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雲祈聞言就順著他的力道鑽到了繡著鴛鴦的大紅被褥裏。
外屋客廳有電視，可季雲祈不看。
他就愛守著故事書，有一搭沒一搭的看。
林頌程雖然想看，但是他知道自己是來幹嘛的，他不能丟下季雲祈自己去看電視。雖然他挺想知道《神雕俠侶》到底演的什麼。
前幾天呂小毛他們還在村頭演來著。
章子豪到燒烤攤的時候已經八點了。
他和劉胖子一起合錢開的燒烤攤，就在靠近村子的縣城裏，騎摩托隻需要二十分鍾。劉胖子備貨他出錢。前半夜他盯著，後半夜劉胖子盯著。
雖然掙的不多，卻也能勉強糊口。
小地方掙錢的渠道少，花錢的地方也不多。
可章子豪已經開始犯愁了，他賺的錢遠遠不夠能支撐帶季雲祈去更大的地方接受更好的治療。
燒烤攤煙熏火燎，章子豪一件灰色的舊襯衫，黑色運動褲，腳上一雙黑色的布鞋。頭發淩亂的堆在一起，胡茬冒了出來，整個人都融入了炭火的氣息中。
他認真的盯著麵前的烤肉串，思緒不由的飛遠。
將近十二點的時候，街上人慢慢變少了，在燒烤攤吃飯的都是附近的民工，喝的比吃的多。
這幾天天冷了，生意都不景氣，晚上人少了很多。
劉胖子穿著件印著勞動光榮的大紅色運動服，溜溜達達接了章子豪的班。
章子豪騎著摩托一路回了家。
屋子裏隻有季雲祈的房間裏還亮著燈，章子豪進屋一看，倆孩子頭挨著頭睡的正香。
他小心翼翼的過去給他們把被子掖好，關了燈。
第二天一早，季雲祈睜眼的時候林頌程早就走了。
他自己躺被窩裏發愣。
章子豪進來的時候正好對上他圓溜溜的大眼睛。
“醒啦，快起床。”章子豪係著件灰藍色的圍裙，手裏還舉著個大鍋鏟。
其實按照平常，他早就去工地了。可是張嬸家今天有事情不能過來，他隻能晚去一會兒。
等他把飯菜端上桌，季雲祈還在被窩裏躺著，睜著眼看天花板。
“人家頌程早就起床了，小懶貓，快點兒起來。”一邊說，章子豪一邊把他從被窩裏半抱出來，給他套衣服。又給人拎到洗臉架邊刷牙洗臉。
季雲祈狀態好的時候偶爾也能自己幹一些事情，可那種時候太少了，幾乎每次都能讓章子豪生出些希望，可惜總是轉瞬即逝的。
大部分時間季雲祈都需要別人來幫著幹一些正常小孩能自主幹的事情。
“等我們吃完飯，讓頌程陪你去錢爺爺那裏玩，好不好？今天張嬸家裏有事情，所以沒法陪你了。”章子豪盡量詳細的對季雲祈解釋今天的變化。
畢竟季雲祈情況特殊，有時候一些外界的變化都會使他難以接受，從而產生焦躁的情緒。之前醫生特別囑托過，家長需要盡量注意孩子的情緒變化和小動作。章子豪謹記這一點，生怕加重季雲祈的病情。
但是這次還好，季雲祈沒有產生特別大的抵觸，甚至在林頌程來的時候還破天荒的抬頭看了他一會兒。
章子豪不由的鬆了口氣。
“給，頌程拿著給你倆買糖吃，幫叔叔照顧好雲祈，行嗎？”章子豪從兜裏掏出來五毛錢，塞給了林頌程。
林頌程點點頭，鄭重的回答說，“放心吧章叔，保證完成任務。”
章子豪好笑的拍了拍他的腦袋，把季雲祈的水杯遞給他，送倆人出門。
林頌程牽著季雲祈的手，輕車熟路的往村頭走。
章子豪倚靠在門口，沒把倆人直接送過去，而是目送著他們的背影。
林頌程走出去幾步便回頭看他，章子豪笑著擺了擺手。
兩個小夥伴一路沉默著走路，林頌程沒鬆開過季雲祈的手，一直抓的緊緊的，避開地上的髒汙，慢慢走到了錢半瞎子的家。
錢半瞎子是個老光棍，他人老了，平時不常出門，大門也總是關的緊緊的。
村裏的人很尊敬他，因為他是文化人，還是個很有能力的文化人。
但是他的性格很古怪，不喜歡和人打交道。
但是他喜歡孩子，尤其是喜歡林頌程。所以偶爾林頌程會跑到錢半瞎子這兒玩，帶著季雲祈來過兩次。
章子豪實在是沒辦法的時候就會拜托林頌程帶季雲祈過來，好歹能有個大人照看，也能蹭口飯吃。
林頌程拉著季雲祈去敲門，他把動靜製造的很大，怕錢半瞎子聽不見。
沒一會兒，伴隨著狗叫聲，錢半瞎子半穿著布鞋拖拉著走過來開門。
一隻老黃狗在開門後就停止了叫聲，然後很熟稔的圍著兩個孩子打轉，尾巴不停的搖晃著。
“錢爺爺。”林頌程揚起個笑臉，自己說完又抓著季雲祈的手朝錢半瞎子擺了擺。
錢半瞎子肉眼可見的變的欣喜起來，把大門大開著，讓兩個小孩兒進來，嘴裏還哎呦哎呦的叫著，“好幾天沒來了，也不來玩兒。”
林頌程嘿嘿笑了兩聲，不知道怎麼回答，畢竟這幾天他媽又沒揍他。
錢半瞎子也不是非要問出來原因，高高興興的把倆小孩兒迎進門，讓他們脫鞋上炕，自己蹣跚著去拿零嘴。
北方人都愛睡炕，冬天暖和。
季雲祈被林頌程扒了鞋推了上去，季雲祈對狗的興趣顯然是大於對人的興趣的，他盯著跟進來的大黃狗，目光落在狗的行動軌跡上，像是在研究什麼一樣。
林頌程自己脫了鞋爬上炕，推了推季雲祈說，“往裏點兒，小心掉下去。”
季雲祈就挪了挪屁股，往裏麵去了點兒。
錢半瞎子拿著個報紙折的盒子過來了，裏麵放了些瓜子花生和大紅棗，還有三顆水果硬糖。
“給，吃吧，吃吧。”錢半瞎子一邊說，一邊往兩個孩子麵前放。
林頌程對錢半瞎子很熟悉，因此也不客氣，剝了一顆糖塞到了季雲祈的嘴裏，自己拿了個花生米放進嘴裏嘎吱嘎吱的嚼。
錢半瞎子看了兩人一會兒，囑咐他們自己玩，隨後就到院子裏去編竹筐。他每個星期能拿到鎮上去賣點兒錢。
屋子裏的窗戶正對著院子，能看見錢半瞎子。
季雲祈嘴裏含著糖，趴在窗子上看院子裏的錢半瞎子。
林頌程沒管他，自己開始剝盒子裏的瓜子。他人小，手也小，可卻很靈活，很快就剝了一把。
林頌程湊到季雲祈跟前，看他嘴裏還有沒有糖，確定沒有了之後才把手裏的瓜子仁一顆一顆喂給他。
章子豪看不見兩人的背影了才騎上摩托去了城裏。
一到工地上他就開始幹活，一袋水泥實在算不上輕，扛到推車上再推到指定的地方。幾個來回下來章子豪的腦門上就全是汗了。
今天還沒幹多久，工地上的工友提著瓶汽水過來，不由分說的塞給了章子豪。
章子豪一邊推拒一邊擦腦門上的汗。一瓶汽水不算貴，可在這兒討生活的人有幾個會舍得買給別人喝呢。
章子豪不要，工友也沒強硬的非要他拿著，又抽出來一支煙給他。
章子豪看出來他大概是有事要說，便順著他的力道上了角落裏。
今天是個好天氣，太陽直晃的人心裏煩躁。
章子豪蹲在地上，慢慢抽完了手裏的煙。
工友還在極力推薦，希望章子豪能和他一起去，別的不說，南方正在發展，發財的幾率一定是高於這裏的。
“你有腦子，又上過大學，咱們一塊兒去，掙錢了再回來。工地上幹一輩子咱們也就完了。”工友壓低了嗓音，眼裏狂熱的緊，“去了一個月最起碼三千，三千你知道嗎？”工友的聲音不自覺拔高了，“我也是看你困難，這好事兒給誰誰都幹。”
章子豪出神的想，三千，他得幹一年才能拿著三千。
可這錢哪裏是那麼好賺的。
可是眼前晃過他姐的臉，癌症又沒錢治，擴散的又那麼快，人沒的時候也不體麵，沒了人樣兒。可他姐抓著他的手，眼睛那麼亮，亮的他心裏發慌。
然後章子豪聽見自己的嗓子微微顫抖著說，“成，你等我回去再想想。”
傍晚的時候，章子豪直接把摩托騎到了錢半瞎子的家門口。
兩個小孩和老頭大概是剛吃完飯，正坐在院子裏用草葉子編螞蚱。
季雲祈手裏抓著個幹草，盯著錢半瞎子翻飛的手指不眨眼。
章子豪一踏進院子，林頌程就抬起頭看了過來。
“章叔。”林頌程叫了一聲，然後很自然的牽起季雲祈的手站了起來，作勢要往外走了。
錢半瞎子嘿了一聲，把剛編好的螞蚱塞給了季雲祈，拍了拍身上的渣子，站了起來。
章子豪過來和錢半瞎子寒暄了幾句，然後把一包煙草給了他。
就算是再好的鄰居，有時也不能不心懷感激，更不能理直氣壯的享受便利。
章子豪把季雲祈抱到了摩托上，然後自己一抬腿上了車，林頌程很熟練的爬到了他後麵。
章子豪囑咐他，“抓好。”
林頌程立馬嗯了一聲，抓住了他的衣服。
“今天晚上吃木耳炒雞蛋行嗎？”摩托的轟鳴聲很大，章子豪扯著嗓子問。
“好。”林頌程也扯著嗓子回答。
季雲祈坐在摩托車的油箱上，手指摸摸索索的扒拉鑰匙孔。
章子豪悶笑一聲，對於季雲祈有的時候的一些小動作實在有些無奈。
還沒到門口，遠遠的就看見一個人倚在他們家的大門上，是個女人。
近了才看清，女人很瘦，衣服穿在她身上都顯得空蕩蕩的，她的眼睛很大，大概是因為瘦，顯得有些大的可怕。
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盯著他們，惡狠狠的。
章子豪清楚的感覺到了林頌程打了個冷顫。
他皺了皺眉頭，把車子停好。
林頌程從車上咚的跳下來，跑到女人麵前，怯懦的叫了聲“媽。”
女人冷笑一聲，一巴掌打到他後背上。
“你死外麵了？嫌棄你媽？連家也不知道回。”她罵了兩聲髒話，揪著林頌程的耳朵就要走。
“別打孩子，今天我有點兒事麻煩頌程。”章子豪想上前，女人卻看過來，呸了一聲。
“我教訓我兒子，你管好你自己家的小傻子吧。”女人嘴上這麼說，但是實際上也有些怕章子豪一個大男人，罵罵咧咧的拎著林頌程走了。
章子豪無奈的歎了口氣，就算他再心疼林頌程，可說白了自己也就是個外人。就算是她打林頌程，可是親媽教訓兒子，就算是警察來了也是管不了的。
可他實在是不放心，打算一會兒得去他們家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