它們】交替般,儚取回了實像。
這樣的光景讓我鬆了一口氣。儚看在眼裏,一副嗤之以鼻的表情。看來,我剛才大概露出了相當沒種的表情吧,儚自己還不是就連喝個麥茶也弄得髒兮兮的。
「根據羽佐間徹路的見解,我似乎是【Fantomas】的樣子。」
(譯注:法國小說中神出鬼沒的千麵大盜)
「Fantomas……?」
又出現了新的生澀字彙,我幾乎是反射性地緊咬不放。
「簡單地說,就是這個世界的生命體對存在於異空間裏的一種靈物質【Another】進行幹涉後所誕生的新生命體。」
這哪裏簡單了?
(所謂的新生命體是什麼啊?簡直就像是這家夥——)
(……不不不,這怎麼可能呢?)
為了避免陷入奇怪的思考,總之,我決定先對自己有印象的詞彙表示興趣。
「幹涉——你在公園裏有提過對吧!?還說什麼我也能辦得到。」
「能看得見【Another】的人,幾乎無一例外,都具有成為幹涉者的資格喔。我就是你爸·羽佐間徹路以他的能力所創造出來的。換句話說,就是從【Another】變成現在這副落魄樣。」
又來了。
看樣子,我實在非問不可了。
「我爸……創造出了……你?」
「沒錯,信不信隨便你。」
眼前這家夥的確是有些奇特,不過不論我再怎麼看,她都是個人類女性。我實在不覺得她是由人所創造出來的那種難解的存在。更別說她的原形居然是像【它們】一樣,是那種變幻莫測的物體……
(這不是真的吧……)
(她居然不是人類……這種事情……)
然而儚卻無視於我此刻的混亂,繼續說下去:
「你還記得剛才那隻黑狗吧?那就是狗不慎幹涉【Another】以後【Fantomas】化的模樣。外表或許跟普通的狗沒什麼差別,但其實內在卻已經截然不同了。」
「你說幹涉……那麼,那隻狗也是那個什麼幹涉者囉?」
「並不是……我想它之所以【Fantomas】化應該不是出於自願。因為據我所見,混在同一個肉體內的兩個自我根本就在互相排擠,精神大為混亂的樣子。」
也就是說,所謂的【Fantomas】化很接近俗稱的「狐狸附身」或「犬神附身」之類的現象囉?停是這樣娓娓敘述給我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