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Another
那天從一大早就陰雨綿綿,光這樣就足以讓人意誌消沉了。
而且我那天居然還嚴重遲到,心情真的是跌到穀底。
這一切當然全是那個叫儚的女人害的。
因情勢所迫,一個正值青春期的國中男生和那種姿色可比寫真女星或賽車女郎的女人,在同一個屋簷下共度了一晚。叫我怎麼可能睡得著嘛。
就這樣,好不容易在報紙和牛奶送來的時候才開始昏昏欲睡的我,在那之後僅僅睡了五小時。
當我再度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二堂課已經開始了。這件事情本身當然也令我十分著急……
然而更讓我驚訝的是,那個女人居然不見了。
她沒有留下任何字條,連房門都沒關,就這樣怱然消失。
仔細一看,就連我昨晚沒吃的咖哩麵包都不見了。
(那女人到底是跑來幹什麼的……!)
虧我本來還打算今天蹺課,向她問個水落石出的說……
結果,現在別說是父親的情報了,就連那女人的真實身分都還是一無所知。
於是,計劃完全泡湯的我,最後隻好硬著頭皮來學校。
這麼一來,我自然就得和同班同學——美樹本由字碰麵。這對到現在為止,都還沒為昨天的誤會作澄清的我而言,老實說還真有點提不起勁來。
但是,就算在教室裏和由宇碰個正著,她也完全無意開口跟我說話,我始終找不到機會解釋,隻能讓時間白白流逝。
(呼……總算結束了。)
第四堂課下課的同時,整間教室隨即化為午休氣氛。我也離開教室,前往合作社。我打算先填飽肚子,再去找由宇把話說個清楚。
這是因為我從昨晚吃了一個可樂餅麵包之後,直到現在都還滴食末進。正值發育期的胃囊早已到達極限,再加上睡眠不足的二連發攻擊,讓我在課堂上好幾次都差點恍神。我實在不認為自己有辦法在這種狀態下,好好地向由宇解釋清楚。
沒想到,就在我擠過有如大拍賣搶購的人潮,好不容易保住一塊咖哩麵包之際,突然有人從背後叫住了我。
我回過頭去,由宇就站在那裏,臉超臭的。在她的壓力之下,我不敢再搶下一塊麵包,就這麼乖乖跟著她到屋頂上去了。
* * *
「——你今天上學還真從容耶。」
由宇劈頭第一句就是這麼帶剌的話。
「啊,沒有啦……」
「跟昨天在恭一房裏的那個女人有關係吧?」
雨勢固然不大,但由於下著迷蒙煙雨的緣故,除了樓梯間的屋簷外別無他處可以躲雨,因此四周除了我們兩人以外,不見半個人影。
由宇就是看中這點,才帶我到這個地方來談這個話題的吧。
現在,我們兩人就在狹窄的屋簷下,彼此互不相視,持續著對話。
「我跟你說,由宇——」
「怎樣?她昨晚住下來了?」
「嗯……情勢所迫。」
「咦、喔~~……原來如此。所以,今天你才會遲到囉?」
世間常見的猜疑心,表露無疑的揣測。
「喂,由宇,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
我不禁轉頭看向由宇,但是她打斷我的話,繼續說道:
「什麼誤會?昨天有個女人待在恭一的房裏,而你、你……還脫下褲子……我說的都是事實吧?」
「唔……那是……是這樣、沒錯啦。」
由宇難以啟齒似的支支吾吾向我控訴著,我百般不願地點點頭。
「——唔!看、看吧,果然是這樣!」
「可是那是誤會啊!就跟你說當時的情況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其實,不管恭一要與誰交往都和我無關。隻不過,你現在畢竟還是個國中生,站在房東的立場,在那間公寓裏做那種事對我們是一種困擾,我隻是想提醒你這點而已!」
雖然早已有所覺悟,不過要讓她聽進我說的話,似乎沒那麼容易。
所以,我決定孤注一擲。
我整個人轉向由宇,問她:
「你以為我和那女的上床了嗎?」
說真的,要我開口說出這樣的話實在很丟臉。我努力不讓自己的聲音虛掉,盡可能明確地告訴由宇。
「咦……上、床是……」
「怎樣?你以為我和那個人做愛了吧?」
我毫不拐彎抹角,以這種就國中生而言,稍嫌露骨的詞彙來問她。
「恭、一……」
由宇一臉驚愕,再也說不出話來。
她的氣勢已經明顯受挫,現在正是大好機會。
「絕對沒有這回事!」
「咦……?」
「事情完全不是你想的那樣!」
「可……可是……」
「那時候我正在換衣服。是那個女的擅自闖進來的。」
由宇沉默著。大概是聽了我的話之後,陷入思考中了吧。
不過那正是我要的。最重要的就是讓她將我說的話聽進去。
所以,我才會不惜使用那麼丟臉的關鍵字讓由宇產生過度反應。
「她是……誰?」
看樣子,由宇似乎『有心聽我說話』了,我總算鬆了一口氣。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她好像跟我爸認識的樣子,所以,我想應該是研究室的人。」
「那你為什麼不這麼告訴我就好了呢?」
「還來不及聽人解釋就跑掉的是你吧?」
「唔……或許是這樣沒錯。不過,你自己最後還不是沒來吃漢堡肉?」
「漢、漢堡肉……伯母親手做的漢堡肉……既鮮嫩又多汁……純手工做的漢堡肉……」
那個單字喚醒了昨晚的懊悔記憶,隨之轉換為對那個叫儚的女人的憤怒。
「可惡,我超想吃的說!」
「哇!怎麼了?」
我突然大聲吼叫,讓由宇嚇了一大跳。
在氣憤之餘,我開始向由宇傾訴我有多期待昨晚的漢堡肉。我實在無法克製自己不說,忍不住便滔滔不絕地抱怨著。
因為我最喜歡吃的就是漢堡肉了啊。
「好了,我知道了啦,改天我再幫你拜托我媽……不過恭一,你怎麼會讓那個人住下來呢?是有什麼理由嗎?」
現在反而是由宇變得比較冷靜。像是姐姐在安慰弟弟似的,她反過來詢問情緒失控的我。
不知不覺間,我們兩人的立場便對調了,總覺得這比剛才脫口說出與年紀不合的話還要丟臉。
「……她說我爸還沒有死。」
「啊?」
說起來,父親的喪事可以說是在由宇雙親的幫忙下才得以順利進行的,由於當然也有參加喪禮。所以,她那詫異的表情也算是合情合理的反應。
「聽起來很扯吧?不過……」
接下來,我從學生手冊中拿出一張照片給由宇看。
那是我至今為止從未讓任何人看過、一直珍藏著的全家福照片。
「這是恭一的……?」
我點點頭。
那大概是看到照片上年輕時的父親與一臉欠扁笑容的幼稚園孩童之後的反應吧。不過,我希望她注意的不是那種地方,而是……
「那,這個長得很漂亮的就是恭一的媽媽……嗯?——咦?」
不知道由宇是不是終於明白了我的意思,隻見她睜大了眼睛,驚叫出聲。
「這個人是昨天的……?」
「注意到了嗎?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女的長得和照片中的媽媽一模一樣。」
「可是,這張照片不是……」
由宇的視線在照片與我之問來回遊移,一臉困惑的樣子。
「嗯,相隔少說也有十年了。所以就算她還活著,也不可能那麼年輕。而且聽那家夥的口氣,也不像是認識我的樣子。」
其實應該說,我壓根兒不想把那種既粗暴又沒教養的女人當成是我媽。
「那她會是什麼人?姐妹或是親戚?」
「天知道。總之,我早上起來時她人就不見了,真是搞得我一頭霧水。」
「恭一……」
我從由宇手上取回照片,和學生手冊一起放回胸前口袋。
「對不起。因為發生了太多事情,一時之間有些混亂……老實說,當時我並沒有多餘的心力通知你或老爹他們。而且,我也很怕你們搞不好不肯相信我。」
「原來……是這樣啊。」
由宇的臉上,此時已經不見半點怒色。
「那你打算怎麼辦?要去找那個人嗎?」
「叫我上哪去找啊?隻知道長相跟名字根本無從找起吧?」
「可是,她可能是研究所的人不是嗎?」
「啊……」
我腦海裏突然浮現一個人。是個由宇也認識的人。
不,她應該是特地提醒我的吧。
「對喔……高杉叔叔。」
高杉叔叔從父親還未得到企業讚助、仍在獨力進行研究的時候,就開始擔任父親的助手。在父親過世之後,他和美樹本一家人對我頗為照顧。換作是他,就有可能會知道那個女的是誰。
因為目前的獨居生活已經穩定下來,我們見麵的次數也就沒有像之前那麼頻繁,不過要聯絡上他並非難事。
「高杉先生現在還在天賀產業嗎?」
「應該是。他現在接替我爸,繼續進行著研究工作,我想他八成也很忙吧。」
天賀產業——從事各項商品開發、不論日用雜貨或大型工業機械,無所不包,為現今日本代表企業之一。那家公司在三年前不知從哪得知父親的研究內容,表示願意出資讚助研究費用。
當時還是個小孩子的我覺得這間公司真是奇特。
後來,父親和高杉先生一起遷移到天賀產業提供的研究設施,在有著遠超出昔日規模的工作人員與設備的環境裏,專心致力於研究。至於我的生活,本來就跟和他分居沒兩樣,並沒有任何的變化。
「是嗎……——對了,恭一你爸爸到底是在研究什麼啊?」
這句話我從以前就被身旁的人問過很多次,由宇開口提及更不隻是一、二次而已……再補充一點,這也是我最棘手的問題。
「這個嘛,我也不知道耶。」
「喂……是你爸的工作吧?你怎麼會不知道呢?」
「又~來~了~我之前不是就講過了嗎?我隻知道他是在探索能取代瓦斯或是電的次世代能源,除此之外我什麼都不知道。而且就算我想問,他也幾乎都不在家,我又有什麼辦法?」
「對、對不起。」
由宇覺得過意不去,我回了一句「沒差啦」。隨即一派輕鬆地繼續說道:
「總之謝謝你啦。說真的,在這之前,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耶。」
「哪裏。不過,下次再這樣要好好跟我解釋清楚喔!畢竟很多時候事情不說清楚,別人是無法了解的。」
「是、是。那到時候由宇也會好好聽我說吧?」
「不、不用你提醒啦。」
既然由宇的誤會也解開了,我們決定開始吃午餐。
天氣好的話,我是很樂意留在屋頂上吃,無奈天公不作美,正下著微微細雨,身體雖沒直接淋到雨,但是襯衫和褲子都帶著格外沉重的濕氣。而且——
(是因為陰天的關係嗎?……居然這麼快就現形了……)
我定睛一看,在由宇身後的水塔基座附近,昨晚在我房裏看到的那隻有著海膽外形的【那個】正在遊蕩著。
明知無害,這幅景象還足讓我感到心神不寧。
「嗯?怎麼了?」
「唔,沒什麼。」
由宇一臉不解地問,我則以一副不知情的樣子回答她。
就算解釋了也沒用,反正她又看不見,實在沒必要勉強說明。
「啊……對了,我剛剛買麵包買到一半。」
我將隻裝了一個麵包的合作社紙袋舉到眼前,想起還得再多買幾個才行。目前裏頭裝的,隻有為了一雪昨日之恥而買的咖哩麵包。要想填飽肚子,還得再多買二、三個才行。
「這下慘了,要是還有剩就好了……那我走羅?」
「啊,等一下,恭一,既然這樣——」
由宇似乎還有什麼話想要說,但是現在的我比較擔心的是麵包的銷售情況。我跌跌撞撞地衝下樓梯,目標是合作社。
沒想到,等我趕到合作社時,那片黑壓壓的人牆居然還沒散開。
而且,我相中的麵包更是早就已經被搶購一空。盡管如此,我還是買下不怎麼想吃的點心類麵包當作戰利品才回教室。而宣告第五節上課的鍾聲,也仿佛像是算準了這一刻似的選在這時響起。
這種際遇不禁讓我覺得這肯定是個詛咒。
(早知如此,先把咖哩麵包吃掉就好了……)
不對,應該昨天晚上就先吃掉的。
不對不對,要是當初無視那個女的,去吃由宇媽媽做的漢堡肉就好了。
不對不對不對,早知道就——
再這樣下去,恐怕連出生的意義都要否定掉,傾注精力在無濟於事的悔恨中了。
快要到達極限的空腹感讓我的思考回路變得相當可笑。
* * *
其實我·羽佐間恭一相當排斥點心麵包這一類的食物。
倒也不是吃不下去,隻不過對我而言,那畢竟是『點心』,實在很難當成『正餐』,應該說絕不可能。
所以,平常我到便利商店或合作社買麵包的時候,一定是以炒麵麵包或豬排三明治等『鹹麵包』為主。
就算要吃點心麵包,一個月頂多也隻會買一、兩個。而且,多半還會跟三明治或咖哩麵包一起買。原因無他,就是因為點心麵包味道實在很單調,吃到一半就會覺得膩。所以,為了讓自己能夠吃完且不至於感到甜膩,我一向都會搭配鹹麵包一起買。
我自己並不覺得這種吃法很奇怪。
甚至覺得,這和常聽到的,為了教育小孩將飯菜吃光所做的『交互著吃』的訓練,有共通的優質均衡飲食觀念。
所以,今後我大概也不會拿點心麵包當主食。自始至終,都執於鹹麵包吧。
因為我現在已經重新確認了這一點。
「嗚噁……果然還是太衝動了。」
在依然連綿不斷、不大不小的細雨中——
我走在平常回家的那條路上,強忍著想要嘔吐的威覺,懊悔的話脫口而出。才剛踏上歸途,腳步就已經像是剛跑完馬拉鬆一樣,沉重而蹣珊。
……果醬麵包。
……紅豆甜甜圈。
……牛奶口味蒸糕。
以上,就是我在屋頂上的對話結束之後,從合作社買來,並在剛才全數進了胃裏的甜滋滋點心麵包清單。
我本來是打算盡快趕回公寓、連絡高杉先生的。誰知最後還是捱不到回家,在半路上就忍不住吃起來了。
畢竟原本是那樣饑腸挽號,因此我以為自己可以照單全收,不料……
(連吃三個果然還是太勉強了……)
我的飲食順序完全錯誤。
本來,我的計劃是將排在最後麵的東西先解決掉,等到最後再來慢慢品嚐喜歡的食物……難道就是這種窮酸心態惹的禍嗎?
現在,我的手中就握著傘柄,以及那塊特地保留到最後才要享用,獨一無二,最早得手的鹹麵包——咖哩麵包。
就連包裝都還沒拆開,還是購買時的原狀。
說來慚愧,在解決掉第三塊點心麵包時,我竟然就已經達到極限了一直到現在都還沒能將它吃上一口。
無論是昨天還是今天……難道我就注定不能好好地吃頓飯嗎?
「所以,我不是早跟你說了嗎?看要不要我的便當分你一點。」
走在身旁的由宇嘴裏嘟噥著。
「你有說嗎?」
「有。可是你聽都不聽就衝下樓去了。」
由宇對上我滿懷怨恨的目光,淡然地這麼回答。
「真是的,虧你還理直氣壯訓了人家一頓……結果到底是誰不肯好好聽別人講話的啊?」
之後還加上了這麼一句。
「是~抱歉喔。」
「唉~好可惜喔~裏麵有昨天吃剩的漢堡肉說。」
「唔!你幹嘛不早一點講!」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是你自己沒聽到。」
「這是詛咒……這絕對是那個女人幹的好事。一定是她對我下了什麼訓咒!」
「你在作什麼白日夢啊……」
「對,就是那個白日儚。印象中她就是叫這個名字……哈哈哈,很怪吧?」
「你現在的樣子才奇怪咧。先別管這個了,恭一,我們還是快點——」
由宇一臉傻眼的表情逐漸轉為憐憫,接著……
「——唔!?」
又忽然轉變成驚愕的表情。
「嗯?怎麼了,由宇?」
「後、俊麵……」
「啊?後麵?」
我背後應該是自然公園沒錯。
「後麵怎麼了嗎?」
我想要回頭看看足誰在那邊——就在這時候,事情發生了。
『——嚎!』
「嗚哇!?」
由於那玩意兒已經直逼眼前,一時間我根本無法判斷那是什麼。我隻知道,有隻黑漆漆、不知是什麼的東西猛然衝了過來,我當場被撞飛出去,一屁股跌坐在潮濕的柏油地麵上。
這突如其來的衝擊讓我的胃部一陣酸意翻騰,戰栗油然而生。
不知是幸或不幸,我們之間總算拉開了距離,此時我才得以看清楚對方的模樣。
「狗……?」
那是一隻全身覆滿黑毛,看似牧羊犬的大型犬。
它露出一口利牙,粘稠的唾液自齒縫間流淌滴落,狀況很明顯地不太對勁。它一定就是傳聞中的那隻野狗。
那隻狗彷佛在監定獵物似的,朝我的方向慢慢拉近距離。
「恭一!」
由宇正要衝過來,野狗旋即對她的行動做出反應。
它那散發著濕漉光澤的脖子一轉,伏下身體,一鼓作氣撲了上去。
「混帳!」
在那一瞬間,黑狗正好橫越麵前,倒地末起的我使出渾身解數,朝它毫無防備的軀幹踹了下去。時機恰到好處,那一腳伴隨著—記悶響,順利地將野狗踢開。
『嗷!』
它發出了苦悶的叫聲,移動到公園旁、隨即起身,散發一股濃濃戰意。看樣子,它已經完全視我為『敵人』了。
「由宇,你現在馬上回家打電話給衛生所或警察!」
「咦……可是!」
「別說了、快走!我會待在公園這裏想辦法爭取時間——」
『嚎!』
野狗突然直撲而來,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我隨即抄起書包將它按住,所幸野狗就此咬住書包不放,因此,我並沒有受到直接的傷害,但是——
『嗚嚕嚕~嗚嚕~吼嗚嗚嗚嗚~~~!』
它的一口利牙深深嵌進書包內,開始發狂似的甩頭。左搖右擺、上揮下甩,彷佛將身體機能全集中在脖子以上的部位般,異常激烈地甩動著。
由於抵不住這股淩厲的攻勢,我再也抓不住書包,一不小心便鬆開了手。那隻狗隨即將書包跨在腳下,有如那是它的戰利品一般。我一直寶貝使用到今天的書包,轉眼間便沾滿了它的口水。
「喂,還在做什麼,叫你去就快去啊!」
「你、你應付得來嗎?」
隻見由宇還杵在原地,一臉的不安。我朝著她露出自信的微笑,接著踢開據著書包的狗。一個人衝進了自然公園裏頭。
正如我所盤算的,受到攻擊的野狗似乎已經徹底地把我當成目標,目不斜視地緊追在後。
先為確保到由愈的安全而鬆了一口氣後……
(媽啊~這隻狗超恐怖的~~~~~)
至於首當其衝的我,其實完全沒有考慮到之後的事情。
* * *
或許是因為下雨天的關係吧,所幸此時公園內沒有半個人。
這真是個可以不受外人阻撓,一對一單挑的絕佳地點。隻是很不巧的,本人絲毫沒有這個意願。
『嗚嚕嚕嚕嚕……』
讓我備感困擾的是,眼前那隻黑色大型犬看來似乎戰意高昂……
(沒想到真的會落到『暗黑對決』的下場……)
奈奈昨天在地上寫的塗鴉此刻掠過腦海。
她用那個叫什麼古印體的陰森字體寫下了這個不久後即將展開的戰鬥,就有如預言書的章節般,這件往事如今再鮮明不過了。
(等等,這算哪門子的戰鬥啊!)
現在危機當前,但因腦子過於混亂,以致我竟開始胡思亂想了起來。
沒錯,千萬不能硬碰硬。
跟這種大型犬互拚,根本不可能有勝算。
光就身體構造上來說,就有著絕對差異的這頭野獸,教我該如何與之抗衡。
還有它咬住書包時那股非比尋常的淩人氣勢,我該如何才能勇於麵對。
被咬到肯定會很痛吧。
不,恐怕不隻是皮肉之痛而已,肯定會是一場災難。
(等等,不對。這不是重點好不好!)
思緒一下子又朝著愚蠢的方向前去,我搖搖頭,想著在救兵來到之前,該如何逃過此劫。
目前,我位在離遊樂設施有段距離的櫻花林。
(要爬到那上頭去避一避嗎?)
看了看樹幹側麵,是有勉強能爬的踩腳點啦……隻不過,那僅止於『花點時間或許爬得上去』的程度。要我邊躲避野狗的追擊,還能一口氣爬上去,實在是不可能的任務。這種事應該是成龍的專利才對。
(可惡!該怎麼做……)
就在我猶豫不決當中,野狗也一步步地逼近了。
它之所以不敢一口氣撲過來,或許是因為我的攻擊好幾次都僥幸命中,對它造成不錯的牽製效果吧。總之,這是此刻唯一值得慶幸的事。
(要不要幹脆拿石頭丟它……)
這樣一來,不但可以先發製人,順利的話搞不好還可以擊中要害。好,這主意不錯。就在我趕緊蹲下身去準備撿石頭的時候,赫然發現自己其中一隻手裏還握著東西。我輕輕一捏,發出了塑膠外包裝特有的啪哩聲,而且,裏頭裝著軟綿綿的物體。
(……這好像是食物。)
(……是我愛吃的東西。)
(……在空腹時吃,似乎特別能提振精神。)
(……沒有發票,大概無法在商店進行交易。)
(……這些條件全部都齊全的是——)
沒錯,這是剛才那個咖哩麵包。
(沒辦法。隻好用這個了……!)
心裏忍不住怨歎著自己與咖哩麵包竟如此無緣,我拾手將麵包連著包裝袋拋到別的地方。曾是我唯一寄托的鹹麵包從野狗頭上劃過平緩的拋物線,落在有段距離外的草皮上。
(很好,趁現在!)
既然它先前咬住我用了很久的書包,那麼,麵對真正的食物,它一定會樂於轉移注意力吧。接下來,我隻要趁隙設法爬到樹上去就行了。
我邊這麼想著,邊快速地往麵包掉落處的反方向衝剠。
『汪嗚!咆嗚!吼嗚!』
不知道怎麼搞的,那隻野狗卻繼續朝著我追了過來。
它對麵包竟然半點反應也沒有!
「為為為、為什麼?拜托你有點反應好不好,笨狗!」
難不成它就這麼一心三思想要打敗我?
據說之前的被害者被野狗咬傷了大腿及臀部一帶。跟男生的臀部比起來,絕對是麵包比較好吃吧……看來應該有什麼讓這隻狗如此執著。
不不不,現在的重點是,再這樣下去我絕對會被它追上,當場來個暗黑對決。
(有沒有什麼武器、有沒有什麼武器……像是金屬球棒或鐵鍬之類的——)
怎麼可能會有那種東西嘛~
『嚎!』
在一陣慌亂之際,野狗已經追上我了,它咬住了我前腳的褲管。這一扯讓我瞬間失去了平衡。眼前有一片樹叢,結果我就這麼一頭栽了進去。
『嗚嚕嚕嚕嚕!』
野狗隨即撲上靜止不動的獵物……不過,我可不會讓它稱心如意。
「看招!」
我撿起一支躺在山杜鵑叢裏、與高音直笛相仿的木棍,抵在野狗麵前。
(……抱歉了。)
(雖然悲哀,不過這就是……暗黑對決吧!)
腦中叨念著如此不負責任的獨白。就在我覺悟到即將有一股讓人寒毛直豎的戚觸要流竄全身時——
『嗷喀!』
「咦?」
那隻狗毫不猶豫,一口咬住了木棍末端。
啪哩啪哩、喀哩哩、喀哩。
那支木棍曆經日曬雨淋,似乎早已腐朽,在野狗的利齒之下有如『美味棒』一樣被咬碎。
(咿、咿——!)
……不斷滴落的唾液,隨風飄來了一股腥臭氣味。
……鼻梁上因憤怒而泛起一條條的皺紋。
……像黑珍珠一樣發出冥冥幽光的眼珠。
它們慢慢地向我靠近——就在這時候——
「唉呀呀——這真是大發現耶!」
一個耳熟的聲音響起,聲調聽來似乎異常興奮。
我和野狗……同時向著那邊望過去。
「啊……你……」
在那邊,有個身材姣好的女子,正彎腰撿起我剛才扔出去的麵包。
(儚……小姐?)
就是那個昨天掐我脖子,還搶走我的床和咖哩麵包的女人。
她的穿著打扮跟昨天一樣,也不管我們這邊如何,馬上拿起麵包,專注於開封的作業上。這女人該不會毫不猶豫就準備吃掉在地上的東西吧……真是勇氣可佳的挑戰者。不,現在更要緊的是——
「你在幹嘛,別撿那種東西了,快點逃命要緊!」
「唔嗯?你不知道嗎?這東西真的是非~常好吃喔!」
「我當然知道。等等,先聲明那可是我的!」
呃……這個怪怪的回答是怎麼回事。
『嗚嚕嚕嚕……!』
枉費我好心警告。野狗一發現停的身影,馬上轉而對她表示興趣。
「不妙,危險!」
我根本來不及阻止。野狗倏地離開我的身體,四肢發狂般地扒著鋪設步道,猛然朝她的方向衝了過去。
野狗就要撲咬上去了——隻見她舉起腳來——
『嗷!』
腳跟狠狠地敲在野狗額頭上,看起來像是一記反擊。在止住野狗的力道之際,再順勢將它踩在腳下。在她擺出如此豪放的踐踏姿勢的同時,緊身裙也跟著高高撩起,大腿裸露到瀕臨警戒線的位置,但她似乎毫不在意。不僅如此——
「你這是幹嘛?是我先找到的喔。」
她似乎以為狗是來跟她搶咖哩麵包的。隻見她進一步將整個重心部傾注到那隻腳上,剛才看起來還凶暴無比的大型犬當場被壓製得死死的。
『嗚嚕嚕嚕嚕……!』
「吵死了,別動。敢亂動就賞你一記儚拳。」
野狗死命地擺動四肢和脖子,試圖掙脫。然而她的壓製似乎是真的做得很確實,姿勢幾乎不受動搖。那畫麵在旁人眼中看來,有如高高在上的女王陛下與其愛犬。隻不過,那隻狗本來就是狗啦。
(這女的到底是何方神聖啊……)
(還有,那個儚拳又是……)
就在我一頭霧水、目不轉睛地看著此等光景之際,她忽然開口說道:
「唔嗯?……你在害怕嗎?」
「才、才沒有咧!」
這當然是謊話,總之我努力虛張聲勢。但她卻接著說了一句相當奇妙的話:
「——我不是說你。」
「啊?」
「是這家夥。我是在問不小心混進這隻狗裏的【Another】。」
「A、Ano……?」
她的話比起眼前的光景更叫人一頭霧水,讓我猶豫著不知該作何反應。
昨天我就有隱約地察覺到,這個女人搞不好是個危險(注:此「危險」非彼危險)人物。
「是【Another】。你不知道嗎?就是你一直看到的東西。」
「為……為什麼……?」
一陣戰栗傳來,我隻覺得連呼吸都要停止了。
甚至連對由宇都不曾說過的秘密,為什麼這個女人直接就說出來了?我應該隻有跟父親提過而已。對了,這個女的似乎跟父親認識,那麼,她八成就是從父親那裏……
「先別管這個了,你快點讓這家夥解脫吧。」
她很幹脆地說道。一邊指著腳下那隻頭被踩住、依然在作困獸之鬥的黑狗。
(她是在跟我說話嗎?)
(解脫?……她該不會是要我殺了這隻狗吧?)
那種口氣,就好像我很熟悉這一類手段似的。但很不巧的,我並沒有那種血腥的嗜好。
看到我一個勁地搖頭,她歎了口氣,很失望似的說:
「……怎麼,難道說你辦不到嗎?」
「那、那是當然的啊。最好是有這麼恐怖的國中生啦!」
實際上,的確是有人能滿不在乎的做出更駭人聽聞的犯罪行為,但那種病態的家夥畢竟隻是極少數中的例外而已。剛才我純粹是為了自衛,才會不得已抄起木棍。如今這種情況,實在讓人猶豫。不管對象是狗還是貓,這世上哪有那麼多人有辦法麵不改色地痛下殺手啊?
聽了我的話,那女人嘖了一聲。
「……羽佐間徹路這混帳,到底是何居心。」
「咦?我爸?我爸他怎麼了?」
「那種事現在不重要啦。總之,你先摸摸這家夥。」
「才、才不要咧!況且,為什麼我非得摸……咦……摸?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