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吳將領陸遜認為,“關羽自負其勇,盛氣淩人。最近頗建大功,遂加倍驕狂,一心隻想著北上向曹操挑戰,根本不把我們東吳看在眼裏”。為此,陸遜精心設計了對付關羽的謀略:給關羽發出一封充滿仰慕之意的信,關羽見信後就自然放鬆了對東吳的戒備。“大意失荊州”的心理已經產生。不多久,呂蒙精選的戰士腰藏利刃一身商賈打扮,不動聲色間,就將關羽設在江邊的崗哨一一除去。關羽是在完全蒙在鼓裏的情況下,失去荊州的。
他手下兩員副將,還主動為呂蒙開啟了城門。南郡太守糜芳和將軍傅士仁,雖然長期以來一直對劉備忠心耿耿,但由於此前在後勤保障方麵未能悉如關羽的尊意,關羽出征前對兩人表示了不滿,還打算在戰鬥結束之後處治二人。與其等著被關羽收拾,還不如先下手為強,向東吳投降,把荊州獻給呂蒙。結果,呂蒙之得荊州,幾乎可以說是兵不血刃。
荊州人民對呂蒙精神上的歸附,竟也同樣順利。占領軍與被占領者幾乎在相見的第一天就親切地擁抱起來。陳壽曾用這樣兩句話概括關羽和張飛:“羽善待士卒而驕於士大夫,飛愛敬君子而不恤小人。”死於部下之手的張飛,固然與“不恤小人”有關,而雲長末路,則恰好說明了他對士卒百姓的所謂“善待”還遠欠火候。
失去荊州後,關羽除了派人不斷向呂蒙打聽城內動靜外,脾氣好得竟壓根兒沒想過再去把荊州搶回來。而呂蒙也客客氣氣地有問必答,厚待來使,讓關羽覺得收複荊州再無可能。他向麥城走去了,不知怎的,這位不可一世的神武將軍變得極端意氣蕭索。他在城頭插上一麵白旗,暗地解散了軍隊,隻帶著十幾號人,個個衣衫破爛,向著孫權已預先設下埋伏的地點宿命地奔去。
讓一個兵鎮一州、威震四方的成名大將被迫解散士兵,必然有其隱情。由於關羽士卒的家屬都在荊州,他們了解到的情況已使自己無法再有任何鬥誌:家屬們在呂蒙統治下所享受待遇之好,竟大大超過平時。“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就是當時已病體沉重的呂蒙,在大限將至前給同樣末日臨頭的關羽上的最後一課。性格即命運,極端孤傲與極端頹唐,本隻在旋踵之間。關羽的失敗,原與“大意”無關,實在乃是個性使然。
最使關羽顏麵無光的是:曹操突然間已沒有取關羽人頭的興致了。當關羽因荊州失守而被迫放棄圍攻樊城,急速撤退的時候,曹操的信使鞭著快馬,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曹仁麵前,嚴禁曹仁從後掩殺。也許,這是曹操的外交手段,他故意要讓孫權立此一功,以使吳蜀交惡,瓦解吳蜀聯盟。有識者認為,在徐晃當初打破關羽的重重營壘之後,曹操縱不假手呂蒙,也能擊敗關羽。當然我們也不排除曹操對關羽確實心存厚愛,不忍心在他困敗時背後放出飛刀。孫權殺了關羽之後,立即將關羽首級送給曹操,曹操毫不猶豫地下令:以諸侯的規格,厚葬關羽。兩人都是做給劉備看的,孫權想顯示殺關羽完全是曹操的主張,曹操的回答是“不”。曹操成了最大的贏家,因為劉備把賬算到了孫權頭上。西蜀成了最大的輸家,因為急於替兄弟複仇的劉備,在接下來的吳蜀彝陵之戰中,遭到了更加慘重的失敗。結果,孫權笑到了最後。這一切,皆緣自關羽將星的驟然隕落。
與《三國演義》中那個忠勇雙全、有情有義的美髯公相比,曆史上真實的關羽,毋寧說是讓人掃興的。不過,要在記載寥寥的史書之中尋找出一些清晰的關於關羽其人其事的文字,幾乎是不可能的。不是關羽的性格有多麼複雜,而是他的頭頂上繚繞著民間曆千百年而不衰的嫋嫋香火,遂使他永遠裹著一件迷霧的大氅。神化是歪曲的前奏,敬畏是誤解的始基,不同的人往往會因不同的目的,或高明或拙劣地為關羽人為地添上種種細節,時過境遷之後,就會使梳理不勝其煩。就以民間“關羽斬貂蟬”為例,由於我們根本不清楚三國時期是否真有貂蟬其人,這事便不知因何談起了。就假設有貂蟬其人,就假設關羽和貂蟬還有緣相會,當然時間在白門樓縊殺呂布之後,我們仍然不清楚關羽憑什麼要斬殺這樣一個有大功於漢家天下的絕色女子,這又能給我們的英雄增添多少豪邁呢?中國古代的民間思維方式,確實常會摻雜些非常荒誕的觀念,對此我們隻能置之不理。
關羽的幸運在於他被成功地歸結為某種英雄典型,關羽之死令人感到乏味,亦正在於他遭到該種英雄模式的捆綁。人們一麵讚美他、歌頌他、供奉他,一麵卻又渾然不覺地使他陷入單調和程式化之中。他成了民間樸素英雄心理的犧牲品。
“青史對青燈”,“赤心如赤麵”,這樣一個雲長即使不符合曆史真相,但首先是能夠讓人心潮澎湃的:一個赤麵長須提大刀的人物,一個百萬軍中取上將之頭如探囊取物的人物,一個為了恩主不惜放棄眼前榮華、雖跋涉千山萬水而不辭的人物,一個竟能使自己貴為帝王之尊的兄長寧可不要江山也要為之報仇雪恨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