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要認清重點中的重點,那就是——賈寶玉已經成親了!
如果他是吃著碗裏的,看著鍋裏的,屋裏塞了個美貌嬌妻,還打著外頭林妹妹的主意,那他就是一個純渣男不解釋。
退一百步說,就算他是發自內心愛黛玉,情難自已,那又怎麼樣?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兩人還藕斷絲連的話,對賈寶玉可沒半點兒壞處,對林姑娘就沒半點兒好處了,撐死就是給他做妾。
哼哼,那可是林黛玉,以為是花襲人之流麼,他想得倒美!
紫鵑心裏有了主意,便款款地向寶玉躬身行禮:“原來是寶二爺,有些日子沒見,婢子一下都沒認出您來,還望二爺莫要怪罪。”
寶玉本是滿心激動,聽了這話,不禁一愣:“你,你說你認不得我了?”
“先前寶二爺病著,這會子好了,又娶了二奶奶,人逢喜事精神爽,當真風采許多,乍一看,還真有些不像呢。”
“紫鵑,你這是故意氣我的麼……”
紫鵑先替黛玉暗出了氣,心裏稍痛快,見寶玉垂頭沮喪,泫然欲泣的模樣,也不再擠兌他,幽幽地歎了口氣:“婢子說的是實情,二爺既已成了親,過去說給姑娘的那些話兒,自然也不能算了,再說其他話,又有什麼意思呢?”
這話雖軟,卻如同一根更加鋒利的針,戳中了寶玉心口的傷處,登時令他又是羞愧,又是痛楚,覺得滿腹委屈,卻又無言以辯。
誠如紫鵑說的,如果說過往,他還能把一顆心掏出來給林妹妹,現在他根本無法自主,再怎樣陰錯陽差,寶姐姐已是自己的妻子,甚至病中還和她圓了房,自己已然對不住林妹妹,怎能再將寶姐姐辜負?
寶玉本就是個多情的人,縱然滿腔愛意盡在黛玉身上,可對其他的女子,也多是或敬重、或欣賞、或憐惜,從來舍不得讓她們受半點委屈和苦楚的。
紫鵑見他低首猶豫,心裏又冷笑兩聲,語氣反更加柔軟:“事已至此,二爺且自珍重二奶奶,莫要再掛著姑娘了,她出去的這些日子,也漸漸的把二爺給放下了,人倒一天天的更好起來。”
寶玉本事滿腔激動,兩下為難,一多半是為了黛玉,聽紫鵑說林妹妹把自己給放下了,陡然心血上湧,失聲叫出來:“什麼,你說林妹妹她,她不再心裏有我了麼?”
紫鵑淡淡一笑:“全沒有了,倒也未必,隻姑娘不再為了二爺,成日傷心落淚,寫那些哀哀怨怨的詩兒,飯也肯吃了,覺也能睡了,二爺你說這豈不是更好?”
聽聞黛玉日漸好轉,不因自己成親而耽溺於悲傷,寶玉固然欣慰;可如果林妹妹對自己忘情棄愛,又是世間最最痛苦,最最難以接受的事!
胸口先是一片火熱,又驟然冰涼,悲喜縱橫激蕩,他竟一時失魂落魄,說不出話來。
寶玉麵如死灰,紫鵑看了也有些過意不去,但為了他不再招惹林姑娘,該狠的心就必須狠,此刻要對他仁慈,拖泥帶水的,何時是個了結?
寶玉再如何傷心,總有薛寶釵,以及賈府裏一大家子來關心他,可又有誰來可憐林姑娘?
“二爺要沒的吩咐,我這就走啦。”紫鵑對寶玉欠了欠身,撇下猶在發怔的他,轉身走了。
紫鵑離去之後,寶玉獨自一人,失魂落魄,漫無目的地在大觀園裏亂轉,不知不覺,依著往日的習慣,又來到□□館門前,隻見門戶緊閉,氣氛蕭森,撫著門上的銅鎖,忍不住又淌下淚來。
這時,背後傳來“寶玉”、“二爺”的聲聲呼喚,他呆呆地轉過頭,看見一群人向這裏跑來,有襲人、雪雁、秋紋,竟然還有寶釵?
待寶釵到了跟前,寶玉見素來優雅自持的她,麵色泛紅,額間微汗,發髻和釵環都有點兒散亂了,更覺得愧對於她,隻看了一眼,就羞慚的低下頭去。
寶釵走到他跟前,沒有一句話的責怪,隻柔聲說:“我才打了個盹,睜眼就不見了你,又聽人來說你進了園子裏,你的病才剛好了些,我和襲人不大放心,才跟了進來找找,若是玩夠了,這就回去了吧?”
寶釵胸口不住起伏,顯然是喘得厲害,卻和顏悅色地相勸,寶玉愈發慚愧、感動,低低的應了聲是,就任她拉了自己的袖子,一同離開了□□館。
才回到大屋這邊,賈母、王夫人又前後趕過來看,見寶玉沒事,才略責備了幾句,要他安心養病,多聽媳婦的話,又交待寶釵小心照料著,別由著寶玉任性,寶玉和寶釵都一一答應了,這才各自回去。
勉強吃過了午飯,寶玉就躺在床上,瞪著帳簾兒上的穗子發愣。
想起兩年前,因和張道士提親的事和林妹妹拌嘴,她惱怒之下,把親手替自己打的穗子給絞了,彼此大鬧了一場,和解後反更加要好。
自林妹妹來了,兩人好了又惱,惱了又好,也不知道折騰了多少回,連老太太都無奈地說,自己和林妹妹這一輩子,“不是冤家不聚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