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2 / 2)

那名送他回來的清客,記著北靜王的叮囑,提醒寶玉:“世兄,這就到了,且自振作些,莫要讓太夫人,令尊和令堂擔憂。”

寶玉被他這麼一說,懼然一省,又想起紫鵑的話來,自己就這樣失魂落魄的回去,萬一遭人問起,豈不是累及了北靜王和林妹妹?

他整了整衣冠,勉力打起精神,謝過王府管事並那名清客,進到府中,先到賈母處稟報,跟著去見賈政、王夫人。

三人都各有詢問,寶玉勉強一一應答,雖王夫人覺察他精神不濟,也隻推說有些累了,王夫人忙命彩雲和焙茗一道,送寶玉回屋,並囑咐他說姨太太來了,到了她跟前乖覺一些兒。

長輩們不知就裏,隻道寶玉能夠外出應酬,想來病已痊愈,心下俱都欣慰得很。

薛姨媽此次來,為的是順天府的師爺通了氣,說是薛蟠傷人案的重要人證,錦衣衛的穆大人要隨扈北靜王巡邊,故而該案要延後再審,等候穆大人歸來。

另外,這師爺還特地指點,縱然已買通了人頂罪,隻要穆大人證詞說法不同,隻怕薛蟠也難以脫罪。

這穆大人乃東安郡王的幼弟,在朝中與北靜郡王最為交好,而賈府與東、北二王均有交情,最好求賈家出麵,趁著這個空隙,托請二位王爺,在穆大人那裏交待了,堂審時切莫做不利薛蟠的證供。

適才薛姨媽跟賈政說了,賈政已露出難色。

他素行方正,對於買人頂罪的做法,已是不以為然,穆大人向有鐵麵無私之名,加上東安、北靜二王,都位高爵顯,這輾轉托請的話,著實為難之極,奈何王夫人在旁幫著求懇,隻得先喏喏敷衍了薛姨媽。

薛姨媽見賈政麵有難色,話頭也不大對,情知理虧,也不敢十分勉強,隻好再三央告之後,轉到女兒薛寶釵處來了。

她聽寶釵說,寶玉被北靜王爺請了去,不禁歡喜,倘若女婿真得王爺的賞識,這兒子的官司,便更多了一層把握。

薛姨媽正打算跟寶釵提這事,又細心地發覺,寶釵眉宇間並不十分快樂,反倒像籠了層薄薄的愁雲,忙問是否寶玉的病還不大好,或是小倆口兒拌嘴了?

寶釵趕緊安慰她:“媽,你莫亂想,沒有的事,我隻擔心寶玉到了王府,當著那些個大人、前輩的麵,還不知謙遜,亂說一氣,白白惹人笑話。”

薛姨媽立時寬心:“倒是為了這個,大可不必,即是飲酒清談,也未必就那麼拘謹,況且寶玉也不是第一回到北靜王府上。”

寶釵也展眉笑了:“媽說得很是,是我操心過了。”

兩人正在說話,忽然聽見外頭麝月的聲音:“二爺回來了?”

寶釵迎到門外,寶玉走了進來,見薛姨媽也在,忙行禮問安:“姨媽近日安好?您來了,我卻不在。”

薛姨媽很是高興,一把拉住他,細細打量一番,笑著說:“我的兒,你上北靜王那兒,可是大出息,我這裏哪個月不來個幾回的?”

她見寶玉氣色不大好,像是有些疲累的模樣,也不敢多耽擱,拿兒子的事擾他,吩咐寶釵仔細照看著,

便告辭走了。

薛姨媽走後,寶釵掩了門,一邊為寶玉解了外頭的罩衫,一邊問他,今日王爺哪裏都有誰在?玩了些什麼?進退應答間可有失禮?”

寶玉一路拚命忍耐,此刻內心的悲慟早到了崩潰的邊緣,聽寶釵在耳邊軟語詢問,又替自己寬衣解帶,無微不至,登時一股暖流橫亙於胸,在也按捺不住,淚水頃刻間湧了出來。

寶釵轉到寶玉背後,攏著有些亂了的頭發,忽然發覺他兩肩不住抽動,繞到身前一看,隻見寶玉一張臉早已淚水縱橫。

盡管寶玉對長輩們自有一套說辭,但寶釵心細如發,加之再懂寶玉不過,早暗自猜想,他去了北靜王處,多半是為了見黛玉。

她了解寶玉、也了解黛玉,明白事情到了這個地步,無論寶玉怎樣苦苦試圖挽回,兩人之間也隻能是水流花謝,緣分到頭。

現在見寶玉這般模樣,心知自己猜得不錯,既感到些許安慰,又更加憐惜寶玉,也不問為什麼,隻低低的歎了口氣,攬過寶玉,讓他靠著自己肩頭。

寶玉無限委屈,滿腔悲怨,也無人體會,無人安慰,苦苦撐了這許久,終於胸懷一片溫暖,哪裏還把持得住,登時摟住寶釵,失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