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進忠的與眾不同之處在這個時候開始體現出來了。李進忠因為侍候王才人,自然而然也兼管小皇孫的夥食。能夠從底層太監中脫身出來,他對主子感激涕零,對王才人與小皇孫,有一種出於本性的狗一樣的忠誠與依戀。他才不管他們有沒有前途,既然是他的主子,就無條件地忠心耿耿。數千年來中國人性格中的奴性在他身上已經變成了一種本能,他自然而然地把自己當成了主子的附屬物,以至於在宮中很有些忠心耿耿的口碑。王才人一高興,就讓他恢複了本姓,改名叫魏進忠。
由於太子被人冷落,這位皇長孫自然就更加沒人重視。按理,作為龍子龍孫應該從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可是萬曆皇帝從來也沒有關心過此事,直到成年,這位皇長孫也沒有讀過書,認識的幾個字還都是身邊的太監們沒事時教的。
這個後來成為明熹宗的孩子“不好靜坐讀書”,而是好動,愛熱鬧,喜歡興高采烈地嬉戲,玩起來沒完沒了,不知道節製。他喜武,愛看鑼鼓喧天的武戲,也愛自己舞刀弄槍,更喜歡騎馬射箭。少年之後,他又對木匠活產生了強烈的興趣,顯示出了傑出的工藝天賦。在他騎馬射箭或者運刀如風的時候,總有一個身軀高大的人跟在身邊,那就是魏進忠。常年的耳鬢廝磨,這一老一小之間形成了一種說不清楚的亦主亦仆、亦親亦友的關係。
萬曆四十八年(公元1620年),萬曆皇帝駕崩,戰戰兢兢地做了多年太子的朱常洛終於登基,成了明光宗。誰都沒想到的是,明光宗登基才一個月,就因為縱欲過度,一命嗚呼了。一轉眼,昨天還在宮裏淌著鼻涕四處亂跑的長子朱由校成了天子。
因為意外而登基的天啟皇帝朱由校,實在是沒有做好處理朝政的準備,這不但是因為他年紀很小,而且這個孩子對政治還十分厭惡,因為那是他根本沒有觸及過的事情,遠不如在後宮玩耍有趣。繁重的政務對他來說是一種難以承受的折磨。他急需一個值得信任的人來替他處理這些“麻煩”,好讓他一心一意回後宮玩耍。這一重任,陰差陽錯而又順理成章地落到了老太監魏進忠身上。這個不識字的太監被任命為司禮監秉筆,職責是代替皇帝批答奏折。為一個對政治沒有興趣的皇帝批奏折,就意味著掌握了帝國的所有權力。
魏進忠的第一個舉動,是改了自己的名字。他給自己改名叫“魏忠賢”,表字“完吾”。
在機會麵前,魏忠賢表現了他果斷敢為的本色。麵對司禮監秉筆的任命,他沒有絲毫的謙退。雖然一字不識,但他有他的辦法:他讓別人替他講解奏折,把艱深的古文翻譯成淺顯的白話,然後,他發號施令,再讓人把他的命令翻譯成文言,用朱筆書寫在奏折上。通過這樣一個繁雜的過程,他把自己的個性毫不猶豫地寫進了帝國的政治史。
可惜,對於總攬帝國全權的魏忠賢來說,他的經曆太過蒼白。他缺乏起碼的文化素養,又沒有任何政治經驗和政治智慧。他所有的資本不過是“擔當能斷”和“頗有記性”而已。不懂硬要裝懂,又用錯誤來掩蓋錯誤,這是魏忠賢執政時常見的現象。由於缺乏起碼的從政經驗,所以魏忠賢解決政務難題時,常常會別出心裁。
別人怎麼哭笑不得魏忠賢不知道,他自我感覺良好。他隻想福澤天下,雨露蒼生,以此來證明自己的能力。治理好大明天下,才是他切身利益所在。
自從當上司禮監秉筆,耳邊聽到的,都是對他的頌揚;眼睛看見的,都是如花一樣諂媚的笑臉。剛剛從卑賤變為至高無上的魏忠賢不放過任何一個炫耀的機會,何況他又是一個粗放外向的人。他特別喜歡炫耀排場,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權力的顯赫。每次出行,都要“坐文軒,羽幢青蓋,四馬若飛。鐃鼓鳴鏑之聲,轟隱黃塵中。錦衣玉帶靴褲握刀者,夾左右馳,廚傳、優伶、百戲、輿隸相隨屬以萬數”。隨從多達萬人,也許有些誇張,但有史以來沒有任何一位大臣的出行有他的派頭大,應該是無可懷疑的。
在穿著上,他也要千方百計顯示自己的特殊地位。平時他經常穿龍袍,龍的紋樣比藩王僅差一爪,比皇帝冠服隻是顏色上略有不同。甚至連內衣內褲上,都要繡上金線蟒龍!魏忠賢並沒有任何僭越之意,他隻是頭腦有些簡單,隻是想讓所有的人知道他的高貴和與眾不同。
然而,東林黨人對此不以為然。東林黨人反對魏忠賢,原因不在於魏忠賢的水平太低,也不在於政治見解的不同,而在於魏忠賢的身份。明朝祖製,太監不可幹政。所以,即便魏忠賢的才能經天緯地,也不能由他來代天子理政。因此,在魏氏掌權之後,各種反對的奏疏就一上再上。
天啟二年(公元1622年),剛剛踏入官場的新科狀元文震孟上了一道奏疏,指責皇帝沒有真正承擔起經國大任。文震孟直言不諱地指出:皇帝不過就是一具傀儡,被人操縱。魏忠賢見疏大怒,立刻下旨,要對文震孟廷杖八十。然而,朝臣們堅決反對,大力救護,文震孟被免除了廷杖,僅被貶謫外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