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劉柏青喊了一聲,三爺微微頷首,二人相顧無言。

看著氣勢沉斂卻比記憶中年輕許多的三爺,他百感交集,口中卻不知道該說什麼,見三爺視線落在端著的那碗粥上,便放置在chuang頭矮櫃,“剛煮的,潤肺。”

劉三爺抬頭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瞳孔沉甸甸的猜不出在想什麼,劉柏青頓時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襲來,讓他呼吸一滯,趕緊垂下頭,掩飾眼中過於複雜的情感。

沉寂蔓延,過了一陣,他聽見細碎的瓷勺碰撞碗底的聲音,抬頭,三爺正姿態優雅的端著瓷碗一勺一勺喝著粥,一舉一動都帶著說不出的貴氣與漫不經心,那是三爺特有的姿態,什麼都不說,什麼都不問,但你就覺得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正是這個仿佛洞悉一切的男人,把敗落的劉家一手帶上了輝煌的巔峰。

劉三爺慢條斯理的吞咽著粘稠的粥,至始至終沒有抬頭看大兒子一眼,但劉柏青敢肯定,三爺知道他在看他,這個男人總是不動聲色的掌控著一切,沒有什麼能逃出他的預計,上一世他私底下那些拉攏的行為和奪權的舉動在三爺眼中就像過家家一般幼稚,三爺的裝聾作啞讓他天真的以為自己真的有和三爺一較高下的實力,而這種可笑的幻想在他觸及三爺底線時被殘忍而毫不留情的打碎,三爺甚至沒有動手,隻是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讓他辛辛苦苦積攢幾年的勢力分崩離析,而在那時,他才真正了解三爺是何等薄涼,一個手勢,就讓養在身邊二十幾年的兒子,在空空蕩蕩沒有一絲人氣的別墅裏度過了生命中最後的時光。

重活一世,劉柏青對於他父親的感覺是複雜的,按說劉三爺對他不能說不好,但人就是怕比,一旦和他的弟弟劉澤翔比起來,他的一切就隻能算是差強人意。

劉柏青的母親是一個空姐,在他一歲時於一次空難中意外死亡,那個時候三爺才得知自己有這麼一個兒子,並且找到接回了劉宅養在身邊,照理說道上赫赫有名的劉三爺的大公子應該金貴無比,但是和有著沈家小姐作為母親的劉澤翔比起來,從身世上他就差了那麼一截,劉二少的母親是沈家唯一的大小姐,又是和三爺定過婚通告全省的,劉澤翔雖然晚生了兩年隻得了個二公子的名頭,沈小姐又因為難產沒能活下來,但劉二少母家的勢力,卻是劉柏青怎麼也無法彌補的差距。

小時候,劉柏青很喜歡這個弟弟,但到了後來,孩童的敏銳讓他察覺到家中傭人對待他和二少態度微妙的不同,就連父親似乎也對弟弟格外親切些,小孩子不知道這到底是為什麼,但會感到不舒服和委屈,哭鬧了幾次後換來的卻是父親嚴厲的對待,他小小的心裏從此埋下了一顆怨恨的種子,並且隨著年齡的增長破土而出,既然怎麼都比不上弟弟,那麼幹脆隨心所欲,於是行為越發離經叛道。

後來發生了幾件大事,讓他狠下心開始奪權,一直到最後失敗被囚禁,三爺都是以一種漫不經心的態度遊刃有餘的處理著他製造的一個個麻煩,劉柏青對於父親的這種態度是怨恨的,父親從來都沒有把他的行為放在眼裏,隻是在厭倦之後,以一種“遊戲結束了”的姿態,摧毀了他努力的一切,禁錮了他的自由。

那一場奪走他生命的大火,是劉二少所放,但三爺到底知不知曉?劉柏青從來不敢細想這一件事,上一世他的結局太淒慘,不需要一個更加殘酷的真相徹底擊碎心底的期望。

如今,他還沒調整好重活一世對待父親的態度,等三爺放下了碗,他默不作聲的端起來,轉身出門。

走到門口,三爺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我不管你在外麵玩的多瘋,明天沈家晚宴,你必須去。”

如果是十九歲的劉柏青,肯定立刻諷刺一句“沈家宴會是劉二少的事和我無關”,但二十九歲的劉柏青,隻是低聲回一句“明白了”,然後輕柔的關上門。

回到臥室,劉柏青毫無睡意的睜眼看著天花板,十九歲的很多事情在他記憶裏都變得模糊不清,但沈家晚宴中發生的一切,就算時隔多年,他也無法忘記。

那是他一生的轉折點,也是他走向歧路的第一步。

第二天,劉柏青中午才起chuang,近乎失眠一整夜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入睡,鏡子前他臉色蒼白頭發散亂,青黑的眼圈掛在眼底,不用化妝就可以直接去演鬼片。

一晚上的輾轉反側,眼底的陰鬱沉沉的仿佛要凝成實質,他不知道重活一次到底能把未來改變多少,這一次的晚宴,可以作為他嚐試的第一步。

記憶裏,他並沒有跟隨三爺前往,而是在飆車途中聽說宴會裏鄧霖和劉二少在一起後,持槍闖入宴會,製造了一起後來被道上的人津津樂道兄弟相殘事件,也就在那時,身為劉家大少的劉柏青第一次見到劉三爺暴怒的模樣和雷霆的手段,那個時候,三爺看向他的眼神,褪去了以往的漫不經心,宛如實質的暴虐和陰冷直刺入他心底,帶著毫不掩飾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