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次,隻怕林妹妹再不會原諒自己,決意將自己從她心房趕出去了!

寶玉天性癡絕,深愛黛玉多年,早將她視為自己身心歸宿,此時明知無路可走,但一天不見到黛玉的麵,沒有親耳聽她說出絕情的話,是萬萬不肯甘心的。

寶釵聽他呼吸漸漸粗重,便走到床前來,拿起蒲扇為他打風,又輕輕在被麵上拍了兩下,安撫寶玉:“安心休息,什麼事隻管病好了再說,嗯?”

“知道了,寶姐姐,你也歇著吧,都有黑眼圈兒了。”寶玉稍一猶豫,還是往床裏挪了挪。

“你自管睡吧,莫要管我……”寶釵耳根一熱,把臉別到一邊。

自此一段時日,寶玉果然很聽寶釵和襲人的安排,將養身體,精神日漸健旺起來,閑暇時還會讀書習字,似乎也不大排斥學問文章了,賈母、賈政夫婦等看在眼裏,俱都無限歡喜。

而紫鵑回了蓮花庵之後,告知黛玉,外祖母、舅舅舅母並眾姊妹都想念她,一堆兒交待的東西和囑咐,隻絕口不提寶玉和雪雁的事,以免再惹黛玉傷心。

黛玉神情淡然,盡管眉眼間仍有些許悵惘,逃不過紫鵑的眼睛,但此後總算也沒什麼特別的,每日裏吃飯吃藥,寫字抄經,撫琴種花,偶爾和蓮渡師父閑敘,日子又飛快的到了月尾。

這一天,賈政下了朝,就直接回到家裏,王夫人服侍他換了朝服,詫異地問:“這麼早,老爺今日不到衙門理事了麼?”

“北靜王爺奉命巡邊,兩日後就要出發,聖上讓京裏的官員各自準備,後日一早都到神武門前,為王爺送行。”

“聖上對王爺,果真是十分信任倚重啊。”

寧榮兩府和北靜王府素來交好,加之宮裏又傳來消息,說賈娘娘的病有所好轉,一連幾樁喜事,令王夫人的心情也一天好似一天。

兩人正在說話,丫鬟彩雲在門外稟告,說是寶二爺來給太太請安了,王夫人忙讓請進來。

寶玉這幾日格外安分,除了自覺愧對家人之外,私下裏還另有一番打算。

他走進來見到賈政也在,先是一怔,跟著隻好硬著頭皮問老爺太□□。

見兒子局促不安的模樣,王夫人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將寶玉拉到賈政跟前,笑著說:“你近日裏又不曾惹你老子生氣,這樣憋手蹩腳的怎麼了?”

寶玉又連聲應是,他這番摸樣,惹得賈政也失笑了。

他一向對寶玉嚴厲,那是惱恨他成日廝混,不肯上進,所以才嚴加督責,他中年喪子之後,老來才得了寶玉,怎有不疼愛的?

自寶玉失了通靈玉,瘋瘋傻傻地這兩個月,賈政本已萬念俱灰,突然玉失而複得,寶玉也奇異地就好了,較之先前,反而更乖巧聽話,對賈政而言,不啻於絕望後的莫大驚喜。

他反思量起從前,是不是對寶玉過於苛刻,才叫他在自己跟前,種種的不自在,明明是個靈秀的孩子,卻一點兒氣概也沒有了。

此時王夫人將寶玉推到跟前,賈政也順勢伸手在他肩頭拍了一下,又在屋內負手踱步,像是在仔細考慮什麼問題。

寶玉固然誠惶誠恐,王夫人見賈政神情認真,也不敢打擾他。

“寶玉。”賈政忽然開口。

“是,老爺。”寶玉忙垂首應答。

“北靜郡王明日便要離開京師,到邊塞代天子宣慰,你雖駑鈍,卻一向蒙王爺恩寵有加,他此去千裏,路途艱辛,且不到旬月難以回京,於情於理,你都應當去過府拜望,王爺見是不見另說,隻你不能失了禮數。”

賈政這一番話,聽得寶玉目瞪口呆,呆在當場。

王夫人趕忙又他在背上推了一把:“老爺的話是正理,你可聽見了?”

賈政見寶玉又不機靈了,眉頭一擰,微有些不滿:“北靜王府你也不是頭一回去,隻你這般模樣,我反倒不敢讓你去了。”

他哪裏知道,寶玉這些日子特別聽話,正是在心裏埋了個大膽的打算,那便是讓賈府上下,都認為他已經痊愈了,這樣便肯如從前一樣,放心他獨自出門。

隻要能夠踏出榮國府,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上北靜王府,乞求王爺允他進蓮花庵,無論如何都要再見林妹妹一麵,聽她親口說出心裏的話來!

如今賈政竟然主動提起,要他前往拜望北靜王,怎不叫寶玉震驚不已。

聽父親語氣不悅,他才醒轉過來,恐失去良機,忙應承不迭:“老爺說得極是,我立時去準備一番,過午就登門求見王爺。”

見兒子恢複了伶俐,賈政略安慰地“唔”一聲,反複地對他諄諄交待,見了北靜王,應當說什麼,怎麼說,方才得體。

寶玉哪有心思在聽,整顆心全在想著見黛玉,隻嘴上不論賈政說什麼,一概應是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