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有愛。那絲絲縷縷的思念。從此這世間不再有辯機了。這思緒纏繞著,勒緊了高陽的心。那胸中是剜心地疼。物是人非。灰飛煙滅。連靈魂也不知飛向何方。這就是死亡嗎?死亡就是那形體不再有,生命不再有,索取不 再有,給予不再有,留下的唯有未亡人無盡的思念。
總有這樣真實而虛無的碎片。跳來跳去地閃著。她不知道辯機還為她留下了什麼。思念。唯有思念。而思念卻又是一道永遠也翻不過去的坎。
高陽公主有時候會突然坐上馬車,到所有曾有過辯機印跡的地方。她或是將馬車停在弘福寺高高的磚牆邊,或是停在會昌寺紅色的木門前,或是停在西市場的刑台旁,或是停在死囚牢獄的鐵窗下。
然而她知道不再有辯機了。
無論她怎樣地等待。
隻要一想到這些,高陽心裏的疼痛就開始擴展,擴展到她周身的每一寸肌膚。每一寸肌膚都疼。不能碰。
沒過多久,高陽公主那盡心竭力的詛咒便終於有了一半的結果。竟然如此之快地靈驗,高陽公主禁不住暗自詫異。
貞觀二十三年三月,一心想再次遠征高句麗、使大唐的疆土不斷東擴的唐太宗李世民感到身體不適。隨著那不適,各種疾病便驟然如洪水猛獸般向他虛弱的身體襲來。唐太宗的病情急劇惡化,很快便輾轉病榻,不能下地走路 了。
這一次病情的來勢之猛,使得隻想一逞霸業、對浩瀚疆域有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迷戀的太宗,終於不得不痛苦不堪地在心中向命運投降。這本是他最後的一片意誌的領地。一旦放棄他就似乎再也沒有要做的事情了。而就是這種 徹底的放鬆,加速了他身體的衰敗。
四月,實在撐不住的唐太宗終於決定,離開他日理萬機的太極宮,攜他的近臣和家眷到終南山上的離宮翠微官養病。那裏已是萬木爭榮的春天。
然而,這位終生英勇的一代天子已病人膏盲,他再也難以指望朝不保夕的身體出現冬去春來的奇跡。
這時,遠住在房府的高陽公主獲悉唐太宗病倒的消息後,她笑了。這是自辯機死後的半年多來,高陽公主臉上出現的第一次微笑。那微笑很複雜。似乎有很多的意味。很冷酷也很慘淡。她欣喜那巫術的神奇。以血還血,以牙 還牙的複仇的一天就要到了。
高陽請來長安城最好的工匠,為她鑄造了一把銳利的尖刀。那便是她的複仇之劍。她在伺機。她等待著最後的那個時辰。她想終會有那個時辰,她隻要是能接近她最恨的那個男人,她就一定要把那短劍毫不留情地插進他的胸 膛。
為此她很興奮,也很緊張。
她一天天地等待著。
而一天天衰敗下去的唐太宗李世民並不知曉高陽的詛咒,但這一次他已經預感到了自己的生命在飛速地抵達終結。
從四月到五月,太子治始終守護在垂危的父親李世民的身邊。他總是流淚不止。他不忍看父皇那生命垂危的樣子。被病痛折磨著的李世民對治這軟弱的模樣既惱火,又無奈。他並不是不喜歡這個長孫皇後生下的最小的兒子, 他隻是嫌他太善良又太無能。治根本就不是做帝王的材料。唐太宗並不憐惜治日後手握權杖時的那一份膽怯和孤獨。他憂慮的,是他出生人死打下的這大唐的江山。一旦諸侯叛亂,以治的羸弱,他能夠對付得了嗎?但多少令 他欣慰的是,未來幸好還有國舅長孫無忌在李治背後的撐持。他想既然長孫無忌力排眾議,甚至不惜犧牲掉同是嫡出的長孫皇後的另外兩個年長於治的兒子承乾和青雀,硬是把這軟弱的晉王治塞進太子宮裏,必是有他的深謀 遠慮。太宗相信長孫無忌。長孫是李治的親舅舅。盡管長孫無忌是理應不得重用的外戚,但太宗偏偏覺得偌大的一個朝廷,他唯有長孫無忌可以相信和依靠。他把未來的皇位交給治,實際上就是把未來大唐的江山交給了長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