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八 還是談錢吧(1 / 2)

這句話說出,廳中另外三人都是臉色凝重,就連畢自嚴也終於停止他的推演計算,抬起頭來加入到了交談之中:

“我看那個小郭也隻是拾人牙慧而已,他本身其實並沒悟透這句話的意思。”

旁邊楊一鶴也笑了笑:

“如果是自己悟出來的,或者真正學通了,反而不會這麼隨隨便便拿出來賣弄了……必定是就學而來。而且看他們的態度,似乎無論學的人還是教的人,都沒把這些道理太當一回事。”

周延儒也是一聲長歎:

“屠龍之術啊!居然如此輕佻對之……真不知道這些髡人是從何而來,他們的學問又是何人所授。”

這聲感歎過後,在座幾人又一次陷入沉寂中。關於這夥短毛的來曆,朝野民間早有多方猜測。但現在唯一能確定的隻是這群人來自海上,其它便再無頭緒。

當然不止一個人說既然短毛已經受了招安,又不是那麼難以打交道,何妨當麵向他們詢問呢?可這句話說的人挺多,真正敢去做的卻一個都沒有,就連公認跟他們關係最密切的老錢,此時在周大首輔的目視之下,也隻是打了個哈哈:

“這事兒麼,現在看起來挺隱秘,但也許用不了多久便天下皆知了。”

“哦?”

麵對三位同僚探詢的目光,錢謙益臉上顯出一絲捉狹笑容:

“……瞞得過外人,又如何瞞得過枕邊人。隻一兩人也就罷了,若是七八對麼……”

“哦!”

另外三人都是一臉的了然之色,周延儒再度舉起杯子,用很佩服的語氣道:

“牧齋兄,請容弟再敬你一杯!”

……在與錢某人又對飲了一杯茶之後,周延儒卻又轉向畢自嚴那邊:

“景曾公,學生還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畢老頭兒自然請他暢所欲言,於是周延儒輕聲道:

“明日再談,還望老先生不要再跟他們繞彎子了,咱們還是直接談錢吧。”

“嗯?玉繩此言何解?”

聽到是這句話,畢自嚴頓時有些不愉的意思——他正有太多的疑問待解,雖然不好意思直接問,但看那幾個小年輕都不是什麼有城府的,而且似乎還頗有表現欲望。稍稍引誘一下,便劈裏啪啦說個不停,還唯恐他們了解得不夠多不夠細。

此時畢自嚴正在琢磨著明日如何將一些迷惑之處不動聲色透露給對方呢,怎麼卻要停止?

對此周延儒卻是苦笑道:

“老先生,學生正是擔心他們說的太多太細,反而壞了吾等的道心哪!”

這句話說出來,如果是一般人未必能聽懂,但在座幾位都是學問大家,一聽之下便立時了悟——他們這些人生平所學,無非四書五經,先聖著述之類,這可不僅僅是用來科舉當官的敲門磚,更是用於指導人生行為的準則,所謂“道德文章”乃是一體,密不可分。

眼下這幾位浸淫此中多年,他們的學問早已是圓融貫通,自成體係了。如果按照現代人的形容方式:這幾位的人生觀世界觀都已定型,用於解決問題的方法論也全是從儒家經典,聖人大義中而來。除此之外,別無它法。

然而就在短短這幾天的交流中,他們卻分明看到了一個與傳統儒家理論截然不同的新世界。雖然林漢龍郭逸等人所說的並不多,但這幾位大明朝的頂尖文人卻可以在那片言隻語背後,感受到在那裏必然存在著的,一整套無比龐大,而且似乎是比他們原先所學更加完美,更加自洽的文化體係。

對於尋常人來說,這也許是個開亮眼長見識的好機會,但在座這幾位卻都不是尋常人——他們已經建立起了屬於自己的“道”,他們也已經在這條道路上行走了大半輩子,其一生功名事業皆由此而來。這時候再看到旁邊出現一條新的道路,哪怕有人告訴他們說這是更接近於聖賢之道的近路,他們也不敢接受了——他們的頭腦已經是灌滿了水的杯子,再也接受不了其它觀點。

周延儒這句話一說,旁邊錢楊二人立時點頭表示同意,其中錢謙益臉上更是露出一副“心有戚戚焉”的表情來——作為和短毛接觸最久,打交道最多的高級文人,他受到短毛的“荼毒”也最是劇烈,其實在很早以前就遇到了這個問題。而錢某人的應對之法便是不聞不問,故作不知。即使有時候有後輩學生問起,也隻是以“髡人之法雖妙,卻似脫胎於西夷,非我中華之學”糊弄過去。

這固然讓他能在後輩和短毛麵前都維持住體麵,可有時候在深夜無人,獨自靜思的時候,也難免會想,自己是不是在做那掩耳盜鈴的蠢事?若是被其他大儒知道了短毛之法,他們又會是如何一種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