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的情形實在說不上好,出現症狀的士兵,暫存意誌的能自己跑回來,堅持不住的倒在城外,任人屠宰。

血浸透了黃沙,彙聚成一股,源源不斷地流進城門。

如此景象,竟是如此景象……

何煙緩慢地停下腳步,徹底停頓在城門的人海之前。

一層一層堆疊的不是衣服,不是牲畜,離得近的無力地伸出手,一張口就是白沫。

淡藍色的衣擺爬上一圈暗紅的血跡,在風中簌簌作響,冰冷的觸感在小腿肚上徘徊。

徹底幹掉的麵巾被吹落,始終低垂的蒼白麵孔暴露在沙塵之間。

手藏在寬大的衣袖裏,握緊了,用力到鬆開時關節都痛。

沉默著一點點挪動昏迷的士兵,暗自抿唇用力。

傅玄與賀言禮蹲在一邊,對一個尚存意識的士兵詢問病情。

半晌傅玄抬頭注意到一直默然在城門走動的何煙,回頭繼續把脈。

士兵強撐片刻後徹底失去意識,傅玄拍拍賀言禮的肩膀,兩人行至何煙身旁。

“不要一個人做這些,”傅玄掐住何煙的臂彎,強迫他停下來,“是疫病。”

何煙木然地轉頭,與他視線相接。

手心裏的小臂微不可察地在顫抖,傅玄皺眉要把何煙拉回營帳裏。

“你不能待在這裏了,跟我回去。”

“放手。”

他扯不動何煙,仿佛被釘死在原地一樣,何煙的麵容隱藏在額前散掉的發絲裏。

傅玄憑直覺都知道此時的何煙根本不對勁。

兩人就在城外廝殺聲中,站在門內無聲對峙,誰都沒有讓一步。

賀言禮跛著腳上前笨拙地勸道:“你是軍師,這時候正需要你,要是染上疫病就糟了。”

傅玄再拉動何煙的時候,何煙踉蹌著跟上。

“你把他帶回去,叫幾個留守的士兵來,把城門口清理好。”

賀言禮聽話地把何煙領了回去。

何煙撐著額頭坐在桌邊,賀言禮給他倒了杯水,雖然早已冰涼,但還是勸他喝下去了。

“打仗就是這樣的,慢慢的就習慣了。”

賀言禮說話間數次望向門口。

何煙:“你不擔心染上疫病?”

從一開始,賀言禮就把疫病看得雲淡風輕,雖然告誡他們不要靠近,但是自己卻從來沒有退縮。

“我這條命,死在哪裏都一樣,我無所謂的。”

賀言禮重新把自己的麵巾浸濕擰幹,“再過兩天,十六城的大夫也該到了,到時候我也派不上用場了。”

“怎麼會,你做的很好。”何煙安慰他。

賀言禮低頭係上麵巾,一瘸一拐地出門。

臨走,提醒何煙:“你好好休息,要是發熱就叫我。今天怕是要打敗仗……”

聲音隨著門關消逝在風裏。

總歸也是個身世可憐的孩子。

賀言禮是把自己送回了主帳,中央立一張沙盤,何煙上前查看。

安州位於十六城西北邊,離剌加的王宮最近,遂州緊隨其後,朔城落在西南角,離戰場是最遠的,但是蒼鷺部就緊挨著朔城。

糧草在遂州集中運向安州,沈榮兩家手腳必定不清白。

還沒到達的軍餉必須換一個路線。

不能從遂州這個要塞過,那要從哪裏一點不差地運到安州……

何煙按了下發疼的太陽穴,勉強打起精神觀察沙盤。

榮家是鹽商,軍中備鹽不足,還得從榮家買。

這場仗,不僅僅是剌加與大晟的恩怨,還牽扯著前朝後宮。

三萬兩軍餉,走陸路經過一層層剝削盤查,到手的數量能有多少?

鹽商,軍餉……

江中盛產湖鹽,幾大家族盤根錯節,三萬兩軍餉不知道他們吃不吃的下?

何煙立刻草擬一份文書,寫到一半停筆。

將紙燒毀。

這件事不能走明麵,如此就隻能去找陸洵了,陳筠庭也行,傅玄不是叫那個男人大哥嗎?

想好對策以後,何煙腳步虛浮,打開門。

彌漫的黃沙不知不覺已經沉於地麵,一片朦朧之中,身穿染血鎧甲的男人逆著晨光走來。

施雲瀾快步走來,何煙抬腳,卻無力地跌坐在地。

“軍餉……”

施雲瀾拋下手中的長劍,跪在地上將何煙抱在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