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1 / 2)

五月二十七日,唐太宗的屍體運往長安。

從終南山返回長安的隊伍浩浩蕩蕩。

這支宮廷隊伍在穿越秀麗的白鹿平原時沿途都是特意趕來為大唐皇帝送行的布衣百姓。那一路盡是不絕於耳的哀哀的哭聲。

穿著白色孝服的新皇帝李治騎著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麵。他身後排列著全副武裝的四千名皇家禁衛軍,接下來便是皇帝的靈車,緊隨著靈車之後的,是緩步而行、神情肅穆的朝臣的隊伍。再往後,是皇帝後宮的嬪妃和奴婢們。 隊伍悲壯而淒婉。所有的人都懷著他們自己的那一份哀傷。

隊伍在悲傷中緩緩前行。他們整整走了一個晝夜,到二十八日的清晨抵達長安城內太極宮。

唐太宗李世民終於回到了他日夜操勞、勤理朝政的大殿。

二十九日,待太宗入殪之後,新帝高宗李治向天下宣布國喪。

國喪曆時近三個月。此間在地方的各親王及全國的都督刺使,皆以快馬趕回京師吊喪。吳王李恪亦遠從江南趕回。恪很傷痛。他終於沒能在父親死前見他一麵。三個月後,待人們終於訴盡了他們對先帝的懷念,李治下詔,在 八月十一日的大葬典禮之後,將先父太宗的棺槨送往醴泉縣的昭陵與母親長孫皇後合葬。

在這段漫長的炎熱的令人斷腸的日子裏,高陽公主也被繼位的皇帝、她的九哥李治解禁,允許她和她的夫婿房遺愛進宮為父親服喪。

高宗李治的一紙詔書,不知引發了高陽公主的多少感慨。

她大哭。

她滿心的傷痛,但決不是為了李世民。她感慨她的詛咒終於沒有背叛她。

高陽也曾想過違抗新帝的旨意。她為什麼要進宮?為什麼要為她切齒仇恨的那個人服喪?又有誰為她愛的人服喪了呢?她苦思冥想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進宮。這是她平生第一次遇到事情時的猶豫和遲疑。她很想找個人來 商量。她是大唐的公主,是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可以不受他人指揮的。然而,當她所深深恨著的那個人終於死掉,當她被允許去與那個死掉的人告別,她反而惶惑,反而不知該作出怎樣的選擇了。

她醒著。整個的夜晚。她看著雕花的房梁,窗外的星月。這樣,在清晨,高陽公主終於作出了她的決斷。

她要給新帝一個麵子。為了日後。

她也到底要看一看死後的那個仇人。

高陽公主穿上了白色的絲裙。她也特意帶上了那把她磨過千遍萬遍的短劍。

那是負載仇恨的生命之劍。

然後,她通知房遺愛,我們進宮。

他們驅車直往太極殿。

酷熱的夏的氣浪中仍有朝臣源源不斷地從四麵八方趕來吊唁。

高陽公主獲準進宮為先帝服喪,一時間被傳為新聞。半年前唐太宗的那一紙禁令大家還記憶猶新。人們自然是更記得高陽和辯機和尚的那場故事,記得辯機被攔腰斬斷的下場。無論是太極殿大門外的民眾,還是宮內的皇親國 戚,此時都想一睹半年來深居簡出的高陽公主在那場災難之後的風采姿容。

高陽一身縞素。

她儀態萬方地走進宮門。

人們驚異地發現,經曆了痛苦和磨難之後的高陽公主竟依然冰清玉潔、絕頂美麗。她似乎成熟了很多。那種神經滄海的深邃。同過去那個熱情活潑而又任性嬌氣的皇家公主簡直判若兩人。

她坦坦然然地美目流盼,毫不介意宮門外圍觀的人們那竊竊私語。

她昂著頭走進來。

仿佛她才是當今的皇帝。

她的那種冷漠的氣勢足以壓倒一切。

她緩步地向太極殿的殯宮走著。在穿過了無數針一樣刺過來的目光之後,高陽公主突生一種十分奇異的感覺。一種如魚得水,倌馬由韁的騰越。她想是因為這裏原本就是她自己的家。也許還因為她正在步人一種極致,她已經 在最底層。她什麼也不必怕了。此刻高陽的嘴角禁不住泛出了一絲冷酷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