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得把自家的小崽子先安頓好。
季雲祈還坐在摩托上，嘴巴緊緊抿著，神色焦躁，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章子豪不知道他怎麼了，以為是不想在車上坐著，忙過去把人抱了下來。
章子豪剛做好飯，外麵天已經黑透了，還刮起了風，像是要下雨的前兆。
季雲祈不安的在床上開始動來動去，書也不看，嘴裏還總是哼哼唧唧的。不耐煩在床上待著，又看不出來要幹什麼。
章子豪有時候覺得，季雲祈聰明著呢，一點兒也不像生病的孩子。可他又確實不說話也不和人交流，整日待在自己的世界裏，看那一本本畫著故事的繪本。
今天給人喂飯喂的順利的很，吃完飯季雲祈就頻頻往外看。
章子豪突然知道他是什麼意思，蹲在人麵前認真問他說，“小祈是不是想讓舅舅去看看頌程？”
季雲祈抿著薄薄的嘴唇，不看他，但是神情糾結的很。
章子豪試探的說，“如果小祈想讓舅舅去就點點頭。”他伸手給季雲祈把衣領翻了出來，“頌程平時總陪著小祈 是小祈的好朋友吧。”
季雲祈的手一直緊緊攥著衣角，嘴唇越抿越緊，沉默了許久，最後在章子豪漸漸失望的眼神中慢慢點了一下頭。
章子豪在那一瞬間其實是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驚喜從他的腦子竄到了指尖，讓他整個人都有些微微顫抖起來，半晌才啞著嗓子開口，“好好好，舅舅馬上就去。
說完，章子豪就匆忙轉身要出去，慌亂中踉蹌了一下後又想起來什麼，把季雲祈拉進了裏屋，解釋說，“小祈在家裏等舅舅回來，不要出去。”
他摸了摸外甥細軟的發絲，眉眼間是往常從未有過的放鬆。
屋子裏昏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身上，鍍上了一層暖洋洋的感覺，也給這個快要四十的男人注入了一種往常從未有過的力量。
林頌程被媽媽扯著耳朵往家裏走的時候沒什麼感覺。從小到大他挨打挨的夠多了，這種多慢慢累積成麻木和習慣，也就不再怕了。
可今天踏進院子裏的時候，林頌程突然害怕起來，想要嚎啕大哭。
挨打的過程是很漫長的，女人打人仿佛天生就帶著些許的歇斯底裏和尖銳。
她一邊罵他，一邊扇他巴掌。
林頌程覺得自己的臉火辣辣的脹痛，但是也能忍受，胳膊上被掐出來的淤青也不是很疼，肚子上被踹了兩腳，但是沒關係。
他很擅長在這種情況下安慰自己，然後把自己的身體縮起來，縮到角落裏，接下來就會被趕出家門，這樣最起碼有幾天女人都不會想起他，他也有幾天不會再挨打了。
外麵的天陰沉的可怕，今天屋子裏的情況也和往常格外不一樣。
女人打完林頌程就坐在沙發上喘著粗氣，手也不自然的抖動著。她太瘦了，手腕上的骨頭硌著自己的大腿，壓出了一片紅痕。
林頌程就蹲在角落裏小心的看著她，以前挨過打，女人就會順手把他推出家門，然後鎖上門不讓他進來。
林頌程就可以跑到章子豪那裏或者錢半瞎子那裏去。
可是今天女人卻一直坐在沙發上，長久的沉默著，完全沒有想起來要趕人的意思。
外麵打起了閃電，屋子裏沒有開燈，安靜又壓抑，隻有兩道呼吸聲纏繞在一起。
然後女人站起了身，林頌程下意識瑟縮了一下，等著被推出房門。
可是女人晃晃悠悠的經過了林頌程，沒有看他一眼，走了出去。
林頌程心裏湧現出了不安，可又鬆了一口氣。嗓子裏卡住了一聲“媽”，沒能說出口。
到底是年紀小，他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臉頰和已經冒出了血痕的胳膊，小聲的抽泣了兩聲。
蹲到腿都發麻了，外麵響起了動靜，林頌程以為是女人回來了，立馬調整了姿勢，又往角落裏縮了縮。
章子豪裹挾著一層水汽進了屋裏。
外麵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雨，屋子裏也沒有開燈。
章子豪摸黑進來，沒看見家裏有人，便小心翼翼的開口說“頌程？”
林頌程緊繃的神經突然放鬆，帶著哭腔回應道，“章叔。”
“哎，燈在哪兒？你在哪兒呢？”
林頌程慢慢起身，繞過屋裏的家具，打開了燈。
兩人被突然的亮光晃的閉上了眼，章子豪緩過來睜眼看見林頌程一身的傷，心疼的吸了口氣。
“你媽呢？”章子豪一邊說，一邊蹲下身去小心的觸碰林頌程。
林頌程搖搖頭，說，“不知道，她出去了。”
章子豪也隻是問一句，要是他媽真在這兒，才夠麻煩的。
章子豪把帶來的雨衣小心的給他披上，說，“頌程忍一忍，到章叔家裏去給你擦藥。”
臨走，章子豪把燈關了，門也給關好。抱著林頌程回了家裏。
雨有種越下越大的趨勢，屋子裏暖黃的燈光照著三人。
章子豪小心的給林頌程胳膊上擦碘伏消毒，不時給他吹吹傷口。
季雲祈貼著林頌程緊緊的，麵無表情到有種嚴肅的意味，盯著他紅腫的臉頰一直看。
林頌程吸了吸鼻子，用已經擦好藥的右手手動把人的腦袋轉了過去。
季雲祈抿了抿嘴唇，林頌程就立馬衝他說，“不疼，就是有點熱。”
季雲祈信沒信不知道，反正章子豪卻不可能信的。
林頌程小胳膊小腿，瘦瘦巴巴的，挨了打也不知道喊疼喊委屈，太招人心裏難受了。
章子豪給人擦好藥，又去下了一碗麵，臥了兩個雞蛋，讓林頌程吃了。
又煮了個雞蛋，敷在了他臉上，打算滾一滾消腫。
雞蛋很燙，林頌程嘶了一聲，往後躲了一下。
章子豪正想說話，一邊的季雲祈目光灼灼的看著他手裏的雞蛋。
章子豪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了季雲祈這一晚上顯著的變化，試探性的把雞蛋往他麵前送了送。
“小祈幫頌程敷臉好不好，那樣就不疼了。”
季雲祈看著他的手，思索了半晌也沒動靜。
章子豪怕雞蛋涼了沒效果，便也不再勉強季雲祈，畢竟凡事都有循序漸進，今天晚上的就夠讓人欣喜的了。
最後滾完臉的雞蛋進了季雲祈的肚子裏。
等兩個孩子伴隨著雨聲頭挨著頭睡著了，章子豪才來得及在夜深人靜中回味今晚的欣喜和希望。
他迷迷糊糊的想著，明天得帶季雲祈再去趟醫院，看看他的病是不是在慢慢好了。
林頌程這孩子可憐，可惜他媽說不通話，養孩子跟養條狗一樣，他能有什麼辦法幫幫林頌程呢。
睡意湧上來前，章子豪又想起來了工友說的話，在腦海裏轉了一圈，便停了下來。
林頌程晚上睡得不安穩，身體不時的抽動兩下，小臉皺巴巴的，眉頭也緊緊皺在一起。
章子豪半夜起來給他倆掖被角的時候又發現他的體溫有些升高，又連忙倒水給人喂了一袋兒感冒藥。
到底是小孩子，剛挨了那麼重的打，他心思又重的很，晚上都做的是噩夢吧。
章子豪給他把腦門上的冷汗擦了擦，輕輕拍了拍他的被子。
季雲祈身體弱，林頌程發了燒，章子豪怕傳染，又把季雲祈給抱回了自己那屋。
怕林頌程半夜更嚴重，章子豪在他旁邊守了半夜，一直等天蒙蒙亮了才睡著。
接下來的幾天林頌程都沒回過家，一是章子豪不放心，他病剛好，整個人都沒精神，看著怪可憐的。二是他媽這幾天壓根沒回家，這是常態了，也沒人在意。
畢竟她回家了還不如不回。
章子豪抽空帶季雲祈又去了趟醫院，把他前兩天的表現說了。
醫生便湊近了季雲祈想要和他說話，不出意外的沒得到回應，醫生便委婉的告訴了章子豪，那可能隻是一個巧合。
因為是來城裏，章子豪也把林頌程帶上了。
隻是這會兒林頌程隻能等在診室門口。他靠著醫院白淨冰涼的牆壁看著來來回回的人，心裏惦記著季雲祈的病，不時看一看診室的門。
時間有點長了，他便把腦袋湊到了門縫，悄悄衝季雲祈笑，然後做了個大鬼臉。
季雲祈的注意力不可避免的被他吸引過去，腦袋看著門口，表情也放鬆了下來。
剛剛下了結論的醫生和失望的章子豪同時注意到了這一點。
醫生擺了擺手示意章子豪不要激動，順著季雲祈的目光看見了門縫裏的小孩子，思索了片刻，輕柔開口說，“小朋友，那是誰啊？”
季雲祈把頭扭過來，不說話，下意識的緊繃了身體。
醫生又試探著開口道，“是你的朋友嗎？把他叫進來和陪你好嗎？”
季雲祈下意識動了動，依然沒給出回應。
從醫院出來的時候已經快下午了，章子豪怕兩個孩子餓，先去找了家麵館。
雖然今天沒得到確切的好消息，但是想起醫生的話，章子豪依然有種想仰天長嘯的衝動。
“初步判斷不屬於自閉症，應該是屬於發育遲緩和對外界交流興趣較為低下，但是智力方麵大概率是沒有問題的，我建議是再去大醫院確認一下。”
章子豪語無倫次的說，“之前去過的，但是都說是自閉症，而且他也確實不願意說話交流。”
“人的腦子和神經是非常複雜的，他對於一些話題有明顯的反應，我建議是多讓他接觸接觸外界，多陪伴，以及引導他作出回應。”醫生看了看一邊的兩個孩子，“我看著他和他朋友就相處的比較好，你可以去找找專業的兒科心理醫生，小孩子成長發育的過程，有時候一些偏差就會造成不好的影響。”
章子豪想著，第一次沒有主動端起碗去喂季雲祈，而是低聲說道，“小祈看頌程拿筷子自己吃麵，小祈想不想自己試試，自己拿著筷子自己吃？”
問完，章子豪便把筷子放到季雲祈手裏，手把手教他拿筷子夾麵，拿筷子夾涼菜，就那樣握著他的手吃完了一碗麵。
這次回去之後，章子豪開始磕磕絆絆的學著醫生的話，放開手，去盡力讓季雲祈做一些事情去提高對外界的興趣。
從洗臉刷牙開始，慢慢再到吃飯，穿衣服。
不隻他自己教，也讓林頌程陪著他一起教，他發現季雲祈對於和自己同齡的林頌程的反應要比對自己還大，可能是因為林頌程懂他。
林頌程有時候對於季雲祈的許多小動作都能作出相應的解釋和回應。這讓章子豪驚訝的同時又有些愧疚。
但是好在現在的一切都不算太晚，哪怕緩慢，季雲祈也在向前走著。
工友等了章子豪一個星期沒能得到答複，自己便背著行李南下了。他不知道章子豪怎麼想的，而章子豪卻有著自己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