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有教養的好市民,她鄙視一廂情願的糾纏不休,不論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糾纏不休都鄙視。拉拉要求自己克製,盡量不打王偉手機。實在無法自我解脫的時候,她會偶爾發條短信給他,這些短信毫無例外地全都石沉大海。
有一天,張凱偶然在飯桌上說起,王偉好像要去德國。
拉拉的喉嚨一下就粗起來:“不可能!”聲音之大反應之激烈使得張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幸好當時再沒有第三人在場。拉拉的臉騰地紅了,解釋似的說:“你當德國是那麼好待的?歐洲人排外著呢。”
張凱說那怎麼了,中國人去德國的也不老少吧,一去不回的還不是大有人在。
拉拉知道他說得不錯。當年張東昱不就這麼回事兒嗎?兩個人好了七年,可他去了美國還不就一去不回了,區區一個越洋電話,一番優勢劣勢分析,就把她杜拉拉打發了,讓她至今想起還直發懵,幾年都轉不過這個彎來。
如果張凱所言不虛,那麼她杜拉拉就太失敗了:人生走了一大圈又重回舊地,換了個男主角,可劇情雷同得驚人。拉拉情不自禁地想起中學語文的一篇課文,那題目叫“驚人相似的一幕”。
對拉拉來說,從失去王偉音訊的那天起,日子就變得長了起來,時間多得她無所適從,不但長夜漫漫,就連白天也難熬。什麼工作到了她手上,她不由自主地就想對付過去了事,過程稍長一點她就煩躁起來:怎麼還不完事兒!她意識到自己在集中注意力方麵出現了障礙。
曲絡繹每周召集一次部門經理的電話會議,其他經理都在上海辦,拉拉獨自在廣州辦這頭,已經不止一次思想溜號,並非真在想什麼,腦子裏其實空空如也,空得她心慌,喘不過氣來。
拉拉知道,這麼難受是因為她丟臉地再次失戀了。
拉拉認真回憶上一次的失戀,想看看有什麼可借鑒的,這就想起張東昱曾教她在日曆上做記號,“劃過三個月,咱就解脫啦。”這是他的原話。就她的個人體驗而言,張東昱是對的,當痛苦有了一個時限,當事人就有了熬出頭的指望,這個方法曾被證明行之有效。
令拉拉迷惘無助的是,如今三個月已過,她對王偉仍然不能忘懷也就罷了,事實上,情況正在變得更加嚴重,她想他想得甚至有點兒靈魂出竅了,平時走起路來都心不在焉,身子和思想都飄忽不定。商業客戶部的南大區經理陳豐有一次逗她說:“拉拉最近很空靈。”這種樣子如果叫曲絡繹看到,對她不會有什麼好看法。
拉拉想,如果不是張東昱的法子已經過時,那就隻能是她和王偉之間,跟以前她和張東昱那會兒不太一樣。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拉拉好幾次夢到王偉,每回都是把人給搞丟了,急得她滿頭大汗慌慌張張地在茫茫人海中四處找人。
那些夢,漫長而細致,讓她充分體會大海撈針的絕望與茫然。拉拉每次醒來心裏一片空落,但她仍然對造物主賜予她這樣的夢境心存感激,她的心因此在痛苦的間隙得以喘息,獲得繼續忍受下去的能力。
有那麼一兩次拉拉覺得在機場碰上王偉了,他站在某個角落看著她,但是她回轉身去卻沒有找到人。
世事如此,當人在你眼前的時候,你和他親昵,你責怪他,甚至有意冷落他、折磨他,他總跟你應和,或快樂或痛苦,哪怕他不理睬你了,也是一種與你有關的他的態度;當他消失了,你所有的親昵和冷落,忽然就都失去了著落,從此你的思念或者後悔,他都無從知道了。
“瞧你的臉怎麼小了一圈?頭發都疲了,該燙一下。”夏紅對拉拉的狀態有些擔心。她還是當年打電話戲耍阿發的脾氣,一如既往的熱心勇敢。
夏紅認為拉拉這樣想不開是和自己過不去,就像哲學家一樣勸拉拉說,就算是同一個人的愛情也不是一成不變的,真正不變的是人類對愛情的追逐,人所要的其實可能隻是對愛情的追逐。
拉拉對此笑而不語,不過她欣然接受了夏紅的邀請,答應參加她組織的好友聚會。拉拉還保證會去做頭發,決不給夏紅丟人。
當年,張東昱給拉拉的另一條分手忠告是:參加集體活動——據說集體活動能加速失戀者心理重建的良性進程。那時候拉拉還是“窮人”,緊巴巴地供著房子,她怕參加集體活動花錢,所以寧願選擇窩在家裏看書看電視。如今是時候體驗一下集體活動有多神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