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小寺(2 / 2)

這茄子和青菜都是我們自己種的。

那和尚忽然說話了。三白抬眼仔細看著麵前這位說話的和尚,隻見他身穿深色袈裟,眼眶很深,竟頗有達摩相。三白一時衝動,忽然脫口而出:請問,你莫非就是阿明師傅?

和尚搖搖頭,表示三白搞錯了。

那麼,這寺裏有哪一位師傅叫阿明呢?三白又問。

和尚還是搖頭,沒有叫阿明的,和尚出了家,就沒有名字了,隻有法號,沒有名字,出了家,就把前世裏的事情都忘記了,不知道了。

你就是說,我在這裏是找不到一個叫阿明的人的?即便以前叫阿明的,入了寺,非但不叫阿明了,就連以前叫過阿明也不承認了?

正是如此。和尚雙手合掌,站起身來,說道。

可是,可是這不講情理嗬。三白瞪大了眼睛,有些思想不通的意思。

和尚看了他夠眼,微微一笑,似乎覺得三白悟性不夠,也不想再說什麼,隻是又補充一句:不過天色不早,施主若不嫌棄,可以在寺內吃了飯再走。

這又是為什麼呢?三白忍不住問道:素昧平生的人如果在廟裏麵乞討食物,難道說也是必得的嗎?

是的,因為佛的也就是眾生的,你問他討取什麼,他都肯給你。

和尚說完就走了。把三白一個人扔在飯堂裏。三白感到有些沮喪,看來今天是很難找到那位曾經叫過阿明的人了,他很可能就在這座寺廟裏麵,甚至就在剛才吃飯的四五個人中間,但是三白找不到他。就象分別處在陰陽兩界的人一樣。這種情況如果用蘇州人的大白話來講,那就是:今天碰到鬼了。三白想,真象是碰到鬼了,但是怎麼會這樣呢,三白想不通。三白感到非常壓抑,好象這寺廟有什麼地方欺騙了他一樣。

三白走出了飯堂,在寺廟裏閑逛起來。飯堂的旁邊就是大雄寶殿,殿西有條河,風很清爽,從河邊吹過來。幾個和尚正走來走去,都穿著長長的袈裟,腿上紮著綁腿,三白心想,穿著這樣的衣裳怎麼不覺得熱呢?但同時在心裏又不得不承認,看著這些走來走去的和尚,確實並不覺得他們熱,非但不覺得他們熱,就連自己也仿佛降了些暑氣,有一種冰塊般的死寂的涼意。而那衣裳,就象舞台上奇特的戲劇服裝一樣,演員已經安於如此的怪誕了,它與他們融為一體,而觀眾,在陶醉之餘,則難免附庸風雅,想到一些書本上的詞語,比如說寂福,比如說平安。但又有誰知道,三白的心裏該是多麼的感慨嗬!在他眼裏,這來來去去的穿著長袈裟的僧眾,竟都象著一個個塵世裏的阿明。都是阿明嗬,三白看著他們,覺得他們好象都在低頭談論著什麼,什麼呢?無非是家中山茶花蓓蕾的大小,棋藝的進展,以及飯菜的鹹淡吧。

三白邊想邊走,不覺已經出了寺門。三白深深地吸了口氣,就象他剛進寺門時伸伸懶腰踢踢腿一樣。三白覺得自己真有些莫名其妙,進門與出門的瞬間,他都感到了發自內心的輕鬆。這是不正常的,三白心想。但不管怎樣,往寺裏走了一遭,他確實感到了某種壓抑與茫然,要知道,三白並不喜歡這樣,三白覺得有些事情真的是沒有道理的,而且相互矛盾。這寺裏究竟有什麼呢,照三白看來,無非就是兩種東西,其一:乞食必得,其二:忘卻在家時的名字。這又算什麼呢?三白想,人世間的事情總要講究一個道理,一種說法,一點情義,這寺裏麵怎麼能這樣教人呢,要麼是冒著被人打左臉的危險,微笑著伸出右臉,要麼就是幹脆六親不認,死活不管,這不是亂了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