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無論如何,對方並沒有“屈己從人”的概念,不會說一些違背自己心意的話來討好於他,心裏怎麼想的,嘴上就怎麼說。而這對於一個明朝人,尤其是一位混跡朝堂多年的老官僚來說,恰恰是最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文人注重養氣,要得就是那份“泰山崩於前而不變色”的鎮定功夫。在朝中為官,若是自己所思所想都會輕易暴露人前,那還不早就被人算計死了。
短毛似乎都有這毛病——畢自嚴不由得聯想起先前談判,陳濤,郭逸,包括最被周延儒看好的那個林漢龍在內,在大明官員看來都顯得有些輕浮淺薄,就是因為他們太容易暴露內心想法了。原以為隻是人生閱曆不足,但現在看來,這卻應該是瓊鎮諸人的共性。
這就肯定不能用個人性格或者個人遭際來解釋了,隻能說這群短毛多半是來自一個非常富足,平和,而且至少大多數人都很友善的地方。在那裏他們不必小心翼翼隱藏起自己的真實想法,不必委屈自己去附和別人,卻一樣能活得自由自在,所以才會養成這樣的脾氣——還必須是整個社會都如此才行。否則僅僅在家裏過得好,到了外頭一樣要吃虧的。
這群短毛個個閱曆豐富,眼界開闊,就連眼前這個本該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嬌小姐都能平和自如與外男交談,光在大宅門裏肯定是培養不出來的。
“這幫孩子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呢?……但無論如何,他們很幸運。”
看著眼前的女孩兒,畢老頭兒心裏再次暗暗猜度著他們的來曆。
由於尋常話題實在不容易聊下去,到最後兩人的談話還是隻能集中在“專業性問題”上,因為隻有在這方麵,他們才能取得一些共識。
“先前聽郭逸小友談起,說你們那邊,各種學問都是分類專門教導。朱姑娘這管賬的本事,想必也是有人傳授的吧?不知要學多久?”
很自然的,畢老頭兒開始探問起這方麵情況來,而朱月月也沒想著隱瞞,爽快回應道:
“是啊,會計專業,我上的專科班,學製是三年。”
見畢自嚴臉上頗有訝異之色,以為他是覺得時間太長,連忙又補充道:
“其實也沒那麼多課要上的,三年裏頭還要上很多別的課程……您要看懂這本帳冊的話,估計有個兩三天就夠了。”
卻不料畢自嚴反而皺眉道:
“隻要三年?還是連其它雜學一起?這樣能學成麼?”
朱月月想了想,補充道:
“學校裏能教的,都是一些理論性的東西,真正想要發揮作用,還是得在具體工作中多實踐,這個時間就沒準兒了……和其它行業一樣,做的越長越熟練啦。”
“這倒還差不多……”
畢老頭兒捋著胡子,暗暗陷入了沉思。
兩天之後,朱月月的“教學”行動差不多到了尾聲。畢竟她隻需要為畢老頭兒解釋那本帳冊中看不明白的部分就可以了。後者雖然很想借機多了解有關“會計學”的內容,可畢竟不好意思拿太多無關的東西來詢問。大明戶部尚書麼,畢竟還是驕傲的。
但老頭兒顯然也沒打算就此罷休,趁著又一次休息喝茶的時候,他開口問道:
“朱姑娘,老夫曾聽林漢龍林先生說起,你們那邊有一所書院,可收女子入學,傳授你們瓊海鎮獨有的學識技藝,不知可有此事?”
朱月月點點頭:
“有啊,我們胡大姐就負責這事兒。”
“那不知這‘會計之術’,書院中可也有傳授麼?”
“那是一所中等學校,學生在裏麵主要進行通識教育,暫時還不分專業……不過如果畢業之後有願意繼續跟我們學的,本身學力又夠得上,也可以進行專門培養——我們帶在身邊的那些助理,有不少就是那所中學的畢業生。”
在了解到這些訊息後,畢自嚴便雙手扶膝,很正式的提出了請求:
“朱姑娘,老夫有一孫女,今年十二歲了,不知可否有幸拜在姑娘門下,學習這‘會計之術’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