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褒禪山記
王安石
本文寫於宋仁宗至和元年(1054年)七月,是作者與他的兩位朋友和兩個胞弟同遊褒禪山後所寫。它不是純客觀描繪山水,而是在刻畫奇景的同時把自己對生活的認識寄托於遊山探奇的感受中,使自然之景與人生之理巧妙地熔於一爐。
褒禪山亦謂之華山①。唐浮圖慧褒②,始舍於其址③,而卒葬之,以故,其後名之曰褒禪。今所謂慧空禪院者,褒之廬塚(zhǒng)也。距其院東五裏,所謂華陽洞者,以其乃華山之陽名之也。距洞百餘步,有碑仆道,其文漫滅,獨其為文猶可識,曰花山。今言華,如華實之華者,蓋音謬也。
其下平曠,有泉側出,而記遊者甚眾,所謂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裏,有穴窈(yǎo)然,入之甚寒,問其深,則其好遊者不能窮也,謂之後洞。餘與四人擁火以入,入之愈深,其進愈難,而其見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盡。”遂與之俱出。蓋餘所至,比好遊者尚不能十一,然視其左右,來而記之者已少。蓋其又深,則其至又加少矣。方是時,餘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則或咎其欲出者,而餘亦悔其隨之,而不得極夫遊之樂也。
於是餘有歎焉:古人之觀於天地、山川、草木、蟲魚、鳥獸,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無不在也。夫夷以近,則遊者眾;險以遠,則至者少。而世之奇偉、瑰怪、非常之觀,常在於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誌者不能至也。有誌矣,不隨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誌與力,而又不隨以怠,至於幽暗昏惑而無物以相(xiàng)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於人為可譏,而在己為有悔;盡吾誌也而不能至者,可以無悔矣,其孰能譏之乎?此餘之所得也!
餘於仆碑,又以悲夫古書之不存,後世之謬其傳而莫能名者,何可勝(shēng)道也哉!此所以學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四人者:廬陵蕭君圭君玉④,長樂王回深父⑤,餘弟安國平父、安上純父。
注釋
①褒禪山:在今安徽省含山縣北。
②浮圖:古代印度梵語音譯,有佛、佛塔、和尚等意思,這裏指和尚。慧褒:唐代高僧。
③址:通“阯”,山腳下。
④廬陵:地名,今江西省吉安市。
⑤長樂:地名,今福建省長樂市。
譯文
褒禪山也叫華山。唐朝和尚慧褒,當初在這兒築屋定居,死後也葬在這裏,因為這個緣故,後人便稱此山為褒禪山。現在人們所說的慧空禪院,就是慧褒和尚生前居住的房舍以及身後的墓地。距離禪院東邊五裏,是人們所說的華陽洞,因為它在華山南麵而得名。距離華陽洞一百餘步,有一座石碑倒在路上,上麵的文字已被剝蝕、損壞得模糊不清,隻有殘存的文字還可勉強辨識出“花山”的字樣。現在將“花”讀為“華實”的“華”,大概是讀音上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