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東翁,學生不收那三瓜倆棗的,是瞧不上那點蠅頭小利。但這回,王介山告訴我們的東西,可比銀子要有用多了,難道還值不上為他說兩句話?”
這位眼鏡先生劉儉劉壬秋,乃是周延儒手下相當得用一位幕僚,很有經濟頭腦,而且為人廉正,以往專替周延儒處理一些金錢往來上麵的事情,賬目總是清清楚楚一絲不苟。故此周延儒對其非常信任,這一次派他去天津,也算是代表自己,對那位必然要崛起的大明官場新秀做一次全麵考察。
而考察的結果顯然遠遠超出了周延儒的預計——他派去的“考官”居然成了對方的腦殘粉,但周延儒也不能說自家幕僚的判斷不客觀,因為就連他自己也被王璞的大手筆給嚇到了。
想了想,他決定不再討論對方的專業水準,而是換個方向。
“那麼……壬秋以為,他如此坦誠,可是有希求老夫相助之意?”
——周延儒既然起了“取錢而代之”的心思,手段當然就是全方位的。除了他本人努力跟短毛拉關係外,盡量拉攏“錢派”中人也是必然的動作。而以周延儒作為吏部尚書的政治眼光,首先便選擇了王璞作為突破點。
原因則很簡單——如今的東林黨那麼紅火,其他人對錢謙益都需要感恩戴德,可唯獨王璞不需要。即使外麵都把他吹捧成了東林新秀,又是什麼大明年輕一代官僚中最具政治才幹的未來之星雲雲……但周延儒相信,他一定沒忘記:當年被打發去瓊州府作推官,那可是不折不扣的貶謫發配。王介山能有今天,純粹是靠他自己的努力以及運氣,包括他如今轉任天津知府,那也是雙方互利的事情,而並不僅僅是出於那錢某人的提攜。
所以他派了心腹去天津,除了對王璞的才能進行考察外,對其心思也想試探一下。而從目前的反饋來看,這其中還真有文章可做——王璞明明知道劉壬秋是代表誰的,卻依然向其詳盡解釋了他的所有施政策略。對於和短毛達成的協議也未做任何隱瞞,甚至連其中還沒有實施的部分也說了,這說明了什麼?
周延儒覺得這甚至是比聽到津門水師駐紮地問題已經順利解決更好的消息,隻可惜劉師爺似乎並不這麼認為:
“東翁,以學生和他交談下來的感覺……王介山肯如此坦誠相告,恐怕隻是因為他想盡量把這法子讓更多人知道便好,倒並無它意。”
“哦?就這麼簡單?”
周延儒蹙起眉頭,王璞跟短毛混了那麼久,不但學了他們本事,難道連那幫人大嘴巴的習性都學去了?這種事情,豈是應該到處宣揚的?
“他倒是不怕授人以漁……錢牧齋手中定是有更為詳盡的說辭了。”
“想必如此……據說錢牧齋的得意門生瞿起田不久之後便要往津門拜會,可能還要待上一陣子,多半是在為去瓊鎮為官做準備了。”
“哼哼,他錢牧齋有門生,老夫也有啊……壬秋,你說倘若我們也安排一些人去瓊鎮那邊為官,短毛肯麼?”
“聽王介山的口氣,短毛那邊對於理政之才是多多益善,倒並不一定拘泥於東林。”
“那老夫倒是要好好籌謀一番了……嗯,你覺得張乾度,吳駿公二人如何?”
“嗬嗬……”
談及到他人前途,那劉師爺還是挺謹慎的。況且周延儒所說的這兩位,都是崇禎四年在他手裏點出來的新科進士,一個少年時便敢與閹黨為敵,之後結社交友,名滿天下。另一個則是會試第一,殿試第二的堂堂榜眼才子,豈是他一個落第秀才敢隨意評價。
而且這兩位眼下可不是瞿式耜那等到處求官作的白身可比,作為新鮮出爐的進士老爺,座師又是當朝首輔,他們倆如今都在翰林院這等清貴之地享受呢,平白無故給一腳踢去南方,這是算提攜還是貶斥?
周延儒大約也發現自己的話孟浪了些,也不強求對方作答。又隨意說了幾句閑話,便示意劉師爺可以告辭了。不過,在後者離去之後,周延儒一個人卻又在書房裏待了許久。
——和以前幾次遇到大風浪時一樣,每逢這種時刻,首輔大人的書房中,蠟燭光總要拖到很晚很晚,才會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