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徐文長傳(2 / 2)

文長既然不得誌於官場,於是就放浪形骸,以酒為樂,縱情山水,遊曆齊、魯、燕、趙等地,飽覽北方大漠風光。他所見到的高山奔騰如駿馬,海水呼嘯洶湧而來,黃沙漫天飛舞,雲彩變幻莫測,風雨交加,樹木匍匐倒地,山穀幽深,都市繁華,奇人異士,珍禽怪獸,一切令人驚訝的景象,都一一化入他的詩中。他的胸中勃發著一股不可磨滅的銳氣,卻又心懷英雄走投無路、無處安身的無限悲涼,所以他的詩作時而怒罵,時而嬉笑;有時如水流奔瀉於峽穀,發出雷鳴般的聲音,又如種子破土,無聲無息;有時又像寡婦深夜啼哭一般傷心欲絕,又像旅人寒夜起身一樣艱難困苦。雖然他的詩文有時體格卑下,但是匠心獨運,有大家氣概,不是那些像女子侍奉他人一般的媚俗詩作所能企及的。他的文章有卓越的見識,氣勢雄渾而體法嚴謹,他不因為墨守成規而壓抑自己的才華,也不因為漫無節製地議論而有損自己的品格,真是韓愈、曾鞏一類的人物。徐文長誌趣高雅,與當時的風氣不合調,對當時的所謂文壇領袖人物,他一概憤怒地貶斥,所以他名氣隻局限在浙江一帶,這實在是令人悲哀啊!文長喜歡書法,他用筆奔放如同他的詩,蒼勁中又有一種嫵媚的姿態躍然紙上,正如歐陽修所說的“年輕美好的女子,雖然老了,仍然風韻猶存”。文長在詩文、書法之餘,也繪畫花鳥,也都超然灑脫,富有情致。

後來,文長因猜疑而殺了他的續妻,於是,入獄並被定了死罪。張元汴太史極力營救,方得出獄。晚年的徐文長對世道愈加憤恨不平,行為更為癲狂,達官顯貴登門拜訪,他時常拒絕不見。他經常帶著錢到酒店,呼喚下人仆役和他一起喝酒。他曾拿斧頭砍破自己的頭,血流滿麵,頭骨都斷裂了,用手揉摸,碎骨哢哢作響。他還曾用尖利的錐子錐入自己雙耳,深達一寸多,竟然沒有死。周望說文長的詩文到晚年愈加奇異,沒有刻本流傳,詩文集稿都藏在家中。我有科舉同年的好友在浙江做官,曾委托他們抄錄文長的詩文,至今沒有得到。我所見到的,隻有《徐文長集》《闕編》二種而已。

然而文長竟然因為在當時不得誌,心懷怨憤而死。石公說:徐文長先生的命運不濟,致使他得了癲狂病。狂病的不斷發作,又導致他被投入牢獄之中。從古至今文人的牢騷怨憤和遭受的艱難困苦,沒有像先生這樣的了。盡管如此,仍有胡公這樣難得的世間豪傑,世宗這樣的英明君主,在文長做幕客的時候以不同於常人的禮遇優待他,這是胡公了解先生啊;表文上奏,皇帝歡心,這說明皇帝知道先生啊。先生隻是沒有得到顯貴的官位而已。先生詩文崛起,一掃近代文壇荒蕪汙穢的習氣,百年以後,自會有公正的定論,又怎麼能說他生不逢時呢?

梅客生曾經寫信給我說:“文長是我的老朋友,他的病比他的人怪,他的人比他的詩怪。”我認為徐文長沒有一處不怪異奇特的。正因為沒有一處不怪異奇特,所以也就注定他一生命運艱難坎坷。令人悲哀呀!

一文一語

百世而下,自有定論,胡為不遇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