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專一與善疑(1)(1 / 2)

在前麵兩次節目裏,我們已經說到,古人讀書,高度重視誦、錄、校這三項基本功。現在我還想強調,他們讀書,又絕不僅止於誦、錄、校。宋朝的謝良佐,最初以為學問不過就是強記博聞而已。他在見程顥的時候,“舉史書成篇,不遺一字”;自以為表現很出色。想不到程顥並不欣賞,對他說:“賢(對交談對方的尊稱)卻記得許多,可謂玩物喪誌。”謝良佐聽到這樣的評價,窘得汗流浹背,滿臉通紅。可是,等他見到程顥讀書,“又卻逐行看過,不蹉(錯失)一字”。他一開始很不服氣,但後來終於省悟過來,並且拿自己的這個認識過程作“話頭”,去開導其他“以記聞為學”的後生。

上麵的故事說明,讀書不可不始於誦、錄、校,但光做到“逐行看過,不蹉一字”,卻又是遠遠不夠的。讀書的種種基本功,有助於引導我們進入良好的境界。但良好的境界本身,也應該成為我們有意識去追求的目標。這個目標包括專一與善疑、“入味”與“貴自得”。我們今天的話題,就圍繞專一與善疑的讀書境界來展開。

讀書時,要做到對文本的理解字字到位,一個字都不肯輕易放過。拿朱熹的話來講,這叫做“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可是,一個人若不能定心專一於書中文字,便做不到這樣的效果。所以,“讀書須先定其心。使之如止水、如明鏡。暗鏡如何照物?”朱熹又把像這般“如止水、如明鏡”的心,稱為“湛然凝定心”。隻有持著這樣一顆“湛然凝定心”去讀書,才能看得文本的“縫罅處”,才能透徹地尋著文字中的“道理”。朱熹說:“若不見縫罅,無由入得(無從進入文本的內在精神)。看見縫罅時,脈絡自開。”

那麼所謂書中“縫罅”又是什麼意思呢?他的另一段話說:“學者初看文字,隻見得個渾淪物事(渾然一體,未經剖分的東西)。久久,看作兩三片,以至於十數片。方是長進。如庖丁解牛,目視無全牛是也。”莊子曾記述過一個動作幹淨利索的宰牛人。他自雲最初三年,目中所見,無非全牛。此後見得的,隻是牛的骨骼構造,宰牛時“以神遇而不以目視”,即操刀時不再憑目測,而是憑著心裏對牛的骨骼構造的熟悉掌握來順勢運刀。所以他說,骨頭與骨頭之間的縫隙雖然不大,但總還是有一定空間的,而刀刃卻很薄,幾乎沒有厚度。“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其與遊刃必有餘地矣”。因此他宰的牛超過一千頭,所用宰牛刀已經接近使用年限,但它還是像剛開刃時的新刀那樣毫無缺損。由此可知,朱熹所謂縫罅,指的是構成文本各部分之間的接縫處。這要靠閱讀者定心凝神,才看得破。

然而要養成一顆閱讀時的“湛然凝定心”,“使身心都入在這一段裏麵”,卻是不那麼容易做到的一件事情。人們最常犯的毛病,就是“一邊去看文字,一邊去思量外事”。結果不但枉費工夫,而且天長日久,養成了走神的習性,就越發沒有辦法去收束自己的心。被休閑快餐式的淺閱讀支配的人,最容易如此。還有一種常見的毛病,把讀書當一項帶有自我強迫性的任務來完成,看了幾頁,就忍不住翻到結尾處,看看離讀畢全書又少了幾頁。所以他老是不能把心定於正在閱讀的那一頁上,“看未到這裏,心已在後麵(心走到眼睛的前麵);才看到這裏,便欲舍去了”。這樣的閱讀,最多也隻能是心不在焉的低效閱讀。所以朱熹指出:“讀書不可有欲了底心。才有此心,便心隻在背後白紙處,了無益。”