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苒見兄長藏在幕後,頓覺意外,叫了聲大哥,側身給他讓座。
東安郡王坐了,指了指身邊的太師椅,示意穆苒也坐下,從腰間解下鼻煙壺,用指甲挑出點兒,放在鼻端深吸一口,暢快的聳了兩下鼻子,方才慢悠悠的說:“忠順王爺是什麼身份?隻一個管事和一個皇商在鬧,他犯得著伸這個手?”
穆苒是老東安郡王的庶出子,兄弟四個,他排行最幼,自小就沒了親娘,十歲上老郡王也仙逝了,依傍著長兄穆蒔成人,十八歲時得了武科頭名,先入禦林軍,再遷錦衣衛,二哥、三哥都已成親分府,他則至今仍未分家。
他的性格雖有些耿直孤傲,但對這位大哥卻極為尊敬、信服,凡遇難事必定與穆蒔商量。
穆苒深知兄長說話,就喜歡賣弄點兒高深,於是就耐著性子,等候他的下文。
偏偏穆蒔的話題,繞出去更遠了,神秘兮兮的問穆苒:“早幾年前,忠順王爺還做了一件更閑的事,你聽說過麼?”
“沒聽說過。”
聽穆苒答得老實正經,穆蒔“嗐”了一聲,仿佛在嘲笑他沒趣,把腦袋探過來,低聲說:“就為了個戲子不見了,他就打發府內長史,風風火火的上榮國府要人,硬說人家的一個公子哥兒,拐跑了這個戲子。”
這種狎玩俳優,爭風吃醋的事,穆苒是全無興致,隻“戲子”一說,又觸動了他的猜想,忍不住問:“戲子?可是那個蔣玉菡?”
“啊哈?”穆蒔高興的一拍茶案,盯著他兄弟俊朗剛硬的臉龐,笑得不懷好意,“你也知道?我還以為,老四你一點兒風月之事都不懂呢。”
穆苒哭笑不得,又不想助長他兄長在這方麵的談興,隻得問:“那蔣玉菡要回來了嗎?”
“哪裏就要得回來,再說,未必就是人家公子哥兒拐了,倒氣得賈府二老爺,狠狠的揍了兒子一頓,險些兒沒給打死,過了沒半個月,這蔣玉菡反自己跑回來了。”
盡管穆苒不如他兄長那樣,深諳官場之道,聽到這裏,也琢磨出點意思了,冷笑兩聲:“隻怕這戲子根本就沒丟,隻是尋個藉口,要教訓一下這不曉事的賈公子?”
“非也非也。”穆蒔連搖頭帶擺手,笑的更加諱莫如深,“再怎麼寵愛蔣玉菡,忠順王能跟一個十四五歲的半大孩子計較,傳出去不白叫人笑話?”
穆苒“咦”了一聲,眉尖挑了起來,這下他總算明白了,兄長繞這麼大一個彎子,其實就是表明,今天忠順王府二管事登門,為了他妹夫的命案來求自己,跟多年前,忠順王大張旗鼓的上賈府要人,真有異曲同工之處。
隻怕為的不是表麵上的某件事,某個人,而是背後更大的正主兒。
而這兩件事,或直接,或曲折的,都指向了同一個“正主兒”。
想通了這一點,穆苒不禁脫口而出:“賈家?”
見兄弟孺子可教,穆蒔點頭讚許,但到底還沒點到問題的關鍵,於是他又進一步點撥:“到了這一代,賈家縱然還有些勢力,隻怕還不入忠順王的法眼,你再想想,要論起京裏這些個王爺、國公,大人們,賈家跟誰靠的最近?”
穆苒心頭凜冽,霍的望向他兄長,眼底盡是震驚之色。
穆蒔滿意地站起來,拍了拍穆苒的肩膀:“要不要當這個證人,到了順天府堂上怎麼說,老四你可要想仔細了。”
說著又嗬嗬的笑著,心情大好的踱著方步,走出花廳外去了,隻留穆苒一人垂首沉思。
京中的“四王八公”之中,賈府靠的最近的,那不就是北靜王府麼?
穆苒絕對沒有想到,時隔幾年,看似互不相幹的兩件事,竟然都牽涉到他最要好的朋友!
按照兄長的分析,忠順王府先前為了蔣玉菡,眼下為了薛蟠,就是為了教訓賈家,同時敲山震虎,實則為了打擊朝中北靜王一派!
如此一來,自己要不要說話,說什麼話,不啻於在朝廷兩派勢力間選邊站了。
薛蝌回到家中,立刻和薛姨媽閉門商議。
他又奔波了半天,才得知薛蟠被拿了去,實是他打死的人也有些來頭,順天府扛不住忠順王府的壓力,也隻能先將薛蟠打入大牢,以取證為名,拖延幾日再審,意思是讓薛家趕緊找路子轉圜,這樣賈雨村也好兩頭不得罪。
薛蝌又急急奉上兩千兩銀子,請教了一個刑名師爺,得他的指點,將案中幹係人一一買通,包括和薛蟠一道吃酒的朋友,“識君樓”的老板並夥計,一旦官府問起,隻咬定對方先動的手,且當時場麵混亂,誰也不曾看清是否薛蟠打死的人。
這樣雙方各有旁證,縱然不能就脫罪,至少也爭取判個誤傷。
一聽扯上了忠順王府,薛姨媽更是急得失魂落魄,又往榮國府去跟賈政夫婦討主意,隻女兒寶釵尚在新婚中,不大敢讓她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