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全社會都戰戰兢兢誰也不敢亂說亂動的同時,一個聲音越來越響,那就是對魏忠賢的頌揚。這種頌揚變得越來越離譜了。到後來,這場崇拜運動發展到了這樣的地步:全國各地紛紛為魏忠賢造起了生祠。古往今來,從來沒有人受到過這樣的待遇。各省為了討好魏氏,造成的生祠之壯觀,遠勝過什麼嶽廟、關廟。建成之後,各地總督、巡撫還要到祠中五拜三叩,口呼九千歲。沒有哪一個活著的皇帝受到過這樣的尊崇。
再多的頌揚也改變不了魏忠賢目光短淺的現實。他對自己的身份地位一直沒有明確的認識。他似乎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權力是建立在冰山之上,如果沒有皇帝的支持,他實際上什麼也不是。他從來沒有想到冰山融化之後,自己將會麵臨什麼樣的命運。他隻是被本能和虛榮所支配,像一個喝醉了的馭手,胡亂駕駛著大明社會這駕馬車,向滅頂的深淵歪歪斜斜奔去。
但是,他的集團內不乏聰明之輩,他們意識到了魏氏權力基礎的致命缺陷:皇帝總有一天會死的,何況明代皇帝大多短命。一旦皇帝去世,魏氏王朝很可能土崩瓦解。因此,他們暗中向魏忠賢獻策,趁現在魏氏勢力全盛之時,幹脆代君自立。隻有這樣,才能確保魏氏集團利益長遠。
然而,一聽到這樣的建議,魏忠賢驚得麵如土色。他嚴厲警告謀士以後不要說這樣的話,他魏忠賢是大忠之人,怎麼能存這樣的心?他在諭旨裏誇自己“一腔忠誠”、“赤心為國”,這都是實情,像他這樣的“偉人”、“忠臣”,怎麼會做出這樣不恥於人類的悖逆之事?
公正地說,魏忠賢權力的獲得並沒有精心地謀劃,獲得權力以後也從未產生過取而代之的想法。事實上,憑當時全國各地給他建生祠的情況外加朝廷內的反對派東林黨人被清洗得差不多,天啟帝又是一個什麼也不懂的頑童,他要產生叛心取而代之是輕而易舉的,但他不是一個趙高式的野心家,他真的隻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奴才而已。
從另一個層麵來說,魏忠賢也不存在取而代之的動機,他是一個太監,沒有兒子,就算做了皇帝又能怎麼樣?相反,他從小看著天啟帝長大,對於天啟帝,產生一種類似父子的感情,十分正常。事實上他當初挑起朝政的擔子,多半也是為了這份“父子”之情。多年以後的多爾袞,在大權在握時也沒有奪取順治的皇位,其原因也是一樣:沒有兒子,我做個皇帝,空留罵名又沒有實利,所為何來?
就像當初魏忠賢獲得權力的輕而易舉一樣,命運停止在他身上的試驗也是那樣突如其來。誰也沒想到,天啟七年(公元1627年),年僅23歲的皇帝突然得了重病。這年五月,他開始腰疼、發燒,以後又渾身浮腫,已經呈現出大限將至的跡象。從症狀上判斷,他得的大概是急性腎炎。
此時,魏忠賢顯出了老仆本色。60歲的他住進了離皇帝寢宮很近的懋勤殿,日夜侍候皇帝起居。為了救皇帝的命,他想出了無數辦法。他請來巫師給皇帝驅邪;他在宮中發放金壽字大紅貼裹,要用一片金色紅色的喜慶氣氛驅趕病魔。因為皇帝的病情日漸加重,他多次暗自垂淚。
可是一切都無濟於事,三個月後,天啟帝去世。由於無子,由弟弟朱由檢繼承帝位。
魏忠賢哭得昏天黑地。他對天啟帝情近父子,皇帝的突然駕崩,對他的打擊頗為沉重。他一心一意地沉浸在悲痛之中,絲毫沒有意識到危險正悄悄聚集在自己的頭頂。他也知道新帝登基後,也許不會像先帝那樣信任自己,自己不會再有這樣大的權勢,可是,憑自己的忠心,後路也不會壞到哪兒去。這個庸人,在政治上遲鈍得可怕。
魏氏集團的其他人可比他明智得多,還在天啟帝病重期間,就已經有人開始故意在朝政上反對魏氏,以在眾人麵前劃清自己和魏忠賢的界限。魏忠賢對此還懵然不知。
新皇帝崇禎與天啟帝完全不同,他一心一意要挽救大明於危難。對魏氏集團的胡作非為痛恨到了極點。一開始,他對魏忠賢還十分敬畏,懾於魏氏的巨大權勢,他暫時沒有任何舉動。然而,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他發現這個龐然大物其實是個紙老虎,即位兩個月之後,他決定動手了。他首先示意臣下彈劾魏忠賢,長期以來聚集的反魏能量一瀉而出,彈劾魏氏的奏疏鋪天蓋地。
天啟七年十一月初一,崇禎帝發布文告,宣告魏氏為大惡之人,本應淩遲處死,但因為先皇喪期未滿,所以從輕發落,讓魏忠賢去鳳陽守明朝祖陵。失去了一切權勢的魏忠賢隻能服從命令,在流放的途中,他得知皇帝要殺他,便自行了斷,上吊而死。
魏忠賢死了,可是他對大明王朝造成的損害永遠沒有辦法彌補,僅僅十幾年後,大明王朝壽終正寢。太監誤國的事例,史上又多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