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慧情受眾仙姑宴請,盛情難卻,隻能答應下囑托,行走途中她忍不住思忖起來:
“按照那些仙人說的來看,是要讓我到《紅樓夢》這個故事裏去了,紅樓這書我也看過許多遍,可卻也不能算作是一件輕鬆的差事。叫我有些犯愁。”
列為看官,這是為何?
原來,書中迎春雖然是正房小姐,為人卻十分沒有脾氣,懦弱窩囊,是拿根針戳一下也不知唉一聲的二木頭。好獨自下棋,看道德經,連下人也敢欺負上身。慧情猶記得書中有如此三段故事印象頗深。一段乃迎春攢珠累絲金鳳首飾被下人拿去賭錢而她不追究,別人設法要替她追回,她卻說∶“寧可沒有了,又何必生氣。”之事,一段乃伺候迎春的大丫鬟司琪欲吃雞蛋羹卻遭廚房柳媽子明嘲暗諷百般刁難之事,還有一段,便是他父親將她嫁於孫紹祖抵債最終令她被蹂躪而死之事。
如今穿到賈迎春身上去,早年怕是脫不了遭人白眼的命運了。可慧情想,既然自己變成了迎春,那麼就要替迎春爭個公道。一來不教她遭人欺負,二來不令奴仆叫人小瞧,三來,也是最最重要的,不讓她嫁與孫紹祖,便是嫁了也不讓那中山狼得逞半分,還要狠狠懲他一頓。
正是懷揣此等想法,慧情雖然心中為將來的命途暗自擔憂也打起精神來,打算走一步算一步。
仙家之酒滋味果然妙絕,隻是有些太醉人。慧情自從喝了回魂酒後,隻覺頭昏目眩,體力不支,腳尖離地,身體輕飄,七魂六魄都要散走一般。才到榮國府,她便已然不支。恍惚間扶上一張桃木軟紗床便躺下睡去。昏一陣,醒一陣,又昏睡一陣,清醒一陣,方才好了些。隻是等她睜開眼,周圍全然變了一副模樣。
變成什麼模樣?
四麵玲瓏雪花牆,滿地岩麵鑿花磚,床上掛著桃紅撒花軟紗簾,簾上懸著紅繩金珠碧玉如意墜;桌是金絲楠木桌,椅是暗花實木椅,橡木朱漆的書架挨牆頭,隻擺幾本經典,其一便是道德經,牆上懸著一幅老子像,設案敬香,案上擺放一天青釉細頸汝窯瓶,內插著幾枝新折的梅花;窗下案上設著棋盤、棋子,孤零零擺上一盞香油燈,頗為清淨自在。窗映白光,枯枝殘雪,正是隆冬之時。
慧情隻當在做夢,再一閉眼,一睜眼,仍是這般,回想之前在太虛幻境所見所聞,點頭思忖道:
“我果然是到了紅樓夢裏來了。這書桌床榻都是古人才用的,看這裏裝飾和氣派當是小姐的閨閣。隻是不知道我這時穿到這副身體裏來時候,賈迎春是幾歲?要是七八歲的時候,她的事情我可一點都不曉得,如果黛玉這時候已經入了賈府,那就好辦,紅樓夢正是從那時候開始,我也好統攬全局。”
想到這裏她便急忙起身去找鏡子來瞧自己模樣。隻是這一動身體,不得了,渾身酸痛,忍不住“哎喲”一聲叫喚出來,引來了照看著的婆子和丫頭。那些個下人瞧見她醒了,都紛紛拍手笑道:“我的好姑娘,可算好了,王太醫的藥果真不假!快告訴老太太,姑娘醒了,這病好了。”
這話說得提醒了慧情,她這才想起此前眾仙姑說過,賈家二小姐正在病中,且已經病得不輕了。見有人來端盆送水,慧情於是對那丫頭問道:“姑娘,我躺了多久了?”
那丫頭聽了,“哎呀”一聲笑出來:“這可病糊塗了,咱們姑娘竟然喊我‘姑娘’了。”
慧情聽了一怔:是的了,我都忘記改口了。
自己悔不迭,一時沒再說話,幸而那丫頭曉得她病了,便笑道:“姑娘你自前日害病,姑娘圖省事,說是‘勞人費力,倒添麻煩,何苦!’,熬了兩日也不讓請醫,昨日開始不省人事,身熱似火,被老太太知曉了著急,趕著王太醫來瞧,今日方才見好。”
慧情聽了這文言不文言,白話不白話的腔調,心裏頭不適應。可終究自己不改口怕被人懷疑,於是,她盡量說慢些,模仿他們的語氣道:“大老爺可曾來過?”
丫頭搖頭歎道:“未曾見著,聽說昨夜在李姨娘處落榻,今日日上三竿都未見起來。”
慧情聽完,又道:“其他人呢?”
丫頭答應:“因聽聞老太太請了醫生,除去住得近的三姑娘和四姑娘外便未曾有人來過。”
話落也不多言,慧情因而心裏暗忖:“還是老太太好。其他人倒罷了,這迎春的父親賈赦竟未來瞧她,病到這等關頭還陪小老婆喝酒睡覺,不是我的魂魄上了她的身,恐怕早一命嗚呼。真是個冷血的父親。”
思忖完,慧情也不多語,隻是著急尋鏡子看,丫頭便取了麵巴掌大小的琺琅銅鏡與她來照,這不看不知道,等慧情在鏡子裏瞧見了一副陌生少女的麵容後倒驚得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